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瑾安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在心里想放弃长公主这个身份了。
在真正开口之前，她打算先找个人探探口风，看看此事是否可行。
那夜沈怀铮说给瑾安时间，不需要她立刻就做出决定。也不知说的只有去法华寺一事，还是带了其他的意思。瑾安不想纠结，既然他说不急，便和他约在了七日后。
她确实需要缓口气。
若是去寺院便能求得一个真正的答案……说不紧张是假的。
不过不管结果是怎样，她都要先在这几日处理一些事情，首要的就是这个身份问题。
但是找谁探听又成了新的问题，身边的两个婢子首先排除，延瑞呢，她是可以信任的人吗？她在皇宫中的立场又是什么呢？
就在瑾安为此事发愁的时候，张贵妃来了。
对啊，张贵妃！
瑾安眼睛一亮。张贵妃看起来是个不错的选择。她和太后没什么关系，虽是皇帝的妃子，但眼下她所依仗的应该是自己的孩子，而不是祝熠瑄。如此说来，也许她是个可以一问的人。
张贵妃比往日穿的素净，笑着走进来拉起瑾安的手，一阵嘘寒问暖，比瑾安刚回宫那日不知道要亲切多少：“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这后宫总算有个能说话的人了。本宫也把载圻带来给你瞧瞧。”
瑾安凑过去看嬷嬷怀里的小皇子，粉粉嫩嫩的一张团子脸，嘟着个小嘴，要多可爱有多可爱，瑾安的心好像都化了。她忍不住开口道：“小皇子长得好水灵呀，像个神仙宝宝。”
“我能摸摸他吗？”
小皇子好像察觉到有人在看他，睁开了眼睛，咯咯笑着抓住了眼前的手指就要往嘴里送。
“诶呦，娘娘快瞧，小皇子多认亲呐。”嬷嬷摇着双臂，和瑾安一起逗着小皇子。
张贵妃笑道：“是呢。我就说这孩子和瑾安有缘。”她解了披风，放下汤婆子，走过去摇了摇载圻的小手：“载圻呀，是不是也想小姑姑了？”
两人说着坐下，庆云给二人添了茶然后站到一旁。小皇子还小，正是贪睡的时候，玩了没一会就迷迷糊糊的睁不开眼睛。
嬷嬷便道：“娘娘，时候不早了，该哄小皇子睡觉了。”
“行，你先回去吧。”张贵妃摆摆手，“你们也都下去吧，我们说会儿话。”
庆云看向瑾安，瑾安点点头：“忙别的去吧，这里不用你们照应了。”
瑾安巴不得庆云快点离开，目送她们出去之后，还特意留心了，去看窗户上有没有她们的影子。
张贵妃见瑾安谨慎的样子，奇道：“这是怎么了？”
瑾安收回目光，笑着摇了摇头：“没什么，娘娘要和我说什么？”
“又和我生分了不是，现在也没有外人，叫我嫂嫂不好吗？”张贵妃拉着瑾安的手，“我知道你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我也就直说了。”
“这次回来，你也察觉到了吧。”
瑾安眨巴着眼睛看着张贵妃。
察觉到什么？又开始打哑谜？说好的直白呢？难道她是要和自己说太后和皇帝的事情？
张贵妃放下瑾安的手，转而去握着茶杯，似乎是不知道如何开口：“皇爷和太后……此事说来话长，也没什么好讲的。不过，依着你的聪慧，我不多说你也应该能看出来，皇爷和太后的关系有些……她们并不是母子连心。”
她深呼吸了一下，然后下定了决心，把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我虽是皇爷的贵妃，但我实际上，是太后的远房表亲。此事阖宫上下除了我和太后，也就只有你知道了。”
瑾安听着这些，暗暗心惊，又觉得好笑。
这皇宫里的人，总是把一件极其简单的事，说得云山雾罩，没想到竟也能把一件复杂的事说的如此干脆利落。
“皇兄……他也不知情？”
张贵妃喝了口茶，只觉得自己的心比这茶都要清苦，不过现在把秘密说出来倒是好受了不少。
她缓缓道：“皇爷他自然不知道。此事若叫他知道，如今你的嫂嫂便另有其人了，我更不可能做到贵妃的位置。”
“他不想被太后牵制，身边不可能留着太后的人，所以我起初借着普通官员女儿的身份进宫，看似清清白白，娘家没有多少助力，实则，是太后暗藏的一个眼线。”
