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阮岄跟在他们后面。
负责挤奶的村民认得她，也没拦着，主动走到她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聊的全是牛奶的近况。
原来这些年村里的牛奶一直都在滞销，有时因为太多，还会把剩下的当做作料，悉数倒进农田里。
“这也太可惜了……”阮岄忍不住轻叹。
这里的鲜奶是那样美味。
昨天晚上大家瓜分，除了他们，还有其他工作人员。
大家你一杯我一杯，一滴也舍不得浪费。
“没办法。”挤奶员叹了口气，“厂家的收奶价普遍在三块八左右，这个价格根本挣不了什么。”
“现在养牛太贵，买牛钱、饲料钱、还有给他们治病、除虫，再算上设备和人工，我们连本都回不了！”
说到这个，他朴实的脸上闪过一些落寞，“要是今年还这样，我们就只能把牛都拿去卖了，起码能回点血。”
阮岄心口一滞。
怎么会这样……
她过来原本是想告诉他们，有厂家愿意来谈合作，牛奶很快就能卖出去。
可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个问题。
万一那时候报价也这么低，不就是让人白高兴一场。
哞——
前面两头牛自顾自走着，偶尔回头瞥一眼他们，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小型牧场走到了。
“好了小姑娘，现在天快黑了，要不要来家里吃个便饭再走？”对方热情邀请。
很快屋子里又出来一个人，是个头戴方巾的女子。
两人相携在一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
看得出，他们虽然生活简单，但丝毫不影响彼此的感情。
阮岄头上的呆毛耷拉下来，轻声拒绝，“不，不麻烦了，我们晚一点还有活动……”
“那也不能不吃饭呀。”边上的女人笑道：“我记得你，昨天还来给咱们这帮忙，今天的饭就当是感谢了，反正就添双碗筷的事儿。”
“你就喊我刘姐吧，不用跟我客气。”
阮岄自知没有做什么，却也实在盛情难却，终是答应下来。
他们住的是个小平房，里面有一张床、两张桌子，三个衣柜，还有个小挂扇，边上的冰箱和洗衣机看着也用了很多年了。
后面就是牛圈。
虽有砖墙隔着，但时时刻刻都能闻到一股牛味。
刘姐带阮岄去看墙上，那里挂着他们和三头奶牛的合影。
“你看看，中间这个就是沫沫。”
傲娇牛站在最中间，和两个人脸贴脸，看起来乖巧温和，全然不是如今的样子。
“沫沫跟我们的时间最久，也最有感情，每次挤出的牛奶味道也是最好的。”
“但今年不知怎么了，脾气变得很怪，也挤不出奶，可能是年纪大了吧……”刘姐轻叹一声。
阮岄一直安静地听着。
饭桌上，她犹豫再三，还是把莫总今天的话转达出去。
又道：“这次有公司参与，没准价格会再高一些，现在时代变了，销售渠道很多，我也会尽力帮忙的。”
这对年轻的夫妻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些碎光，却又迅速黯去，“但愿吧……谢谢你啊，小姑娘。”
临走前。
阮岄口袋被一边塞了一个苹果。
女人又从屋里提出个保温桶，里面是半罐鲜奶。
“我刚煮沸，还热乎着，带回去慢慢喝。”
明明自己过得不宽裕，却还是愿意热情地接待她。
阮岄嘴唇嗫嚅，不知道该说什么，内里的难过一点点溢出来。
从屋里出来已经接近晚上。
阳光褪去，地上就只剩黑色的树木残影，凉风吹过，这些残影就如同细长的胳膊，在空中随风摇摆。
阮岄下意识抱紧双臂。
平时还有蜜蜂二号陪她说说话，现在只她一人慢慢往回走，还是有些害怕。
“啪嗒……”
身后传来木枝断掉的声音，似乎是被什么东西一脚踩碎。
阮岄心尖一颤。
前边和左右都没人，她不敢往后瞧，只是加快脚步，到后面就要跑起来。
下一秒。
衣摆被叼在嘴里。
对方力气不小，凉凉的风灌进她身体里。
阮岄不禁“啊”了一声。
回过头。
却是一对熟悉的牛角。
傲娇牛盯着她，脸上都是嫌弃，“黄老师让我送你。”
说完后，她迈着劲蹄，绕到阮岄前面开路，像个满腹牢骚，又尽忠职守的保镖。
阮岄默默跟在后面，只觉得全身上下都暖呼呼的，满满都是安全感。
“你这样随意出来，被发现了该怎么办。”
“有黄老师在，没关系。”傲娇牛惜字如金。
“可是饲养员他们会担心的。”
“才不会呢。”她冷哼一声，“反正他们也不在乎我们的死活。”
阮岄一时语塞。
想起方才看到的照片，隔了好久才轻声反驳，“他们不可能不在乎……”
“嗬……”
