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15
“写的作文上作文杂志了！还小小赚了一笔稿费！
用攒了好久的新年红包与稿费去兑换了一台新相机。
忽然觉得：人生好像一场巨大的online游戏，而这些钱币好像是闯关游戏的奖励，而兑换的相机是游戏章节通过的兑换大礼。
我是游戏的最佳主角！
而小苹是我的同伴游戏玩家^^”
——《杏杏独家初中数学草稿本》
当宋杳藏不上脸上的笑，故作漫不经心，将手上那本崭新的杂志递到正嗑着瓜子看电视的宋清平和张虹面前时，他们俩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直到她跺着脚，有点扭捏地催促着他们“再认真看一下”后，他们才恍然大悟地瞥见了封面上印着小小的“宋杳”两个铅字。
于是两个人同步地瞪圆了眼，张大了嘴，万般珍视地接过杂志，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已经记不清是多少年没有再认真翻阅其一本书了。
宋清平和张虹其实读不太懂他们家杏杏写的是什么，看不懂里面繁多的视角转换，搞不清他和她的关系，读不来拗口的浮华的语句……
他们拥有的只是被慢慢压弯的年少的清高与脊梁，粗糙和弥着茧子的手再难翻开书籍，紧皱的眉头与爬上细密斑纹的脸庞。
他们难以直面文字，可还是一字一句地认真浏览着，眼眶莫名开始积攒雨水，嘴上不停息地冒出：“太棒了！”“杏杏写得真好”“我们杏杏要当大作家”……
宋杳将手背在身后，十指交织成解不开的复杂绳结，嘴唇紧紧抿着。
真是奇怪，明明应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看见爸爸妈妈为她自豪她也应该幸福而骄傲，可在这个瞬间，察觉到他们俩沉甸甸又湿漉漉的眼神，她却莫名扯不开笑。
一颗心酸酸涨涨的，像是一枚夏天还未熟透，却又想迫不及待冲破青涩果皮生长的杏子。
吸吸鼻子，努力压下胸膛中翻涌的杏子酸甜汁液，宋杳轻声开口止住他们滔滔不绝地夸赞：“我才没有你们夸得那么厉害啦！这本作文杂志是比较容易就可以投稿的！”
虽然语气装得冷静，可脸颊还是“咻”地一下便红了起来，像是一颗鼓满了气的飘飘然的笑脸红气球。
“我还拿到了一点稿费。”宋杳一边说一边低头从兜里揣出几张被她叠得棱角分明的一百元纸钞，披散的几缕头发松松垮垮垂下来，笼住发红的脸庞和耳朵。
“我想用这笔钱请你们周末去外面吃顿大餐！”她笑着宣布，“然后……我还想叫上周霁年一起出去吃。”
只是后面缀着的这句话说出口时，明显没有前一句大声。
“我们杏杏长大了啊。”张虹深深感叹。
“这是你赚到的第一笔钱，当然要自己好好保管好好花，也可以存到妈妈给你开的银行卡里，和之前的压岁钱一起攒着，”宋清平放缓了动作将杂志合上，无比郑重地抚平封面，一直笑呵呵的脸上难得认真，“叫上小苹和你的好朋友，周末爸爸请你们去吃大餐！”
张虹仰着头看着她那好像忽然长大了的女儿，看她年轻的面庞，看她青涩的身体，看她闪亮亮的眼睛，笑着应和：“你和好朋友商量一下，庆祝你第一次刊稿，也简单去玩一玩，看是去吃麦当劳肯德基，还是必胜客或火锅，爸爸妈妈请客。”
一下子守住了自己的小钱包并拥有了那么多的选择权，宋杳的眼睛就像小灯泡一样忽地亮起来，又恢复孩子模样，刚才故作的成熟一下子就淹没在KK与麦麦的幸福着。
掰着手指头细数着要邀请的人。
首先肯定得邀请周霁年，还有陈桢桢，其实也可以邀请一下李羡渝和宗成豫。
其实宋杳还想邀请一下向鸽学姐！
中考成绩一出来，她的名字就高高挂在了实验中学中考红榜上。
