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只鬼 2
庄镜大概是史上最没出息的鬼。
毕竟谁家鬼会藏到厕所隔间里,生怕自己被别人发现啊?
但一是庄镜现在还是个残疾鬼,眼珠子和胳膊都没安回去,力量不足,二是如果来人真是小说里坐过轮椅那位,那自己躲起来也不丢人。
*
《一百个愿望》的作者原本是写穿越小说的,后来成绩不好才改写了大热无限流题材,但文笔还有点文绉绉的味道,经常改不过来。
比如他形容男主宋爵的时候,说他英朗外照。
再比如他形容男主团队里那个有超强医师技能的姑娘白蕊,说她出水芙蓉。
但这都比不上他对他亲儿子男配的偏爱:一出场不是英明神武救人于水火,就是搞出一堆溢美之词先形容一下他外貌有多突出,身材有多修长,气质有多不凡,还是个每个世界换一种伤残方式的战损风惹人怜爱。因为这是本男频无CP文,早期一堆男性读者看书不满意了就狂喷作者是个男同,不描写妹子开后宫只夸奖帅哥,后来小说爆红人气飙升,受众群体变大,这位男配也一跃成为了最受欢迎的小说男性角色。
并且蝉联十年之久。
十年是什么概念,在这种速食快餐时代,谈恋爱对象可能都换了十多个了,他还力压一众言情耽美小说中深情款款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男主男配,稳稳高居众神之巅,断层第一。
美、惨、强。
只要他一出现就是定海神针,多可怕的鬼怪多困难的副本,他如砍瓜切菜,统统斩于刀下,堪称全文最大金手指,但对于庄镜这种鬼来说,就是能追杀她到天涯海角,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的杀鬼魔了。
【系统,如果他过来发现我,一刀把我杀了,这个副本是不是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她不能轻易开口,小声用思维和对方对话。
系统也很疑惑:【不好说,也有可能一切从头来...但他也是玩家,副本还没开启,怎么会先出现在这里?】
现在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幸亏庄镜作为鬼没有呼吸,只要自己缩在隔间不出声,就不至于被发现,只期待无论来人是谁,能忽视掉这个废弃女厕离开就好了。
轮椅声越来越近,庄镜能听见细微的呼吸声,以及衣料摩擦的窸窣作响,紧接着——
辘辘声暂歇,停在了厕所门口。
庄镜:“!!!”
系统:【!!!】
一鬼一统大惊失色。
这还不是最糟糕的,下一瞬轮椅声重新响起,兀自进厕所来了。
系统:【......】
庄镜无语极了:【这不是女厕所吗?他一个男的就这么随便进?】
即使是在恐怖无限流世界,早期玩家们也很难摆脱现代社会约定俗成的规矩,譬如进女厕所之前还要再三斟酌一下,做点心理准备,即使是废弃的女厕所,那归根结底也是个女厕所。况且这还不是个普通的女厕所,从天花板往下滴血的那种,一般人是能轻易见到的吗?
更离谱的是,对方居然不做停留的,径直往她的方向来了,不紧不慢,就好像知道她就藏在第四个隔间。
紧接着,这个猜测被证实了。
一截暗红色刀尖,平稳地,轻柔地从半掩的门缝探入,刀尖在月光下泛起一丝冷峭寒芒。
“吱呀呀——”
门被轻描淡写地向外挑开。
系统也是个新手,只会在庄镜脑袋里发出慌张的噪声,她心下一横,沿着越开越大的隔间门,顺势将自己的胳膊探了出去、
开门声暂歇,短暂的寂静。
庄镜用自己最柔和、最无害的声音说:“请问你有湿纸巾吗?
系统:【......】
门外:“......”
大学期间庄镜时不时会遇到类似的情况。比如说上厕所好好的,隔板被轻轻敲了两下,隔壁隔间的女生小声问一句“同学请问你有多余的卫生巾吗”,然后实现一些从挡板下方传递爱心的友好互助。
哪怕在黢黑夜里,隔壁一声轻柔的“请问你有卫生巾吗”的询问,都能瞬间化解彼此怕黑的恐惧感。被庄镜擅自命名为“卫生巾外交”。
但失策的是,现在庄镜的声音和穿越前不可同日而语,头身分离的尸体必然伤到了声带,即使重新接好,也是喑哑晦涩,人家的烟嗓是低沉性感,她这一把声音只剩下粗糙的烟熏味儿了。
死刑变死缓,还不如别说话等死来得快一点。
许久,就在庄镜觉得下一秒对方的刀就会不假思索劈下的时候,外边传来了陌生的男音。
“有的,你要酒精湿巾还是婴儿湿巾?”
真烟嗓大概就是这样的,低沉、柔雅,颇有金属的冰凉质感。
死缓变无期。
“都可以。”庄镜小声说,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谢谢。”
刀尖收了回去,外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是在搜寻什么东西。随即一包印着“75%酒精湿巾杀毒99.9%”的蓝白包装湿纸巾,被两根手指捻着,从门下方的缝隙递了进来。
庄镜赶紧接过来。
“谢谢。”她又礼貌地道了一次谢。
“不客气。”
门外的人语气温和地回答,随即像不想让话题落地结束聊天的搭讪男一样追问了一句:“请问你借湿纸巾是用来做什么的?”
庄镜说:“身上挺脏的,想擦一下。”
“原来如此。”外边的人善解人意般应了一句,倏地话锋一转,继续用商量的语气问,“麻烦你擦干净之后出来,我可能得杀了你,好吗?”
庄镜正费力地用膝盖压着湿纸巾的包装袋,用仅存的手撕开口处的黏胶,听到这话动作一顿。
无期又变成死缓了。不过要杀了她倒也不需要那么认真征询她的意见。
“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她试图垂死挣扎。
外边沉默了一下:“恕我冒昧,你是鬼,对吧?”
