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
宁昭回去后,把湿掉的被褥取下,和衣躺在床板上。
新的被褥也只有明日一早才能去领了,今夜,大家都别想睡好。
现在是冬天,冷风从窗户吹进来,冷得刺骨。
她又梦见了自己的父母,她没有一天不后悔自己因为贪玩而离开了家,如果她没有离开,至少她可以和他们一起死。
宁昭虽然不用和其他侍女住在一起,但是这房间实在是破旧,窗户压根就没有办法关上。
夜里风实在是大,宁昭醒了过来。
为了暖暖身子,她便起身在院子里练剑,她把院子里那棵树上的叶子不断挑下,不一会儿就替她下了一场叶子雨。
宁昭抬起头,看着这些叶子,忽而想起了之前和宁生在那个村子里练剑的时候。
她收起剑,骨头隐隐作痛。
“好厉害!”一声崇拜的声音传来。
宁昭把剑收到背后,狐疑地看着发出声音的源头,一个坐在石阶上的女子。
面前是一个和她一般大的小侍女,她抱着一床被褥,手上还在不停鼓掌。
宁昭疑惑地问她:“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声音并不和善。
小侍女站起来,走到宁昭面前,笑着说道:“哦,对了,你好,我叫池心。”
池心从身上掏出一个用绢布包着的馒头伸出手对她说道:“你饿了吧,这个给你。”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的施舍。”宁昭冷冷地说。
池心并不气恼,解释道:“你帮过我,但你应该不记得了,不过没关系,我记得就好了。”
“是她们欺人太甚,我是来给你送被子的。”
池心说完这些话,笑了笑,眼底却也难掩失落。
“我何时帮过你?”宁昭很疑惑,她知道,自己从来都不是随便发善心的烂好人。
宁昭不喜欢和别人多交流,况且池心才刚进墨府没几天
可池心记得,她被父母卖到迎春楼时脸上的表情,好像多年养育的摇钱树终于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
他们走的时候,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那时候恰好碰上宁昭去迎春楼找一个和墨如生在朝廷上不对付的官员。
宁昭把伏在自己身上的人一脚踹开,最后警告那人,让他主动请辞,离开奉安城。
宁昭很快就走了,还留下一笔钱,替她关上了门。
池心离开了迎春楼,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进入墨府。
她见到宁昭的那一刻,本来很想上前和她道谢,却看见她脸上神情淡漠,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看见她想要去找宁昭,身边的人拉住了她。
那人好心劝告她,可话里话外都是嘲讽。
“你可别去和她沾上关系,听说府里二小姐最不喜欢她这样的人了。”
另外一个人附和道:“对呀,小小年纪就心术不正,手段多极了,也不知道她为公子下了什么迷魂汤,公子整日就围着她转。”
池心听到这些话很气愤,她反驳她们,却无济于事。
……
池心面露遗憾,摆手说道:“你不记得就算了,夜深了,睡觉去吧。”
池心示意宁昭看她抱着的被子,然后说道:“我带了被子。”
池心把馒头塞到宁昭的手里就进屋了。
宁昭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她吃了那个馒头,收好了剑走进屋里。
池心把床铺收拾好了,看见宁昭进了屋子,又对她招招手说道:“快来睡吧。”
池心拍拍手,一副大功告成的模样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宁昭坐在床边,问池心道:“那你怎么办?”
她要是没记错的话,府中每个侍女小厮都只有一床被褥,不能多领。
“你不用管我,我可有办法了。”池心没有想到宁昭会问她,便欣喜地回答她。
池心很快就离开了。
那夜,宁昭睡得格外好。
她想,不管池心是不是有所图谋,至少这一刻,她对自己是好的。
人与人之间,何必要求这么多呢?
第二日。
宁昭路过浣衣院的时候,听到里面有人在争吵。
“池心,你是不是偷了我的新被子?”
