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只鬼 15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冬日夜间的温度直泻而下，转眼哪怕大多数人穿着羽绒服或厚实大衣，也逐渐抵御不住一直暴露在冷空气里的寒意。几个女孩儿并肩坐在走廊里，背抵着墙壁研究手里的那些文件，男人们则将地图铺在地上指指点点，分析下一个需要探索的，不至于太危险的区域。
一层的水流时而湍急时而和缓，终于有在水中泡发的尸体随着碎冰一同被冲进体育馆。
一搜小小的充气皮划艇，在此时同时闯入场馆内，橘红色的外观过于抢眼，在专心研究的玩家们也迅速发现了它的存在，以及坐在皮划艇里的女孩。
那是个穿着件男士军绿色大衣的女孩，身形相对娇小，所以整个人几乎被厚重的大衣完全包裹住，两侧披散的黑发编成两股麻花辫垂在胸口，半遮住了脸。她手握短桨，艰难地在水中前进，突兀的一阵冷风吹过，水流逆行，她用尽了全力才没让皮划艇往回退，只在原地打转，看起来异常艰难。
“你还好吗？”宋爵扒着栏杆冲对方喊了一声，打着手电冲对方的方向照射过去。
好像听到了他的叫声，女孩茫然地抬起头看过来。在光线下异常苍白的一张脸，清秀纯美，看起来年纪很小。她的嘴唇艰难地蠕动了一下，然后冲着宋爵仓皇地摆了摆手。
“她的意思是好还是不好？”宋爵困惑地问陆仁。
陆仁：“......”
陆仁：“这不重要，要不先让她上来，那个皮划艇的桨一般来说，会比龙舟的桨重非常多，她看起来很不容易的样子。”
龙舟的桨比铝还要轻，强度却很大，他们刚才划船的时候都因为不得要领受了很多罪，更别提这小姑娘一个人划着皮划艇，看起来累得气息奄奄，脸色煞白，好像随时都能厥过去。
不过...之前他们进副本的时候，有看到这么个姑娘吗？宋爵转念一想，白蕊她们提起的那位坐轮椅的，神出鬼没的玩家，之前他们也没见到过，这么一说似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宋爵花了点力气冲女孩比划出了能够爬上二层的途径，对方非常聪明，一丝不苟地按照他的指挥将船划到了楼梯口，用他们之前留下的绳子把皮划艇和龙舟拴在一起，然后蹚水沿着漆黑的楼梯爬到了二层。
等候在楼梯口的白蕊摸了摸她的手，女孩的手像一块冰，握在掌心寒意逼人。
“很冷吧？”白蕊自动代入了贴心姐姐的身份，一边为女孩拉了拉外套的，一边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搓了搓，试图用最古老的方法给她送去些温暖。女孩小声说了句“谢谢姐姐”，嗓音嘶哑，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手从她掌心抽了出来：“...我有点着凉了，嗓子很痛，不知道会不会传染你。”
白蕊想再伸出手去，说句“没事的”，却发现女孩的外套里只穿了一条白色的裙子。
“你怎么穿的这么少？”
“我是姐姐你们公司楼下舞蹈社的，今天去录制跳舞视频。”女孩用大概是受寒后特别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地解释，“我住的很近，公交车只有几站，就没穿厚外套...晚上降温之后，老师把他的衣服借给了我，让我第二天还——结果...”
结果就被一车送到这里来了。周围的人自动在心里帮她补齐阐述。
“你多大年纪？”白蕊见她忐忑不安，小心躲避的模样，也不继续强求，只是搂着她把她往走廊里侧带了带，刻意不想让她看见那些在水中漂浮的尸体。
“十八岁。”
二十六岁的白蕊瞬间心头一团怒气升腾，表情都变得不好看了：“你才成年？这副本有毛病吗？把年纪这么小的孩子也送过来受罪？！”
“息怒，白姐息怒。”陆仁在旁边小声安抚她的情绪。虽然这女孩他不是很眼熟，但印象里好像是有看到周围某个玩家穿了这款军绿色大衣，他没多注意，没想到居然是个身形如此娇小的小姑娘，也是受罪，十点多了才跳舞完回家，现在爸妈不知道多着急呢。
宋爵还想多问几句，但看小姑娘的状态不是很好，甚至没有穿袜子，也不好多问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齐双双在旁边问道。
小姑娘掀起眼帘，睫毛长而浓密，一副怯生生的模样：“尚月，我叫尚月。”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和“庄镜”出自同一首诗。
*
十五分钟前。
庄镜蹲在地上，满脸厌恶地扒拉面前躺倒的男人身上的外套。
在数名玩家齐聚体育馆的时候，默不作声的，又有一名玩家倒在了距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体育馆外的大体育场看台最高层。
从死亡方式看，他的脑袋是被什么外力砸中的，后脑勺整个扁了下去，死得应当极为迅速，甚至没受什么折磨。
在刚才，玩家们的面板集体弹出，通报现存活人数变为10，死亡人数为4的时候，她出来溜达了一圈。
然后依靠冰雹砸脸般的疼痛和精神力因疼痛而被削弱的不适感，找到了这具尸体，以及在这附近活动的亡魂。
一名胸口挂着计时器和哨子，穿着运动服抱着个篮球，身材高大的男性体育老师。
相比于之前面对孔权时山呼海啸般的灼烧痛意，这一次翻涌而来的回忆全是悲伤，好像是被信赖着的长辈辜负和背叛后的委屈不解，庄镜强自按捺着痛意将其一脚踹进体育场下方流动着的水流中，这才有了点力气和系统吐槽：“高中女生这么天真的吗？随便相信一个成年男人会在自己遭遇欺凌的时候，顶着压力无条件帮助自己？就凭他是老师？”
【你可别受害者有罪论。】系统说。
庄镜没好气地说：“我没这个意思，其实我能理解这种在被恶意包围下努力想要抓住一点温暖的情绪，尤其是对于未成年少女来说，但...”
