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集一二事之二
三人走出胖妇人店铺二三十米,也不消骆颜开口,两小的赶紧窜上前来,十分激动地各自掏衣袋里的铜钱。
“阿姊,阿姊你接着,”骆和人矮步子小,脚下紧紧迈着步,手上还得急急地掏口袋,略显急促,但却十分激动,“阿姊,要数清楚,看我的铜钱多还是阿哥那铜钱多。”
骆颜伸手接了丫头手里的钱币,一枚一枚快速数着;骆和等骆颜数完,接着又递上。直掏了三回,骆和才将两边衣兜的钱币掏完。
“不错哟,阿和这有四十九文钱呢!”骆颜攥着最后一小抓铜钱,数完了边往袖兜里装边笑着说。
“数我的,我的肯定比阿和多!”骆平直接伸过两只拳头,骆颜也用双手接了。最终,骆平从兜里共掏出七十一文钱!两边相加,今天三人卖虾干野果,共得钱一百二十文整!
数完全数,三人均是哈哈大笑。笑罢,骆颜指着骆和的小脑袋嗔怒:
“阿和,适才大娘和阿姊说话,你为何口无遮拦自行搭话?”
“就是就是,小孩儿说那么多做什么?”骆平也帮腔,“阿姊谈事,我们少出声!”
骆和脸色明显一变,刚才还沉浸在家里收获了一百二十文钱的喜悦中,这忽然被阿姊和阿哥指着脑袋骂,笑嘻嘻红彤彤的脸蛋,立即阴云密布,然后才低低地说:
“我知道了,阿姊尽管骂我吧。”说完,一双眼里都要洇出泪水了。
骆颜伸手摸了摸丫头的脑袋,安慰道:
“阿姊不是责怪你,只是小孩子嘛,要学点规矩,这大人谈话,小孩就不要往上凑,以后记得就好啦,不用难过。”
说完,领着俩孩子过了八都村东的石板桥。桥头东侧,居然还有一处买卖牲口的场地,大有牛羊,小有鸡鸭,人来人往,甚是热闹。骆颜边看边琢磨——山头这许多野茶树,将来制油,有头牛该多省事?这么想着,骆颜把自己都想笑了,她甚至还想到了更远的事,造房子,制砖烧瓦,有牛的话?嘿嘿,那可好办多了!
两小的走在骆颜两侧,发觉自家阿姊忽然自顾自傻笑,纷纷问阿姊笑什么,骆颜这才回了神。先别多想,这耕牛可是地主老财这般人家才使得起的,不但贵,光税估计就够普通人家一个人一年的口粮。咱这兜里初得的一百二十文,大概连牛尾巴都买不上。
“阿姊在想,捉虾摘果,你们都是出了大力的,这得来了银钱,照理有一份是你们的,今天集日热闹,吃食也多,阿姊许你们各挑一样小食,不超五文即可。”
“要不了那许多,要不了那许多!”骆平嘿嘿怪笑,“不瞒阿姊,我早馋那村东早食铺里的黄馒头了,只要两文一个!”
原来,骆平记得爹爹早先带他们赶集,是吃过那黄馒头的,咬一口,细细嚼来,越嚼越甘甜。那吃食,也不是常能吃到,于是总是惦记。
“好,一会买三个,带回家就粥吃,更美!”骆颜也附和。其实吧,这时代又无精面粉,粗加工后的面粉做出来的馒头,不但显黄,且并不蓬松,口感与现代白馒头相比,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但在哪说哪,吃了几天米粥的骆颜,这会也觉出黄硬馒头的好吃来了,换换口味,总是好的。
“阿姊,那我想吃烤饼!”骆和眨巴着眼睛,“可以吗?”
