上元
此言一出,李瑾华身边的几名将士立刻不安地躁动起来,戒备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心中也会惧怕,战场上过命的兄弟会突然阴恻恻地朝自己捅刀子吧。
江飞笑了笑,抬手往李瑾华身后轻轻点了点,满意地赞道:“事情办得不错。”
李瑾华转身,将目光落在江飞所指的那人身上。
只见小磊脸色惨白,尴尬地僵在原地,大概他也没料到江飞就这么直接地将自己给卖了。
小磊神色僵硬,愧疚地避开李瑾华的目光,过了片刻,才缓缓道:“……对不起,武大哥。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你们的人……”江飞装模作样地想了想,像是突然想到了一般看向李瑾华,讥屑地说:“哦~说的是之前那个在巷口要饭的臭乞丐吧?”
那人才是真正的长离军暗探,李瑾华眉头微蹙,目不斜视地盯着江飞。
“倒是个硬骨头,兄弟们用尽手段也只问出了一句接头的暗号,”江飞像是在讲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言语中带着轻蔑,“不过他的命可就没那么硬了,兄弟们不过稍稍用力了些,他就一口气下去,再也没上来。”
闻言,李瑾华及身后的几名将士都被激起了怒意,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杀了江飞,为同袍报仇。但见李瑾华没有下令,几人也只是紧握着手中的剑,强忍怒气,恨恨地瞪着江飞。
江飞继续道:“嘴这么严,倒让我更加好奇此次前来的,会是条多大的鱼。”
李瑾华极力忍着心中怒意,唇角一勾,道:“难怪这两日如此顺利,竟不知原来自己早已身处翁中。”
江飞道:“今日这染坊门口突然多了些生面孔,上元灯市繁华,这些人不去灯市观灯,反跑到这偏远的染坊门口转悠,不得不让人起疑啊。”
“我阿姐在哪!你快放了我阿姐!”一直不曾说话的小磊突然朝江飞喊道。
李瑾华有些意外,朝小磊看去。
“你阿姐?”江飞反问了一句,视线移向了小磊身边的壮汉。
那壮汉会意,愤愤地哼了一声,道:“那个晦气的东西!兄弟们不过是想和她玩儿玩儿,她竟如此不识趣,一头撞死在了墙上。”
小磊神情错愕,不可置信地低声自语,“怎么会……我阿姐怎么会……”
随行的将士捏紧了手中的剑,多次扭头看向李瑾华,但李瑾华仍是微不可见的摇头制止,几人只得眼含愤怒,看着那些恶人继续猖狂。
小磊抬头朝壮汉大声驳道:“我不信!”
“呵呵,不信?不信就自己到城外乱葬岗去找啊,说不定还能找到一两块野狗啃剩的骨头,”壮汉肆意大笑,仿佛死的不过是寻常的牲畜般,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是她自己要撞墙寻死的,与我们何干?你朝我们叫嚣什么!”
“哈哈哈……”院内那些人一阵轰然大笑,仿佛听见的是一个令人捧腹的笑话。
黑巾遮住了李瑾华的神情,她暗暗捏紧了手中的刀。
“我不信!定是你们杀了阿姐!”小磊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一边伸手去夺身旁壮汉手中的剑,一边怒吼道:“我要杀了你们!”
那消瘦如竹的身体如何能有壮汉的力气大,当即被一拳猛地打倒在地,嘴角溢出了鲜血。
李瑾华强忍着涌上心头的怒意,一把制止住身旁想要冲上去砍人的将士。
小磊倒在地上懵了片刻,才缓缓回过神来,这一拳似乎让他更清醒了,他无力地躺在地上,盈满泪水的黑亮眸子正巧对上了李瑾华俯瞰下来的目光。
不知是悔恨还是愧疚,小磊脸上的泪水滚滚而落,他注视着李瑾华,带着哭腔解释道:“武大哥,是我对不起你!他们抓了阿姐,逼我假扮之前的丐叔将你诓骗至此。”
李瑾华静静地看着他,默不作声。
“……对不起,武大哥。你快走!”
