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李瑾华从齐仲明府上离开后,没有回客栈,而是接着去拜访了另一个齐府。
刑部郎中,齐仲延府上。
李瑾华在齐府门前等了片刻,前去禀报的小厮回来时,身后还跟着一个意气风发的紫衣少年,眉目俊俏,丰神俊逸。
那少年远远朝李瑾华打量了一眼,脸上露出了笑容。
他几步来到李瑾华面前,行了一礼,笑道:“见过四公主殿下。”
李瑾华目光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有些不太确定地喊了一声,“诚宥?”
在齐家的几个表兄妹中,也只有眼前这个表弟齐诚宥自幼与李瑾华亲厚些。
那少年笑了笑,道:“好久不见,阿姐。”
李瑾华看着他出挑的个子,赞叹道:“你都长这么高了。”
齐诚宥眼眸带笑,轻声道:“是阿姐许久没回益都了。”
齐诚宥察觉到到李瑾华的脸色有些苍白,连忙伸手朝门内作了个请的手势,“外面风大,快别站在门口了,进去说吧。”
李瑾华一边朝里走,一边问他:“舅父可在家中?”
“还真是不巧,父亲外出赴宴去了,”齐诚宥跟在她身旁,问道:“阿姐可是有事找父亲?”
李瑾华缓缓驻足下来,犹豫了一瞬。
齐诚宥见她犹豫的模样,转身朝守门的小厮吩咐了一声,“你去告知父亲,就说阿姐前来府上拜贺新岁了。”
小厮应了一声,匆匆出门去了。
待用过午饭后,齐诚宥正陪着李瑾华逛园子,忆说着年幼趣事,香茹一直默声跟在后面。
回府后的齐仲延没有着人前来打扰他们,而是亲自寻了过来。
李瑾华瞧见负手走来的齐仲延,立即上前颔首一礼,道:“舅父。”
“殿下。”齐仲延行了一礼。
他盯着李瑾华略显苍白的面容打量了好一会儿,不禁长叹了一气,问道:“殿下这些年在阳安,可还好?”
李瑾华淡然一笑,“好与不好都已成过去,好在,如今已经回益都了。”
李瑾华迟疑了一下,还是开了口:“瑾华有些事情,想问问舅父。”
齐仲延没有应声,而是扭头看了看站在一旁的齐诚宥,说:“宥儿,去吩咐后厨给殿下熬一碗甜汤来。”
齐诚宥立即会意,应声道:“好的,父亲。”
他看了眼站在一旁的香茹,道:“只是不知殿下这些年的口味有没有变,还劳烦姑娘同我一道去后厨看看。”
香茹看了看李瑾华,识趣地行了礼,随齐诚宥离开了。
看着二人的身影走远,齐仲延收才回目光,直接问道:“殿下是想问,当年太子一事?”
李瑾华抿了抿唇,点头道:“瑾华这些年不在益都,所以对这些事并不知晓,还望舅父告知一二。”
齐仲延深叹一气,将目光落在了远处的花草上,缓缓出声:“当年太子一意孤行,在朝会上提出推行改革之事,惹得龙颜不悦,众臣唏嘘。不久后,东宫家奴便以烧残的半纸文书告发太子结党营私,意图谋反。”
李瑾华心下疑惑,问道:“文书上写的是什么?”
齐仲延叹着摇了摇头,“陛下一怒之下命羽林卫搜查东宫,将太子下狱。虽说后宫不得干政,可郑贵妃是个有野心的女人,这些年与庆王明里暗里提携自己的亲族势力,早在不知不觉中将手伸向了朝堂之上。母子一气蒙蔽皇上,为太子伸冤的折子根本递不到御前。”
李瑾华眉头微皱,垂眸暗自思索着。
齐仲延又道:“可偏偏在众人为太子奔波周旋之时,当晚便传来了太子在狱中自缢身亡的消息。”
“当晚?”李瑾华眉头紧皱,疑问道:“那告发皇兄的家仆呢?”
“被陛下以叛主之罪赐死了。”
齐仲延:“皇后娘娘无法接受太子身亡的事实,争执之下触怒龙颜,被罚幽兰宫自省。明政殿外的朝臣跪了一地,陛下却在殿内闭门不见,太傅魏沧澜在殿外苦求多日无果,一气之下告老还乡。”
李瑾华心生疑惑,问道:“父皇难道就没有下令彻查吗?”
