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1
“怎么一下子就上初中了!初中好不一样啊!
地理好难——数学好难——生物也好难!
但是幸好还有小苹,他好像变可爱了些,不再那么容易脸红了。
我们又成了同桌,真不错!这样我的数学和生物作业都可以被他承包啦!我要偷偷写一篇关于他的故事送给他!
他会是我的故事中闪闪亮亮的主人公!”
——《杏杏独家初中数学草稿本》
小学做了六年的前后桌,周霁年每次抬起头看黑板总会瞥到她晃悠悠的马尾。
明明发稍扫过的是她的脖颈,可为什么发痒的却是他的眼睛。
上下学吭哧吭哧骑着单车,周霁年也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看她被风吹得像鼓鼓气泡的蓝白校服;明明全部的豆芽菜小学生都穿的一样的简陋校服,可好像只有她穿得像一棵甜甜的杏子树一样。
一不留神就会有泛青的果子掉落,把他砸晕。
一起参加课后合唱团,男低音部的周霁年也是站在女中音部的宋杳身后。周霁年表演时永远站在她身后一级台阶上,于是一低头就可以看见她薄薄眼睑上那层亮闪闪的蓝色眼影,还有她一张一合的苹果一般红的嘴唇,然后他嘴里的曲子就忍不住跑调。
就连小升初考出来的成绩也一前一后,只是这次侥幸在前的是周霁年,宋杳不服输地闷闷不乐好几天,还得周霁年拎着两杯绿野仙踪,捧着一摞陈秀兰新买的初中读物去楼上找她,才勉为其难地把她哄好。
但小升初成绩一公布,陈秀兰和张虹都忍不住乐开花了,虽然他们两考的不算数一数二,但也在淮市前二十了,确确实实的拥有了择校的主动权。
淮市实验中学是稳上的了,但隔壁市很厉害的几所中学也广发邀请函,还有私立学校开出了奖学金邀请两人填报志愿……两小孩哪里懂得怎么选择,只知道在电脑前争着玩皮卡堂。
于是陈秀兰与张虹带上一个啥也不懂的宋清平彻夜长谈,最后三人顶着如出一辙的黑眼圈终于敲定了,让小苹和杏杏一起报淮市实验中学。
淮市实验中学应该称得上是淮市最好的中学,抛下极高的升学率和各种表彰不说;实验中学离玉兰小区只有步行十几分钟的路程,宋杳和周霁年上下学还方便;而且更重要的是,陈秀兰在实验中学当老师,七七八八的也能关照到两个小孩。
乖乖填好志愿后,周霁年和宋杳便收拾好一背包行李,怀揣着一颗彻夜未眠的砰砰跳着的心,登上了一同前往沪市的夏令营大巴。
两家人一起报的夏令营,想着好不容易考完了放他们出去玩一玩,增长一下眼界,顺便去参观一些名校,看看能不能立下写宏大理想;而且两个人一起出去,路上也能有点照应。
宋杳也期待极了,一下子就把小升初考试少周霁年0.5分的苦闷忘却,满心念着终于可以去看看书上写的繁华大都市了,还能去登东方明珠,还有数不清的大书店!
脚还没踏到沪市,关于沪市的梦就接二连三地做了好几个。
而周霁年是唯杏杏至上主义者,见她兴冲冲地报了名,也马上点头让陈秀兰帮他也报上一个。
关于那一周的枯燥夏令营生活,其实两人也记不得什么了,印象中只有颠簸闷热的大巴,喋喋不休的带队老师,调皮捣蛋的同行小孩还有翻江倒海的晕车反胃……高楼林立的繁华沪市在盛夏阳光不留情面的曝晒下,成了七月份手心留在紧攥的无名衣摆上的汗涔涔印渍。
可周霁年依然怀念那一晚拂面的黄浦江温柔晚风。
望着忽得亮起的外滩灯火,宋杳晃了晃两人相握的手,圆圆杏眼中倒映着霓虹光彩,在人声鼎沸中,对着失神的周霁年轻声说:“小果,我回去要把这一周写成一篇文章,我还要把你写进去,你是我的男主角!在我的故事里,今夜的满江灯火都是为你而亮的!”
