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
两个星期后，弗林太太告诉希塔，她的父亲为她挑选了一个合适的结婚对象，而订婚日期就定在一个月之后。
“那个男人才四十出头，看起来可年轻了。”弗林太太每天都过来当说客，“他现在只有两个女儿，等你嫁过去生了儿子，这丈夫的心，自然也就在你身上了。”
弗林太太笑着说：“你忘了？以前你小的时候他还见过你一面，直夸你可爱呢。”
希塔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突然她俯下身，“呕”地一下吐了出来。
呕吐物溅了弗林太太一身，她只好暂时消停了，“……这段时间你一定要好好休息，多吃饭，你看你最近多瘦，这样男人怎么会喜欢？”
又说了几句，弗林太太终于出去换衣服了。当然，门还是要锁的，在希塔嫁出去之前，她不允许再发生任何状况了。
希塔木呆呆地望着紧闭的房门好一会，那一直混沌的脑袋突然清醒了过来。是的，她是得多吃饭，因为她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得知希塔终于开始好好吃东西了，弗林太太很欣慰。她就知道女儿一定会听她的话，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要不是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男人，希塔才不用受那么多的苦。
一个星期后，希塔的状态好了很多。这天弗林太太过来看她的时候，希塔说：“请不要再锁门了，妈妈，我不会离开的。”
“可是……这是你父亲要求的。”弗林太太有些为难。她当然也不愿意一直关着女儿，但丈夫的要求显然更重要，她实在不愿惹丈夫生气。
“你不相信我吗？妈妈？”希塔直视着她，“我说了，我不会离开的。”
弗林太太叹了口气，“好吧……我再去向你父亲求个情，不过希塔，你得学会感恩，天知道我们为你付出了多少。”
希塔点了点头，“我会的。”
从这天以后，希塔的房门终于不再上锁了。她果然没有再吵闹，言行举止都回归成了原先的样子，既淑女又乖巧。
她甚至还写了感谢信放在了她父亲的书房里，信中她承诺，嫁过去之后一定好好听丈夫的话，不会再做出让弗林家丢脸的事了。
弗林老爷总算勉强消了气，因而希塔在家里的行动更自由了一些。
日子就这样不紧不慢地过去了，再过十天，希塔就要举办她的订婚典礼了。不过这次订婚弗林家不打算大办，就只打算请一些亲朋好友聚一聚，替这对新人做个见证。
这一天，要跟希塔订婚的那个男人来到了家里。为了让他留个好印象，希塔一早就被拉起来打扮了。在整个过程中，她都感觉不到身为一个人的尊严。她就像是一样可以随意摆弄的物件，裹上精美的包装，就可以直接出售了。
打扮好之后她就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等着男人来“验收”。那是一个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留着胡子，神情看起来很严肃。
当他毫不掩饰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希塔身上时，希塔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恶心。在这个男人的眼里，她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肉，她很快就会被送上餐桌，而他就是那个买单的食客。
看完未来的新娘，男人在弗林老爷的陪同下去了客厅。他对希塔还挺满意，虽然这个少女不再拥有纯洁的身体，但她的美貌还是非常吸引男人的眼球。
他们离开之后，希塔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会，又有个人进来了。这次来的人是希塔十六岁的弟弟，他望向希塔的眼神充满了仇恨和厌恶。
“恶心的荡.妇！”他一边骂，一边朝希塔吐了一口唾沫，“你为什么不去死？！快点滚出我们家！”
希塔的这个弟弟是个极端的罗什教教徒，他无法忍受希塔的行为，他觉得女人失去了贞洁就应该通通去死，她们都是有罪的。
像今天这样的唾骂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她哥哥对她的厌恶尚且还能掩饰，而这个年纪的男孩，他们的厌恶都是赤裸裸的。