“走?”江飞冷笑一声,扫视了一圈院内院外,满满都是自己的人手,成竹在胸地说:“你以为,他今日还走得了吗。”
“走不走得了,你说了可不算,”李瑾华的眉眼渐渐冷了下来,拔刀指向江飞,朗声道:“得小爷说了算。”
话毕,李瑾华身形一闪,疾步袭向了小磊身旁的壮汉,几招便将人击倒在地。随行的几名将士眼疾手快,也迅速朝其余人展开了攻击。
顷刻间,院内刀剑相交,碰撞出刺耳的铮鸣,守在院墙外的人也全都冲进了院内,与之拼杀在一起。
涂州城的城楼上,守城的将士身姿挺拔,神色肃然地坚守在岗位上,城门内的守将亦是一脸肃然,站得笔直。天就快要亮了,只需再熬些时辰便可以换岗休息了。
几个黑影在夜色中悄然摸近,一把捂住了城下守将的口鼻,手起刀落间,守将们的脖颈上便赫然多出了一条血口,身体无力地瘫软下来,还未倒地,便被迅速拖进了黑暗中。
片刻后,被拖进黑暗中的几名将士又重新从黑暗中走出,站回了原来的位置。
城楼上仍旧视察如常,对刚刚一瞬间发生的事,毫无察觉。全然没注意到有两名将士顺着阶梯慢慢摸上了城楼。
染坊院内的打斗来得太过突然,小磊撑坐在地上,满脸惊愕地看着这鲜血横飞的场面,彻底懵了。
李瑾华一脚踹飞面前袭来的敌人,转身一把抓起小磊的领口,将他推出了门外,扬声道:“走!”
小磊呆愣在门外,不知所措,迟迟没有动弹。
李瑾华看着一动不动的小磊,扬声斥道。“快走!”
这一声厉斥,小磊像是才反应过来似的,转身头也不回的向远处跑去,很快便融进了夜色中。
李瑾华拾起地上的火把朝江飞猛掷过去,江飞一个侧身躲开,火把便被径直扔进了屋内。
李瑾华一边防守,一边带着几名将士往院门处撤离。江飞一眼看穿了李瑾华的意图,厉声下令道:“别让他们跑了,给我上!”
屋内四处堆放着染好的布料,方才被李瑾华扔进去的火把点燃了物品,火势逐渐在屋内蔓延开来。
李瑾华眼见着几名将士都退出了院外,她立即持刀守住院门,偏头对身后的将士沉声下令,“按计划行事!”
将士们相视一眼,齐齐点头应声,迅速转身消失在了夜色中。
江飞的人手虽多,却都是些不入流的江湖功夫,哪里会是李瑾华这些精兵良将的对手。一番搏杀后,江飞手下的人便已所剩无几,而李瑾华所带的将士虽有受伤,却一个不少。
院内横七竖八地躺满了江飞的人手,李瑾华持刀守住院门,把一干人都堵在了院内,为其余的将士们拖延着时间。
屋内火势渐猛,火苗开始蹿烧着整个房屋,江飞站在所剩零星的人群后,脸色愈发难看,却始终不曾出手。
这些人唯利是图凶残无道,留下也多为祸端,除之更能大快人心。李瑾华出手干脆,并未留情。拖了片刻后,她才转身,迅速朝将士们相反的方向奔去。
“一群废物!”江飞一把夺过身旁那人的剑,愤然道:“你去请裴将军前来相助。”
说完,便提剑朝李瑾华的方向追了上去。
李瑾华这两日闲逛时早已将染坊周围的坊市小巷摸了个清楚,故意将人都引向了临近的小巷中。
今夜一起行动的将士虽然很少,却个个都是顾南钰精挑细选出来的好手,久经沙场,又怎会被一群乌合之众打得节节后退。
不过是李瑾华以身为饵,在为严良所带的另一队将士拖延时间罢了。
“在前面!”身后的追兵穷追不舍,持剑追着李瑾华。
巷口只在几步之遥,李瑾华回头朝那群人看了一眼,嘴角浮起了一丝笑意,只要出了这个巷子,便能借机甩掉身后紧追而来的人。
忽然,面前袭来一道寒芒,李瑾华及时挥刀避挡,二人迅速过了几招后,双双退后站定。
街道两旁的灯笼散发着幽暗的光,斜斜地照映在巷口处那棕色的长袍上,来人持剑而立,将半个身子都隐没在了阴影中。
刚才虽有大意的成分在,但此人的功夫也不容小觑,李瑾华不得不谨慎起来,毫不吝啬地赞道:“功夫不错。”
江飞早已没了与李瑾华玩笑的心情,直接挥剑袭来,二人再次交手。