“没有。”这是池心的声音。
“那你说,你昨天晚上偷偷摸摸干嘛去了,我都看见了。”另外一个声音响起。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池心无力地反驳。
那是池心好不容易用积攒的月钱给宁昭买的新被子。
“雅儿,好了,不就是一床褥子嘛,给了她就给了吧。”有人劝那个不讲理的婢女道。
那个名叫雅儿的婢女也知道理亏,哼了一声说道:“这次就先饶了你。”
池心有些委屈地掉了眼泪。
宁昭看见了,本想进去安慰她,却发现另外有人走到了池心身边去安慰她。
她定定地站在门外许久,最终也没有走进去,抬脚离开了。
回去的时候,宁昭看见了自己屋子外面抱着一床褥子的墨为。
看见宁昭走了过去,他对她说道:“这是公子叫我给你的,还有你的屋子,公子都叫人修缮了一番。”
宁昭点点头接过。
看到她收下了被子,墨为也准备离开了。
她不知道的是,这床被褥的确是墨如生给的,但是屋子翻修,是墨为自己的主意。
他没银子请人,就只能自己买材料,自己动手。
以至于宁昭觉得,那屋子被修缮得很奇怪。
墨为从不避讳自己喜欢宁昭这件事,可是他知道,宁昭不属于这里,她就像是自由翱翔的白鹭,还能拥有更加广阔的天地。
他愿意默默地跟在她的身后,支持她所有离经叛道的想法和作为。
他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
——
墨家势力在奉安皇城越来越大,很快在朝堂上遭到少年丞相的怀疑。
时间过得很快,宁昭在墨府已两年有余,如今,她已然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入夜。
宁昭正准备休息,却突然听到自己房间里有声响。
敏锐的她在黑暗中与那人打斗,两人的招式竟然出奇地一致,宁昭微微愣神,却被剑架住脖子,那人小声警告她道:“别动。”
不多时,就有一队护卫来敲宁昭的门,询问的声音传来:“宁昭姑娘,你在吗?”
听见这个名字,那黑衣人的身子好像不可抑制地僵硬了一下。
“有什么事吗?”宁昭对门外的人说道。
询问的声音又从门外传来:“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宁昭感到脖子上的剑架得更紧了,她对外面的人说:“没有,将军,发生了何事?”
外面的人沉思了一会儿,回道:“没有就好,府中今日出现了刺客,宁姑娘若是发现了什么可疑之处,定要及时来找我们。”
宁昭对外面的人说了声好。
“那宁姑娘早些歇息。”说完这些话,府里的侍卫就转身离开了。
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脖子上的剑也松了,宁昭能感到拿剑的人放下了剑,似乎还松了一口气。
他说道:“多谢姑娘。”
男子蒙面束发,看起来很年轻。
他摘下了面巾,宁昭借着月光看到了他的样子。
以前她总觉得,墨如生虽然冷淡狠毒,但却是她见过的这世间最好看的男子。
今晚不知是不是月色太好,虽然此人穿着夜行衣,可是她觉得,他比墨如生都要好看几分。
他又说话了:“今晚对姑娘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莫要怪罪。”
宁昭只出神片刻,又恢复原来清冷的模样道:“你为什么要来这儿?”
宁昭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问得有些直接。
但他还是毫无防备地告诉了她:“这几年,跟墨府有些不对付的人都出事了,我觉得很蹊跷,特来一探究竟,没想到墨府守卫竟如此森严,方才险些暴露,多亏姑娘仗义相救。”
宁昭闻言,蹙了下眉。
她对黑衣人肯定地说道:“这些事情跟墨府没有一点关系,别白费心思了。”
“还有,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告诉我这个墨府之中的人,你就不怕我现在把你抓出去?”
“姑娘何出此言?”那人短促地笑了笑,疑惑问道。
“总之,我劝你最好别插手这些事,也别与墨府作对。”听完他的笑声,宁昭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不知怎的,宁昭就想提醒他,而且她总觉得,此人一直在看着自己。
她不想杀他。
他躬身向宁昭道了谢,然后就从窗口出了房间。
出去后,黑衣人一直没有离开,只是站在窗边,看着屋子里点起灯。
在其中的女子的轮廓映在纱窗上,黑衣人就这么站在外面定定地看着她。
她看起来很疲惫,这两年,她一定不好过吧。
寒冷的冬风吹起,可他不觉得冷,反而嘴角漾起一抹笑。
还好,终于又见面了。
沈确站在宁昭的屋子边,久久不愿离去。
没想到,来这里查探墨如生的底细,竟然能够再次见到朝思暮想的人。
一样的招式,一样的名字,一样的性情。
“宁昭。”他声音极轻,又极为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然后抬脚,眷恋地离开了。
沈确出了墨府就去和能文能武会合了。
他回了丞相府,看着自己房间里的那把“天光”,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我终于,又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