希塔没有搭理他，今天的她格外沉默。没人知道她的内心已经在酝酿一场暴风雨，而暴风雨来临之前的海面，总是显得那样平静。
中午的时候，弗林家准备了一顿大餐来招待这位客人。希塔被特许入了座，她就坐在餐桌最后面的位置，从这个位置看过去，所有人脸上的表情一览无余。
弗林老爷对这个男人十分客气，也十分尊敬。希塔在这个父亲身上，不，在这个家庭里，她从没有获得过尊重。他们对待外人是那样的和气有礼，对待她这个亲人，却残忍，且毫不留情。
希塔看着他们一个个虚伪的样子，看着他们脸上令人作呕的笑容，突然她站了起来。
所有人顿时都看向了她。
“我有一件礼物想要送给沃特先生。”希塔说。
沃特先生，也就是那个中年男人点点头，“我很期待。”
在这样的情况下，弗林老爷无法说不同意，他只希望希塔送的礼物能拿得出手一些，不要辱没了弗林家的脸面。
希塔很快离开了座位，消失在了大家的视野里。
桌上继续谈笑风生起来。弗林太太偷偷看向了身边的大儿子，她压低声音问：“麦肯娜呢？她怎么又不见人影了？”麦肯娜是埃里克的妻子，要不是她家在爱格森有些地位，就冲她生不出孩子这一点，她早就让埃里克跟她离婚了。
埃里克也拿这个妻子没办法，他小声回：“跟她朋友聚餐去了，说是要晚上才回来。”
弗林太太差点又要发火，她强忍着怒气说：“她也不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她有拿我们当一家人吗？”
不过气归气，到底现在有客人在，所以弗林太太很快止住了这个话题。
正好这个时候，希塔回来了。
她面无表情地，笔直地走了过来，在靠近他们的时候，她突然掏出了一把枪，“砰砰”两枪就把距离最远的弗林老爷干倒了。
所有人顿时都被这个场面吓傻了。但是希塔没有等他们回神，她分别又朝沃特先生，还有她的哥哥、弟弟分别开了一枪，因为距离很近，她枪枪都命中了，所有人都倒在了血泊中。
最后一个是她的母亲。弗林太太惊恐地看着她这个女儿，嘴巴张张合合，完全说不出话来。
希塔也不想听她说话，她举起枪，将枪口对准了弗林太太的胸口，“你欺骗了我，妈妈。”
话音刚落，她就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客厅里的女佣们纷纷尖叫着跑了出去，不过希塔没有去追，她没想过要她们的命。这一家人都死了，她的子弹也刚好用完，所有的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
这把枪是她在父亲的书房里发现的，她确认过里面的子弹，也在心里慢慢计划好了这一切。
这些日子，表面上她每天都过得很平静，然而她的灵魂，没有一刻不在哭泣着，嘶吼着。她心中的愤怒和痛苦已经积攒到了极点，她完全无法再继续忍受下去了。
而这一刻，当她的眼前被鲜血染红的时候，她的灵魂，一瞬间得到了自由。
她的出生伴随着一种诅咒，这种诅咒不是针对她一个人的，而是对所有的女孩们。她从没有被他们当做一个人一样对待，她只是一个物件，一个工具，每个人都可以决定如何使用她，就她自己不能。
她无法选择自己的出生，也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摆在她面前的，似乎只有自毁这条路。
但其实，自毁除了彻底毁灭自己，完全伤不到任何人。只要过一段时间，所有人都可以继续活得好好的，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他们可以继续制造出下一个工具，按他们的想法培养她，再使用她。
所以，该毁灭的那个不应该是她，而是这些笑容满面的，以吸食她的痛苦为乐的家伙们。他们不允许女孩有一点的瑕疵，即使他们自己身上散发的恶臭，早就难闻到已经掩盖不住了。
而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痛苦的灵魂，也终于得到了自由。
“嗬、嗬嗬……”突然，桌边传来一点响动。希塔歪头看了看，发现是她的哥哥埃里克。他胸口处中了一枪，却幸运的还没有死。
希塔朝桌上看了一眼，随手拿起了一把餐刀。她一步一步地朝她的哥哥走了过去，慢慢蹲下了身。
见到她过来，埃里克满眼惊恐地往后爬，喉咙里不断地发出一阵阵的求饶声，“嗬嗬……希、希塔，嗬嗬嗬……饶了我……嗬嗬……”
希塔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一点也没犹豫地用餐刀抵住了他的喉咙，“害怕吗？埃里克？”