但因为高中少女“庄镜”的情绪太低落了，搅得她情绪也翻墙倒海的也跟着痛苦，心情也就愈发烦躁。她将看台上某个座位椅背的绒布扯下来，遮住了死去的玩家的脑袋，也挡住了血迹和他死不瞑目的脸，然后把他身上的军绿色大衣脱了下来。
【鞋子你也要吗？】
庄镜厌恶地移开了视线。她洁癖发作，压根顶不住穿别人的鞋。
【但他的鞋看起来还挺干净的，感觉是新鞋。】系统安慰她，【你不穿袜子也就算了，总不能不穿鞋吧，不穿鞋你根本解释不清。】
庄镜站了起来。
“那家伙的尸体在哪儿？”
【不就在你眼前吗？】
“我是说体育老师的尸体。”
体育老师的尸体，在看台角落里的体育教师办公室，这里的办公室相比于之前的那间杂乱得多，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杂物，庄镜在办公室里搜索了一圈，成功找到了一张属于女性体育老师的办公桌。她一边翻找人家的抽屉和柜子，一边和系统说：“我以前高中的时候，男生和女生都是分开上课的，所以我就猜到这里肯定有女性体育老师。”
虽然她洁癖发作，并不想穿别人的鞋子，无论男女，但总比光着脚好点。
*
十五分钟后的体育馆。
“...所以我就把皮划艇划出来，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找到别人。”尚月——或者说自称尚月的庄镜用气音叙述了一段虚构的艰难的“女孩水中绝地求生”的故事。
“你的鞋子看起来不太合脚...怎么没穿袜子呀？”白蕊蹲在庄镜身边，看女孩脚上那双明显比她的尺码大了一号的湿漉漉的鞋子，姐姐瘾再次发作。
“淹水的时候来不及跑，包被冲走，袜子也湿透了，我怕着凉就把它脱掉了。”庄镜面不改色地继续撒谎，“鞋子是本来就不合脚的，家里说我还能长个子，脚会变大，就把姐姐穿过的鞋继续给我穿了。”
白蕊表情一怔。从她的眼神里，庄镜几乎能够看出实质性的同情，也能想到她在根据自己的只言数语猜测脑补些什么。
她默许这样的脑补，因为同情和怜惜的情绪会让抵消掉些微的怀疑，无害苍白的少女的威胁性比成年男人也小得多。况且这只是第一个副本，玩家们没遭遇过背叛和欺骗，当然也不会知道有一种鬼是可以冒充人类，甚至玩家混入他们之中的。
下一步就是提供新的线索，展现自己并非完全柔弱废物的一面，获取更多的信任。
“对了。”庄镜轻轻扯了扯白蕊的袖子，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纸有些湿了，边角参差不齐，“我之前去了学校的医务室，在桌上的生病学生名单里看到了这个，我觉得应该有用处。”
白蕊接过这张纸看了一眼，只见上面密密麻麻按表格登记着学生的姓名、班级、学号以及病症和前往医务室的时间。在这些名单里，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庄镜。
“嗯？”她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面前的尚月像是怕她不信，又急急地继续补充：“我看到这个名字后面登记的东西，感觉和其他学生的不太一样，觉得会不会是什么线索，这把这张纸撕下来了。”
实际上撕下这张纸的玩家已经葬送在冰冷的看台上了。应当是个还算有脑子的家伙，只不过运气不好，没等到男配明月楼保驾护航，也因此没逃过死神降临。
话说回来，明月楼哪儿去了？
“没事的，我们看看这上面说不定有什么提示呢。”旁边的齐双双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
庄镜面对着澎湃而出的姐姐们的善意不便四处张望，让自己的举动变得太显眼，只能按捺住情绪，装作柔弱地又咳了两声：“你们看呀，她登记的病症那一栏写的是，外伤。”
外伤旁边还有一行小字的补充。
“脖颈勒痕”。
白蕊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
但她并不是因为“勒痕”而变了表情，而是看到了这个名字下一行的另一个名字。
“穆彦灵”。
“是那个人吧？”殷琴突然插嘴。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两人一鬼身边，正垂眸看着这张纸，随即从口袋里摸出了之前从尸体身上扒拉下来的校牌：“高三一班的穆什么灵，学号104572030133，当时我们没看清上面的名字，因为太模糊了。”
左侧的学生照亦然，依稀只能看见穿着校服的半身，脸的部分糊作一团。
“她的病症是...手指受伤？”白蕊继续读了下去。
“手指？”
众人的视线，不由自主又移回了上一行，在注意到脖颈勒痕的字样后，“手指受伤”也变地微妙起来。
“你们觉得会有关联吗？”齐双双忍不住问。
系统也问：【你觉得有关联吗？】
庄镜说：【我不知道，原主的记忆里没有这段...这是巧合吗？又或者，她记忆缺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