宋杳每次路过校门口都忍不住仰起头把她的名字和成绩一看再看。
毕竟漂亮又厉害的学姐谁会不喜欢呢！
她也要努力向学姐学习！
而关于吃什么，那就更难选择了！
淮市前几个月才接连新开了麦当劳、肯德基和必胜客！
一下子人满为患，各种年龄段的小朋友挤满了小小的店面。
一个甜筒就可以换得一整天甜蜜的微笑，能拥有一个全家桶都成为“漫不经心”在朋友前提起的昂贵谈资。
宋杳才只去吃过一两次，都是月考考好张虹难得松口答应的；要不然就是每周二周四去楼下201时，陈阿姨临时开会有事什么的没空回来做饭，周霁年拿着陈阿姨留的餐费，耐不住她恳求的眼神，领着她去吃的。
那她该选择去哪呢？
思来想去，宋杳还是选择去吃麦当劳。
因为周霁年喜欢吃麦当劳的红豆派！
解决完一个小问题，宋杳就开始思考下一个问题：
这一笔稿费应该怎么用呢？
宋杳辗转难眠，摸出她的小小最新版诺基亚，宋清平在生地中考后奖励她的。
用被子蒙着脑袋，闷得满头汗，手机屏幕荧蓝的亮光变成了夜晚中若隐若现的萤火虫。
想不到答案，只得在手机通讯录中找到“陈桢桢”这三个字，然后点击寻求帮助。
宋杳放轻了力气小心敲打键盘，可仍是无法藏住“滴滴滴”的按键声音。
消息发了一条接一条，宋杳心里犯嘀咕，开始愁起这个月的话费。
但幸好饱读各类青春小说并广泛潜水各类贴吧的军师陈桢桢最后给出的答案还算靠谱，还贴心附上了一条敲着各种注意事项的短信来帮助指引她。
于是第二天，放在枕边的诺基亚罕见地在暑期响起闹铃。
宋杳打着哈欠艰难起床，睡眼惺忪地胡乱洗漱完后便急匆匆往嘴里塞了个包子，再拎起一瓶纯牛奶跟张虹报备了一声后就出门了。
眯着眼睛乘上摇摇晃晃的公交车，捡了个窗边的位置坐下。
夏日早晨和煦的风与路边开得郁郁葱葱的槐树混杂，吹得好不容易才清醒的宋杳又开始昏昏欲睡。
乘了小半个早上的公交车，穿过大半个淮市，路过摇摇晃晃的盛夏。
脸颊被透过车窗朦朦胧胧映下的太阳晒得暖烘烘的红，在电子女音的贴心到站播报中，宋杳揉了揉困得快要睁不开的眼睛，直起身跑下车，终于到达目的地。
按着短信中的“直走”“左拐”“过马路”等各种导航手忙脚乱地走着，被绕得快要晕过去前，宋杳还是找到了那家数码店。
仰着头看着高高挂着的“咔嚓研究所”五个随笔粗糙大字、装扮得过分花里胡哨的店面、透过玻璃橱窗与她打着招呼的各式各样的彩色斑斓毛绒玩偶，从敞开的玻璃门中腾腾冒出来的咖啡香气……
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是一家正经的数码相机店！
宋杳迎着橙红色的太阳眯起眼，皱起脸，忍不住开始怀疑起陈桢桢的消息可信度。
深呼吸，宋杳捏紧了钱包和手机，还是迈开腿走进了这家奇奇怪怪的小店。
一推开门，就与浓郁的咖啡香味扑了个满怀，宋杳嗅嗅鼻子，探着头往店内张望。
一整面墙的最新电影碟片和歌曲CD，满满四个柜台的各式各样的相机，还有墙角一堆的手作五彩小玩偶，老旧的缝纫台盖上一片碎花小布变成了时尚咖啡台……而楼梯口小小书架旁摆着两只小小木凳子。
木凳子上并膝摊开书，面对面坐着，手上捧着杯热气氤氲的咖啡你一口我一口亲密分食着，还有说有笑地小声漫聊的两人是——向鸽和陈之韫？
惊讶地撞见熟悉的脸，宋杳愣在了原地，“向鸽学姐……？”她不确定地试探着小声询问。
向鸽循着声抬起头，一旁的陈之韫也跟着望过来，两人脸上的笑与周边熟稔又愉快的氛围还来不及收拾，就这样措手不及地暴露在宋杳眼中。
宋杳手足无措地呆站着，感觉自己好像是误闯秘密花园的兔子，不小心窥探到了被风吹起的一角秘密。
向鸽脸上的笑依旧，只是淡了些，而陈之韫的笑瞬间消失了，继续低下头看着手中捧着的书。