烤饼?和现代的煎饼是不是有些相似?骆颜也弄不清楚烤饼长啥样,为了表彰两小的干活乐意出力,自然也是满口答应。
“不过,这等吃食,要等阿姊办完正事后再办。”骆颜领着两小的拐进一处小巷,周木根里正家,就在巷子尽头。
“不急不急,我们听阿姊的。”两小的当然无话可说。
到了里正屋门前,骆颜整了整衣裳,特别是将两边袖袋里的铜钱,又统统掏了出来,只顾往两小的衣兜里装。骆和倒是不解,脸露疑惑;骆平却明白几分:来里正家谈事,阿姊肯定有求于人,带着当当响的铜钱在袖袋里,多少碍事不说,岂不让人觉得咱不是来求人,而是来炫富的?于是默不作声地把铜钱紧紧捂住。
骆颜吩咐他们就在巷子里等候,自己往里正屋门前去了。
周里正这会正从地里回来歇着,看到骆颜前来,眉眼一闪,大概明白骆颜的来意,于是先开口:
“骆小娘子,半年前,我被蔡家人拉去给你们立字据,本以为就是走个形式,并不曾想,天旱如此……更不曾想,你家婶婶会跟你们动真格的,“周里正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此刻若想反悔,我怕是难啊,哎!”
“周叔,您不必多虑我家田宅,小女子今天前来,正为后天交割田宅之事。”骆颜听完里正说的,倒不在意田宅得失。
“哦,那小娘子意为如何?”周里正也听出了骆颜不惜田宅的口气,“倘是真抵了田宅,你,还有你家小弟小妹,可……?”
“周叔所虑极是,我一弱小女子,且久病初愈,家里失了田宅,确是难于立身在世,”骆颜先说了说现在一家弱小面临的状况,再言,“所以我有一事相求,还请周叔做主。”
“啥事需我做主?”周里正正了正脸色,“只要我能办到的,且不妨害村里其他人的,我自为你做主。”
“小女子所求之事,自不会妨害他人,我只请求周叔给我立个字据,将我爹爹早前所搭草棚归于我。”骆颜有条不紊地先说了草棚之事。
“哈哈哈,骆小娘子,这事众人皆知,且那草棚本就是你家之物,何须我立字据?”周里正哈哈一笑,心里倒放下了几分警备。
“周叔,小女子话还没说完呢,”骆颜微微一笑,低头继续说,“草棚往山中去约三四里地,那有山沟水潭一处,我且想,村里将那水潭两侧山头归于我,我好寻个生处。”
“两个山头?”周里正自是熟悉那后村深山的,只是不知道骆颜说的到底是哪两个山头,但陈沟村后侧,连绵均是山岭,山头岂止几十上百?心里自是觉得无妨,“两座山头并非大事,村后竭尽是山,为何单要立字据呢?村人自可来去自由啊。”
“周叔所言极是,但像小女子这般,失了田地宅屋,在村里虽说有一草棚暂可栖身,可寻吃觅食活下去,手里没点田地,哪个人能够做到呢?我是且将山头当田地,才觉日子有一丝奔头,这个请求,还请周叔为我做主。”骆颜说得头头是道,周里正听了也连连点头。
“不难,不难,”周里正止不住地连连点头,“只是我总顾虑,就算与你山头,你用什么刨出吃食养活一家三口呢?”
“周叔,古言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小女子只要手里有了自家确切的地头,自会有活下去的办法。还请周叔定夺。”骆颜说这话时的神情,仿佛给她的是两座金山银山,豪气十足。
“既然骆小娘子有这般打算,周叔自会与你做主,”周里正沉吟道,“山中山岭众多,且不说两座山头,这般,等你交与田宅出来,我为你划四座山头,适才你所言水潭两侧之外,里外再各一座,立字据与你便是。”
“如此甚好!周叔大恩,小女子没齿不忘!”骆颜听里正说给四座山头,心里真真是意外的惊喜,连忙作揖感谢。
“你自去吧,我这就为你准备字据,它日交割田宅之后,自会与你。”周里正见事情办得差不多了,挑起一旦水桶,开始驱客。
“感谢周叔!”骆颜边往外走,边笑笑说,“周叔还去浇地?”
“不浇不成,这老天爷今年发威,没法子啊,地里菜秧都快枯死了。”说罢,掩上门,周里正也往外走了。
只说骆颜,在里正处得了四座山头的允诺,心中极为高兴,几乎是哼着曲儿来到两小的面前的。两小的远远见着阿姊满脸喜色,知道阿姊的大事办成了,都蹦着围了过来:
“阿姊,事儿办成了?”