多中二病的话语,宋杳头脑一热的白日梦,却成了周霁年深藏心底并深信不疑的神秘咒语。
一周幻灭夏令营终于结束,被晒成蔫蔫小树的宋杳迫不及待地奔回家,丢下一身疲倦扑进柔软床铺。
而周霁年任劳任怨地提着她的行李帮她归纳清楚,然后再掏出瓶雪花膏递给张虹,腼腆地对她说这是他去沪市给她带的伴手礼,然后再从书包翻出一把妥帖包装好的折扇,麻烦张虹替他拿给杏杏。
他看宋杳在博物馆的纪念品小店围着这把扇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然后摸摸口袋又遗憾转身离开,就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
于是偷偷躲着宋杳,拿着那把扇子去结账,藏了两三天,终于在今天才送出手。
张虹看着面前挺拔清俊又腼腆的周霁年,心中叹气无数声,小苹真的懂事地让人心疼啊,哪像自己家杏杏还是一副孩子样。
于是她亲亲热热的接过他的礼物,嘴上亲近地嗔怪他乱花钱,然后忙从冰箱里拿出点宋清平卤好的卤料和煮好的高汤让他带回楼下,念叨着他和杏杏出门玩了一周黑了也瘦了,可得好好嘱咐着让陈秀兰得好好做些吃的给他补补。
周霁年背着重重行囊,两手还端着大盘小盘的菜下楼回家,一推开门就嗅见锅糊味,急忙放下手上东西冲进厨房。
关掉煤气灶,看着锅中不明原貌的焦黑一坨,周霁年无奈叹息,将电饭煲调至保温,然后在把从301带回来的菜和汤热了热。
将饭菜端上桌后,周霁年拧开了书房的门,然后不出所料的看见了正在废寝忘食照着新出炉的教育局考纲备着课和出着新教学进度的陈秀兰。
他倚在门边看了会儿陈秀兰,看她紧皱的眉头,看她每画下一个叉便重重叹息一次,看她厚重的眼镜镜片,看她鬓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白发。
周霁年吸了吸鼻子,压下酸意,然后敲了敲门,陈秀兰听见声响后才抬起头,眼前忽然出现一周未见的宝贝儿子。
于是丢下笔急忙起身去迎,后知后觉地闻到空气中糊掉的味道,陈秀兰一拍脑袋,“啊!我给你炖的补汤是不是糊啦!哎呀我这个记性真的是,都怪我!”然后加快脚步,刚想冲去厨房就被周霁年牵住手。
“我都收拾完了,宋叔做了好多菜让我带下来一起吃,”
周霁年好久没有牵住陈秀兰的手了,才忽然发现原来母亲的手也那么小,手指上还有长年累月握笔写教案批改作业而留下的坚硬的茧,“妈,你工作不要太累了。”
陈秀兰也握了握他的手,还是搞不懂襁褓中小小的软软的小孩,怎么一下子就长成了与自己同高的少年了。
温馨地吃完了一桌的饭菜,陈秀兰把已经折起袖子准备洗碗的周霁年赶回房间收拾行李,然后把刚才大改的考纲与备考的烦恼抛在脑后,心情颇好地哼着小曲洗完碗,擦了擦手上的水,刚出厨房门,就被背着手一脸不好意思站着的周霁年堵住。
“妈,”周霁年难得不好意思,眼神四处漂泊找不到落脚点,“这是我去沪市给你买的伴手礼。”
陈秀兰喜出望外地结果,还没拆开,嘴里已经溜出一堆表达喜欢的话了。
周霁年给她带的是一条丝巾,勾勒着漂亮的花纹,她仔细打量,眼睛泛酸。
“妈,你那么漂亮,可也要打扮的漂亮点。”周霁年一肚子话想说,比如劝她去寻找下一春,比如他知道教数学的张叔叔在追她,比如他希望她可以过得更好,但说出口,只成了一句干巴巴的话。
可这句话也足够惹得陈秀兰眼眶红一晚了。
将一颗被暑假搞得晃悠悠飘荡的心收了收。
宋杳被张虹压着去201跟着周霁年一起学了好几天数学,陈秀兰还去找学校的老师朋友要了一堆语数英政史地的教材和练习册,一股脑丢给两人,美名其曰先培养些学习的氛围。
一人一支耳机分享着叽里呱啦的英语,偶尔偷偷插播几首周杰伦和陶喆,耳机线将两人的距离扯近再扯近。
近到周霁年可以看见她脸颊上杏子般的绒毛。
宋杳咬着笔头对着地球直径半径和经纬度大眼瞪小眼,偶尔藏着几本课外书窝在他床上翻阅,然后握着铅笔在周霁年写满数学公式的草稿纸上落下几句云里雾里的句子,是脑袋中编织的宏大故事的预告。
而周霁年经常性认真读书,偶尔发呆,其间穿插一些宋杳专属的数学解答活动;在奥运会热闹举办的同时,他的那一颗小小的心脏中也举办着只属于他的派对,每一次的突然加速的心跳都是为宋杳而绽的烟花。
在昏昏欲睡的夏末阳光下,两人肩并肩地度过了剩下的半个完美暑假。
然后,在一个睡意惺忪的早晨,宋杳被暑假宠坏的生物钟被张虹粗鲁地唤醒。
一看闹钟,浆糊一样的脑袋一下子就清醒了,手脚并用地狼狈穿上衣服,胡乱洗漱了下,灌了几口豆浆,再在嘴里塞上一个小笼包,急匆匆地背上书包就打算冲出门。
刚跑到二楼就遇见靠着墙耐心等着她一同上学的周霁年。
周霁年听见她急促的脚步声,有所预料地抬头看她,然后冲她笑了一下,鼻尖小痣都显得可爱。
黄油一般的阳光轻轻涂抹在他身上,好像在发光,破旧的小区楼道被照亮。
而宋杳的心跳忽然空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