傲娇牛扭过头，“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原来，这个世界的每只妖都有一个特权。
那就是年龄到了以后，可以择个上等的命格投胎做人，亦或者是成为大地的神灵，受人和妖永生祭拜。
去年冬天，傲娇牛妖年已满，已是可以做出选择的时候。
但她两个都没选，而是留在自己主人身边，当一只普普通通，任劳任怨的产奶牛。
她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却在妖年过了以后，意外听到主人们讨论，说是村长提出，要把全村的牛拉到屠宰场。
阮岄深吸一大口气。
“没想到吧。”傲娇牛情绪逐渐激动，“我为他们做了这么大牺牲，却还是要被抛弃。”
“在当奶牛的时候，我亲眼看到他们把牛奶泼进地里，但仍旧愿意为他们劳作。”
“我没放弃他们，他们凭什么放弃我！”
她的话言之凿凿。
带着深切的失望与不理解。
难怪之前黄牛也说，不愿意给人类提供帮助。
“他们也是没有办法……”阮岄低叹一声。
毕竟在人类眼中，动物，其实就只是动物，很难换位思考，站在他们的角度考虑问题。
阮岄还在动物园的时候。
也遇到些猴孩子，把橘子皮、香蕉皮往园区里扔，弄得水池脏兮兮的，他们却在那捧腹大笑。
“我知道，但我就是不甘心。”傲娇牛声音很闷。
一人一牛后来久久没说话。
直到傲娇牛把她送到后，扭头往回走时，才道：“你今天的那些话，我们都听到了，黄老师也说，相信你是真心想帮助大家。”
“但还是请别带上我们，等下一轮妖龄到了，我和黄老师就会离开这里。”
“我们不喜欢人类，一点儿也不喜欢。”
等傲娇牛走了好一阵。
她最后那句话还浮现在阮岄耳边，久久未能散去。
哎……
瞅着不远处的木屋。
艾琳姐姐他们应该都在那。
阮岄却不想那么快回去，她垂着头，抱着小小的身子蹲下来。
对于傲娇牛的话。
她很想反驳，却似乎找不到一点破绽。
“呼哧、呼哧、呼哧……”
“大家对齐，对齐！不要慌！越过这个水池就胜利了！”
阮岄低下头。
见一排蚂蚁，正成一列纵队，一只跟着一只往前走。
他们举着双手，上面是几块小小的饼干屑。
阮岄蹲着看了好一会。
捡起一截树根，放在水面上。
蚂蚁们喜出望外，小心翼翼地过桥，往远处爬去。
目送他们离开。
阮岄心里的难过淡了几分。
没事儿。
人类世界有句话是什么来着？
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也许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糟。
意识到这点。
阮岄站起来，双手背在身后，往木屋那头走去。
她这边是把自己安慰好了，志腾集团的王秘书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领导一张嘴，下属跑断腿。
他从上午起，就开始联系加工生产牛奶的厂家，但这些大多都是有直供牧场，很多不愿意用这种小村子里产出的牛奶。
即便是看在至腾的面子，价格也不能给得很好。
“莫总，现在的情况是，一共有两家工厂可以去现场质监，但初步价格只能给到这个数。”他把手里的资料递过去。
莫北辰接过来看了一眼，把东西放回去。
随手打开电脑，“你看看这个……”
屏幕里。
黄牛的叫声荡气回肠，连带着边上的草木都跟着一齐晃动。
而下一秒，无数蛇虫鼠蚁就从里头爬出来，飞也似地往远处遁去。
这一叫，弹幕里的热度已经高达999+，还有无数人在讨论区里催更：
【这一看就是自然现象，和牛的叫声无关，大家别本末倒置了。】
【竟鬼扯，那怎么平常不出来，这一叫就出来了？】
【就是说啊，什么都不懂就别出来说话！】
【都别吵吵了，明天的直播几点开始啊！】
【就是就是，根本不够看啊。】
“莫总……这个是？”王秘书看直了眼，只觉得自己的前三十年算白活了。
莫北辰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
他已经能猜到，绝对是某只小水豚在“兴风作浪”。
“有了这个热度，其实不需要在联系厂家，他们会自己找过来。”莫北辰看他。
“是是，我这就去拟一个方案……”王秘书忙应了一声。
现在别说是直播带货，估计这档直播的后续收入都可以养活无数个这样的村庄。
他仍处在震惊之中，临走时，不小心瞄到屏幕里的历史观看记录。
14：35……
15：30……
16：40……
17：23……
王秘书眼前一黑。
合着他老板看了一下午的《田间那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