埃里克不断地点头，“怕……嗬嗬、饶命……”
“我曾经每天都活在这样的害怕当中，我总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讨你们喜欢。”希塔说：“很奇怪，明明我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你们一直都那么讨厌我？”
“你们看我的那种眼神，就好像我是一个蠢货、废物。可就是你们一直把我圈养在家里，不让我去学校，也不让我社交。”
“错的不该是你们吗？”希塔真诚地问。
埃里克点头，再点头，“对、对……错的都是我们……嗬嗬……求你不要杀我……”
“那怎么可以？”希塔扯了下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除了我之外，你们不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吗？一家人，就该好好在一起。”
“我的家人，就只有麦子。”希塔说着，眼神又重新变得冷酷了起来，“但是你们，却把麦子留在了那样的地狱里。”
“你们杀了她！是你们杀了麦子！”
话音刚落，希塔就用力将餐刀刺进了埃里克的喉咙。
然而就在这一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两个警员找到了这里，他们看到眼前的场景，立马抬手往上放了一枪，警告说：“把刀放下！”
除了这两个警员，还有一个人也来了。
这些天尼尔森一直在弗林家附近徘徊，可他根本找不到机会跟希塔碰面。他买通了弗林家的一个佣人，那个佣人告诉他，希塔之前被送进了修道院，前不久才被接回来，而且再过一段时间，她马上就要结婚了。
原来希塔是被送进了修道院，怪不得他哪里都找不到她。但是这次不会了，他一定会找到她，不让她再独自一个人了。
刚刚尼尔森一听见枪声就跑了过来，路上他碰到了那些惊慌跑出来的女佣，她们都说弗林小姐疯掉了，杀人了，一个个吓得要死。随后他又碰到了两个刚巧在附近办事的警员，所以他们就一起赶过来了。
虽然有一些心理准备，但尼尔森还是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他看到希塔蹲在血泊中，手里的刀已经刺进了那个男人的喉咙，她脸上的表情很镇定，仿佛她不是在杀一个人，而是在杀一头猪一样。
那个在尼尔森心中无比柔弱的、乖巧的女孩，竟做出了如此骇人的事情。
即使听到了警告，希塔也没有停手。她就在大家的面前，无比坚定而果决地划开了亲哥哥的喉咙。
血液喷洒而出的同时，希塔恍惚听到了一阵枪声。但是很奇怪，她的身体一点都感觉不到痛。她就那样直直盯着埃里克，看着他在她眼前挣扎着死去。
埃里克不可置信地看着希塔，眼里的光渐渐熄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对上了这个妹妹的眼睛，她的眼中是熊熊的火焰，那是她觉醒了的燃烧的灵魂。
“希塔——”尼尔森一脚踢开警员手里的枪，跑过来接住了希塔倒下的身体。
“希塔！是我！尼尔森！天呐……”尼尔森满手都是血，他流着眼泪抱紧了希塔的身体，“我送你去医院……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不想再跟你分开了……”
希塔伸出血手，抚了抚尼尔森的脸。她望着他暗绿的眼睛，轻轻说：“我们……一起下地狱，好吗？”
尼尔森微微皱了下眉，很快他就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更用力地抱住了她的身体，用最温柔的嗓音说：“嗯……我们一起去地狱。”
他的话音刚落，希塔手里的刀也完全刺进了他的胸口。
鲜血从尼尔森的胸口蔓延开来，但是他却没有逃，而是紧紧地，紧紧地抱着这个女孩。
这个他一见倾心的女孩，也是被他伤害的女孩。
希塔的头靠在尼尔森的肩上，她没有理会尼尔森的话，她就那样望着虚空，仿佛穿越这片空间，她就能见到自己想见的人。
对不起……麦子……如果可以，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一定要活下去……过真正，自由而快乐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