“你以为陛下心里当真一点都不明白吗?”齐仲延皱眉反问,他正色地看着李瑾华,“如今陛下正值壮年,太子锋芒过盛不懂收敛,且有结党营私的谋逆之举。”
“太子身亡,陛下虽为痛惜,但也下令就此作罢,不再深究。”
齐仲延所说的话与李瑾华所知的消息并无二致,她的思绪恍然飘忽了一下。
房间里,黑白棋案上两人正在对弈,李瑾华垂眸认真审视着棋案上的局势。
对面那只执黑棋的手停在半空,悬而未落,苍老的声音缓缓传来。
“东宫的位置太高,谁都想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
话毕,指间的黑子应声落下。
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朝堂上拥戴他的人越多,陛下的疑心便越重。”
李瑾华眸光落在棋案上,暗暗摩挲着手里的棋子,凝神思忖着。
她自小便出身在这阴谋诡谲的皇宫中,自幼落水后,皇兄皇姐便对她疼爱有加,暗暗替她挡开了所有袭来的明枪暗箭,所以她才能心思单纯,无忧无虑地长大。
只是,她后来才明白。
生在皇室,如履薄冰。
“你回宫后,可曾去看过你母后?”齐仲延问道。
李瑾华回过神来,迟疑了一下,答道:“不曾。”
齐仲延话语中带着一丝担忧,“陛下曾令不许任何人见皇后,我也只能通过打点宫里的人得知些消息,也不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在那深宫之中,究竟过得如何。”
李瑾华一脸正色地看向齐仲延,皱眉问道:“所以,舅父可有法子让母后重回凤鸾殿?”
齐仲延深叹了一气,道:“东宫生变后,随之而来的便是一系列党派对立的纷争,曾经支持东宫的官员旧臣一直被庆王一党打压。在这几年里辞官的辞官,外遣的外遣。如今还站在朝堂上的要么是齐王党,要么是不得已归附庆王。”
“这些年,面对庆王一党的刻意打压,整个齐家早已步履维艰了。”
李瑾华一时沉默了下来。
翌日一早,李瑾华沿着宫里的曲折廊檐,一路来到浣衣局。
门前的内侍伸手将她拦了下来。
“大胆!”香茹上前斥了一声,说:“这是四公主殿下。”
门前的两门内侍相互看了一眼,连忙垂下头,侧身让开。
李瑾华用锦帕掩嘴,清咳了一下,抬脚走进了院内。
院中有一个方型的大水池,水池的四周围着一群正在浣洗衣物的女子,个个袖口高挽,用力捶打搓洗着手里的衣服,手指经过一个冬季的冷水浸泡早已冻伤发红,溃烂不堪。
见有陌生人走进院内,原本正在浣衣的女子都抬起头偷偷打量着李瑾华。
李瑾华在院内逡巡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远处一个正在低头搓衣的中年女子身上。
掌事内侍得了消息,匆匆从屋内小跑出来,朝李瑾华行礼道:“哟,殿下您怎么到这地方来了?”
李瑾华没有理他,默声走到那女子面前,垂眸看着她。
女子的面容比李瑾华记忆中苍老了许多,搓洗衣物的手指已冻伤溃烂,泡到发白。
那女子察觉到身旁来人,仍是认真地搓洗着手里的衣服,连头也没有抬。
李瑾华眉尖微皱,喊了一声:“沉碧姑姑。”
那女子正在搓衣的手当即顿住,徐徐抬眼望向李瑾华。
她皱眉盯着李瑾华看了好一会儿,才不可置信地疑问道:“四公主?”
沉碧顿时红了眼眶,有些激动地站起身来。
掌事内侍跟在李瑾华身后,默不动声地观察着。
李瑾华回头朝那掌事内侍道:“我与姑姑许久未见,想与姑姑叙叙旧,不知掌事可否行个方便?”
虽说宫内人人对皇后被幽禁在幽兰宫一事心知肚明,这明面上虽未废后,可如今实际掌管六宫的却是郑贵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两位主子不对付,沉碧才会被罚到这里来。
可这皇宫中都是些掌握生杀大权的主子,谁也得罪不起。
掌事露出一脸为难之色,支支吾吾了半晌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李瑾华转头看了香茹一眼,香茹立即会意,走到掌事面前,悄悄塞给了他一袋银子。
那掌事半推半就地收下了,躬身笑道:“奴才在屋子里备了茶,殿下请。”
屋内,掌事亲自泡好了茶呈到李瑾华面前,识趣地退了出去。
香茹将门带上,守在了门外。
沉碧眼含热泪,当即朝李瑾华跪了下来,“沉碧见过殿下。”
李瑾华连忙将她扶起来道:“姑姑受累了。”
沉碧双眼盈满了泪水,抿唇摇了摇头,“殿下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半晌后,屋门从里面被拉开了。
李瑾华走了几步,回头对沉碧道:“姑姑且等待些时日,瑾华定会让姑姑离开这里。”
沉碧忍着眼里的泪水,哽咽着应了声:“好。”
春阳从云层里露出了脸,李瑾华离开浣衣局后,来了明政殿。
殿门再次打开,前去通报的内侍站在门前躬身让路,请李瑾华进去。
李瑾华边走边用锦帕掩住嘴角,清咳了几声,咳嗽声在空旷的殿内荡开来,传出细微的回响。
一个修长的玄色身影正面朝德宣帝站着,想来方才应该是在与德宣帝谈事。
李瑾华想了想,应当也并非在谈政事,否则父皇也不会让自己进来。
她走到那人身旁站定,朝着德宣帝盈盈一礼,柔声道:“儿臣参见父皇。”
“瑾华来了。”德宣帝道。
李瑾华直起身,这才侧眸看了一眼身旁那人的面容。
李瑾华心中一滞。
顾南钰那双熟悉的星眸猝不及防地撞入她的眼底。
此时春阳骄好,阳光透过窗柩洒落了一地金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