“成了!走,添置家具,买吃食去!”骆颜一手一个,牵着两小的,轻快地重新往街心方向去。
两件大事办妥,时辰还不算晚,骆颜看看日头,大概是午时初的光景,此时街上行人已大多散去。三人重新来到岔道口胖妇人店铺里,妇人见了骆颜,自是欣喜,远远就朝他们打招呼:
“哟,小娘子街逛完了吗?”
骆颜笑笑不答,进了铺子里,只拿眼扫各色商品。胖妇人自是个生意精,见骆颜这般神情,边上开口问话:
“小娘子想置办点什么?婶婶与你便宜!”
“多谢婶婶!”骆颜笑着答话,指着铺面边上的一摞木桶问,“婶婶,这般水桶,大概几多钱?”
“水桶么,三十文一对,小娘子若要,婶婶送你一根上好的竹扁担。”胖妇人喜笑颜开地接腔。
“那感情好,谢过婶婶了,水桶给我来一对,“骆颜看完水桶,又想起家里装这装那的容器奇缺,尤其是捉虾,于是又指着一摞新竹织成的背篓问价,“这般竹篓,价钱几何?”
“别人要,是十文一只,你要,婶婶只收你八文!”妇人笑嘻嘻地边回应边抽出竹篓让骆颜瞧。
东西是好东西,这时代的器物,就没有不厚实耐用的,这一点,骆颜是极为相信的,于是竹篓也要了两只,框在水桶里却是恰恰好。
两小的站在一边只高兴地看,家里置办新物,谁个不高兴呢?只是骆平偶或嘟嘴,似有话想说。骆颜只顾着挑桶买框,起先并未注意,这下又新买定了陶罐两只,花了二十文,这才转身碰见了骆平偶或嘟起的嘴——啊,是了,这娃儿,想必是惦念着他的粮呢!骆颜细数了银钱,水桶一对花了三十文,竹篓一对十六文,陶罐两只二十文,这拢共去了六十六文,身上还有五十四文,且还答应要买黄馒头和烤饼的,剩下能买粮的钱,大概就四十余文。念及此,便问胖妇人:
“婶婶,现今粮价几何?”
“啊呀,今年闹旱灾,这粮一天一个价,前天还是七十五文一斗呢,今天已涨至七十八文啦。小娘子,如果要买粮,婶婶建议你,要趁早!”胖妇人分析道,“今年旱情不知道会延续到什么时候,按我的经验,许是要到明年春粮下来了才会稳定。”
骆颜心里一惊,着实没想到旱灾引起粮价动荡这一层,但还算好,早想到早好。摸了摸剩余的铜钱,于是喊胖妇人给量了半斗稻谷。两小的见阿姊买粮了,特别是骆平,直直压着兴奋的叫声原地跳了两跳,可不是激动么?阿姊病时,他可只能和妹妹吃米糠粥,那可太难吃了!
胖妇人帮着骆颜,将半斗稻谷悉数装入两只陶罐,倒刚好两边还剩半拳就冒头,恰到好处,多了还装不下!骆平骆和一人试着抱起一只陶罐,显得有些吃力。骆颜便将水桶里的竹篓提出来,将陶罐放进去,一边一只,刚好挑着走。两只新竹篓并旧竹篓,两小的一人背一只,骆平再提一只,三人都不闲着。
往村东头买黄馒头这一阵,不过三百来米,骆颜只觉这肩头越来越沉。也是,半斗稻谷五十斤,两只陶罐少说也有十余斤,再加两只水桶的重量,这肩上怕有七十来斤的份量,对于一个十六岁的女子而言,着实是沉!两小的见阿姊挑着吃力,纷纷立在那抢着要抱一抱陶罐走一脚,骆颜给拒绝了,太费事,就这么挑一阵歇一阵走着吧。
也没忘记答应两小的,到了烤饼摊前,买了张喷香的烤饼,花了三文钱;又到了村东头早食铺前,买了三个黄馒头,花了六文钱。这一通买买买,骆颜口袋,只剩下六个铜板了。无妨,三个都高高兴兴地满载而归!
令骆颜没想到的是,今天赶集买的烤饼馒头,倒让她不经意间,在婶婶面前涨了一回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