她站起身，声音温温润润的像玉一样，“学妹，你来买什么呢？”
好像突然追上了那只乱蹦的兔子，宋杳回过神，有点紧张，太阳晒得后脖颈烫烫的。
“我想来买一台相机。”
而向鸽将自己手中的书揣进陈之韫怀中，走近她，低下头用手指着玻璃柜台下各式各样的相机，为她悉心介绍。
“学姐，这是你家开的店吗？”宋杳偷偷瞥了眼坐在楼梯口低着头看书的陈之韫，小声询问。
“算是吧，这是我表哥开的店，只是我感觉这里还蛮适合自习或看书的，所以有空就帮他过来看看店，”她冲宋杳俏皮地挤了挤眼睛，“不过我应该也算是有些员工福利吧，比如给你打点折？”
“啊啊啊！谢谢学姐！”刚才的小小尴尬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宋杳满心只剩突如其来的愉悦。
“没事的。”向鸽咧开笑，露出一对可爱的虎牙，继续为她认真讲解着各类相机的差别。
挑来选去，最后宋杳小心翼翼地捧起了一台佳能A590。
“这台还蛮新的，08年生产的，挺轻的，变焦防抖都有升级，挺适合随身带着去拍照的。”向鸽说，然后翻着店内的账目表对她报了个数字。
宋杳拉开小钱包的拉链，点了点自己身上的钱，又俯下身凑近了去看安安静静坐在柜台上的那台佳能A590。
鼻尖呼出的气在它灰黑色的机身上迅速凝成一小片灰白的雾，又飞快地消散，映出宋杳澄澈的眼。
于是她点头，掏出钱，付款，买下。
像抱着一只毛茸茸的新生脆弱小猫一样，宋杳抱着她的新相机，也是她的第一台相机。
她的脸有点红，但并不是被晒的。
“谢谢学姐！那我先走啦！”宋杳雀跃地冲她打招呼准备离开，可刚迈开腿就被向鸽又唤住。
向鸽快步走向她，然后往她空闲的手中塞了一杯打包好的冰美式，小声在她耳边说“这是之韫学长为你煮的咖啡，他有点不好意思跟你打招呼，托我来请你喝。”
向鸽的眼睛弯弯的，像一抹月牙。
宋杳完全沉醉在她美好的温柔中，捧着咖啡和相机有点飘飘欲仙，临走时，站在店门口，隔着玻璃橱窗，她耐不住好奇地又往店内楼梯口处张望了一眼。
于是看见向鸽与陈之韫又坐回了小木板凳上，相互依偎着在咖啡的香气中不紧不慢地翻一页书阅读。
回途的公交车上，宋杳的心口乱乱的。
按陈桢桢的流行话语来形容，她应该属于向鸽和陈之韫的cp粉，可今天措手不及地撞见他们俩的亲密模样，她却说不清什么滋味。
他们是在谈恋爱吗？
可他们才刚中考完诶！分得清什么是喜欢和爱吗？
这种类似小孩过家家的感情，她总感觉那么厉害的学长姐才不会沉湎于这种浪费时间的事情中。
还是他们是好朋友呀？
可她和周霁年也是好朋友，虽然亲密，但好像也无法像他们一样亲昵？
宋杳搞不懂，索性也就不再想了，反正当没看到就好了！
一丢开这个包袱，心情好像都松弛多了，她哼着小曲认真开始研究起她的新相机来。
玩了一整个回程，不知道坐了多久的公交车，在电子女音到站播报中，宋杳在建华食杂店前的“玉兰小区”站台下车。
脚步轻快地走回家，她捧着相机将镜头对准玉兰小区，熟悉到厌烦的一切忽然在取景框中显现出陌生又绚丽的光彩。
举着相机，一路边玩边走，从镜头中认识全新的世界，却是不舍得按下快门，浪费内存，也浪费“第一张照片”这样独特的意义。
宋杳磨磨蹭蹭走了六七分钟才到D1栋楼下。
取景框中突然闯入某个熟悉的身影，宋杳开心地冲他挥了挥空着的手，连声唤着“周霁年！”
而他也应声回头。
脸上带着笑。
手一抖，宋杳不小心按下快门。
于是这台出生于2008年的佳能A590，在宋杳手中捕捉到的第一帧照片是——周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