“......”沉默约等于默认,如果我说我几个小时前还是人,活生生的人你信吗?庄镜将吐槽默默咽了下去,愁苦地和系统抱怨:【他要杀了我。】
系统说:【要不你试试能不能从这个厕所下水口钻进去?】
庄镜的视线从湿纸巾移动到黑黢黢脏兮兮的那个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排泄物的圆洞上。
“呕——”她又忍不住发出了干呕。
那些杀不死我的不如杀了我算了。
“你还好吗?”大概是她许久没回应,又突然发出了呕吐声,外面用无比妥帖细心的声音问了一句。
“那个,如果我说我是孕吐,你能不杀我吗?”庄镜和外边的人讨价还价。
系统:【......】
外面:“......”
庄镜试图继续和对方拖延时间,她实在搞不清对方在副本没开始之前先跑来找她,一副一定要把她杀了的姿态是为什么,但根据阅读的小说剧情,男配并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相反的,他甚至称得上“圣父”,在自己力所能及范围内,玩家出事他能帮则帮,一只猫陷入困境也要伸出援手,不错过任何一个危在旦夕的生命。
——对鬼除外。
许多玩家会因为鬼魂悲惨的过去心慈手软,但男配显然不是这样的类型,对他来说一刀杀了同样能解决所有问题,没必要花心思解密、溯源、理解尊重,帮助指导。
她听见外边,传出了很细微的一声笑音。那笑声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但庄镜无由来觉得自己好像因为没常识被嘲笑了。
“我只是在玩梗,没有真的觉得鬼会怀孕孕吐的意思...”她忍不住又补充了一句。
系统:【你给他解释这个干什么!】
【那你觉得我和他说我是扮演鬼的活人要走剧情,否则这小说就完不成了,他会相信还是一刀杀了我?】
系统无言以对。
“当————当————当————”
蓦的有钟声嘡嘡而鸣,让原本沉凝的空气都跟着震颤起来。猝不及防的庄镜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循着月光往窗口的方向望去,听见系统用无比沉痛的声音说:【我们要迟到了——副本打开了。】
午夜零点已到,副本开启,玩家开工...作为鬼也要上班了。
这钟声厚重深沉,绵延不绝,整个学校应当都能听得一清二楚,在冗长的十二次钟声结束后,庄镜侧耳再听,刚才清晰的属于人类的呼吸声完全消失了。
对方居然在那钟声响起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又等了几分钟,庄镜确定周围除了水滴偶尔滴落的声音外再无声响后,才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往外看了一眼。她想象中的开门杀没有发生,空荡荡的厕所里阒无一人,只有干净些的地面留下了断断续续车轮碾压的痕迹。
“他放过我了?”
【是啊是啊,可能是觉得你弱小没常识到不一刀杀了也无所谓的程度,打算留着折磨玩。】
庄镜不理会系统的冷嘲热讽,这家伙刚才比自己还六神无主,都怂恿她钻厕所下水道了。
其实她除了怀疑自己会被一刀斩杀,更担忧的是自己万一没被杀掉,还得拖着被砍成两半的身体继续玩无穷无尽的拼身体游戏,万一对方不小心一脚踩爆了她的眼珠,或者压扁了她的胳膊,这个副本的鬼可就真的成了新手村任务,一杀一个够本。
她心知不能再继续拖延,当下踮脚闭眼把浸在血水里的眼球捞起来,用酒精湿巾擦干净消了个毒,晾干之后把它按进了眼眶里。
眼球发出了“吱嘎吱嘎”令人牙根发酸的摩擦声,她旋转着眼球,让黑眼珠子冲外,又捡回了水池下方的胳膊安回身体上。紧接着她用救命湿巾分别擦拭了自己的身体,尤其是和地面、血泊接触过的脚掌,双腿和脸颊。
完成这一切的庄镜靠着墙壁又休息了一会儿。大概是身体变得完整,她感到力量重新流回了身体里,等晕血带来症状逐渐消弭后,她回到洗手池边,冲脏兮兮雾蒙蒙的镜子看了一眼。
镜子里白裙的年轻女性也正盯着她。
被霸凌而死的“庄镜”个子不高,浓密得让头秃星人嫉妒的黑长直,一直垂到前胸,将大半张脸完全遮住。她撩起两侧的头发往后扒拉,露出一张秀气的,惨白泛着死气的脸,瞳孔比一般人大一些,眼睛显得黑沉沉的。她控制着自己的眼球转了两圈,发现完全露出眼白的时候,和之前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吓人。
但是仔细端详这张脸,庄镜觉得这个“庄镜”和自己原本的长相,居然也有那么些诡异的相似。更像是稚嫩柔弱版的高中生自己。
她松开手,黑发又自然而然地垂下来遮住了脸,定型喷雾加吹风机都做不到这么严丝合缝。
庄镜再次将头发拨开,但无论怎么努力,卡在耳后的发丝都会在下一秒重新滑落回去,展现出女鬼的经典皮肤。
【别看了,现在玩家估计还在看任务面板搞清规则,再过一会儿就轮到你出场了,现在立刻去学校钟楼。】系统忍不住提醒她。
庄镜不可能一丝不苟地完全效仿小说中女鬼的行为,但有几个关键的节点,她必须按照要求做完,这样才能构建起“惨死女学生鬼”出场的大致框架,不至于让《废校亡魂》这个副本崩塌。
“知道了。”庄镜迈出一只脚,又默默收了回来。
【又怎么了?】
“钟楼怎么走?”她虚心求教,“我路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