巷内追杀的人已近在眼前,江飞的功夫不弱,李瑾华虽能在过招时伤到他,但在三五招内却杀不了。
李瑾华不欲与其多加缠斗,手中招式愈发迅猛,打得江飞连连后退,又趁机将巷口处堆积的杂物尽数朝江飞面门踢去。
待江飞劈砍完迎面飞来的杂物,定睛一看时,李瑾华早已不见了踪影。
江飞满腔愤恨,“哐当”一声将手中的剑怒摔在小巷的青石板上。
深夜的街巷中已无行人,一辆华丽的马车在夜色中行驶,马蹄声在寂静的夜色中荡开。
“公主,您这回宫也太晚了些,”马车内,侍女琴儿向身前端坐的少女小声地苦诉,“要是让晟王殿下知道您回去这么晚,又该训斥奴婢了。”
“不让王兄知道便好了。”裴芸情绪恹恹,毫不在意地说。
今夜,她满怀期待地将灯市的大街小巷逛了好几遍,可期望越大失望也越大,她再也没遇见那个将她从马车前救下的翩翩少年。
直至夜深,灯市上喧闹散尽,裴芸才在侍女的半催半求下,满心失落地坐上马车回宫。
马车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将裴芸的思绪拉了回来,她原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下一刻,便见一个蒙面的黑衣人从马车后掀帘而入,裴芸白皙的颈侧赫然横上了一把冰冷的刀,闪烁着寒芒。
“别动!”黑巾下的声音略带沉闷。
“啊!”琴儿当即吓出一声短促的惊叫。
“闭嘴!”李瑾华立即转头盯着琴儿,低声威胁道:“不然杀了你。”
琴儿惊慌无措地望向裴芸,裴芸脸上亦是肉眼可见的惊惶,颈侧的刀让她被迫微微昂起了头,颤抖着朝琴儿点了点头。
车夫听见异常,迟疑了一会儿,才忧声询问:“小姐,您没事吧?”
闻言,李瑾华的心一下提了起来,她紧了紧手中的刀,目不转睛地盯着裴芸。
冰冷的刀架在脖颈上,裴芸整个人都僵直了身子,丝毫不敢动弹。她惴惴观察着李瑾华的神色,稳住声音道:“……无事,是只蟑螂,都怪琴儿大惊小怪的。”
李瑾华的心松了些许,手中的刀也悄无声息地远离了裴芸一寸。
裴芸垂眸,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架在脖子上的刀,又将目光移向了持刀的黑衣蒙面人。
昏暗的马车内,看不清黑巾上方的那双眼睛,两颊的鬓发已被汗水涔湿,黑衣上散发着血腥味。
“姑娘,得罪了,”李瑾华小声歉道:“过了这段路我便下车,不会伤你。”
这声音……裴芸讶异地看向李瑾华,姣好的面容上添了几分明显的喜色。
正在这时,李瑾华隐隐听得一阵兵器与铠甲的摩擦声传来,她凝神细听了一下,心中暗道不好。
随即,那阵细碎的脚步声便在马车前方停了下来。
“停车!”一个男子浑厚的声音响起。
车夫勒马停下,看着眼前整齐有序的侍卫队,神色有些紧张。
说话那人驱马往前走了几步,扬声问车夫:“马车里是什么人?”
“车、车里…”车夫支支吾吾地不敢回答,出宫前,里面这位主子可是几次三番地警告过,不准暴露她的行踪。
马背上的人立即警觉起来,向前一扬手,身后的侍卫便立刻四散开来,拔剑将马车团团围住。
随即,他翻身下马,径直走近马车,缓缓拔出了手中利剑。
李瑾华凝神细听着马车外的动静,根据这细碎的脚步声猜测,外面至少来了二三十人,虽事关生死,可她也不允许自己要挟两个女孩子的性命,用于求生。
街道两旁的灯笼发出昏暗的光,将那人持剑的身影映在车帘上,扭曲爬行。
看着缓慢逼近的身影,李瑾华不由地握紧了手中的刀,鬓角的汗珠沿着脸颊无声地滑落,浸透到了黑巾里。
马车周围的侍卫全都紧握利剑,神情紧张地盯着车帷,仿佛里面即将有一头猛兽破笼而出,将他们全都撕个稀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