“嫂嫂现在和我说这些，是想我做什么？”瑾安又看了眼窗户和门的方向，怕这些话被有心人听到传出去。
张贵妃见瑾安紧张的样子，叹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你身边的眼线是谁了。”
她宽慰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人心易变，也许她们当初是带着目的接近你的，而如今，心里的那杆秤已经偏向你了。”
“所以嫂嫂也是这样？”
张贵妃点头，像个初识情爱的姑娘，她垂眼看着茶盏：“是的。我对皇爷是真心的，我爱慕他，亦敬重他，可我是太后那边的人。”
“每每都要遮掩，在太后面前不能表现出爱重皇爷，不能让她看出我心里真的有皇爷，在皇爷面前也不能总是说太后的好，也不能探听太过，更不能把所有知道的都告知给太后……”
“不偏不倚，面对谁都要表现得毫无关系。我不是太后的人，也不是皇爷的人。只是个不会搅弄前朝后宫的小官之女。”
“这样下去，我不知道我还能继续装多久。尤其载圻出生以后，我更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我现在不再是孤身一人了，我还要为载圻考虑、筹谋。一旦皇爷发现这个秘密，我不知道我的下场会是怎样的。”
张贵妃终于说出她此行的目的：“我想你能帮帮我，也帮帮载圻。”
瑾安一愣，险些被茶呛到：“我？”
她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又压低了问道：“我能帮你什么？怕是嫂嫂太高看我了。”
“你能帮我的。只要你站在皇爷这边。”
“这么说，你做好决定了？”瑾安吞了下口水，等着她的回答。
张贵妃点头，眼神异常坚定：“我会帮着皇爷的。”
“可如你所说，你应该向着太后才对啊。”难道我是什么绝世草包？只要投靠皇帝，太后就会稳操胜券？
张贵妃眼中带上了一丝柔情：“我说过了啊，因为我爱皇爷。”
“而且，这天下，终究是他的，将来……也会是载圻的。”
听到这里，瑾安的心情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了。张贵妃把她的底透露的如此干净，连这种话都说给自己听了，瑾安若是拒绝她的“请求”，不知道这条小命还能再留几日。
“瑾安，我并不是在逼迫你或者要挟你，只是给你一个选择。这皇宫里，除了皇爷便是太后，你自己一个人，是走不出第三条路的。”张贵妃缓和了语气，把利弊分析给瑾安听。
“你若不选，或是装傻，装作懵懂不知，那你便是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到时哪一方强硬，你便要听从哪一方的摆弄。”
“眼下虽是帮我，帮皇爷，其实也是在帮你自己。而太后，显而易见，她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这一点，我相信你也是清楚的。”
是啊，太后年事已高，身子又不大好，说句大不敬的话，谁知道她还有几年的活头，而且一进宫就给自己搞些有毒的茶喝。瑾安怎么想都不该选她。可话又说回来，若是没有太后寻亲的事情，自己根本不可能进宫当什么“长公主”。
“只要我站在皇兄这边？”不用去做什么加害太后的事情吧。瑾安没把心里话问出来，她半开玩笑道，“我身上莫不是有什么藏宝图？不然我能有什么用处？”
真正的用意自然是不会告诉瑾安的，张贵妃装作被瑾安逗笑的样子：“什么都不用你费心去做，你只需凭着你的心意，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就好了。只要你的心是向着皇爷的，这便足够了。”
这么简单？瑾安点头：“那好，我答应你。”
话说出来是轻松的，但瑾安的心里并没有“归顺”之后便高枕无忧的感觉。
太后身边还有什么人吗？瑾安突然觉得这个小老太太有点可怜。她的眼线张贵妃倒戈了，不知道有什么用的自己也站在祝熠瑄那边了，应该还有很多自己不知道的朝臣也是向着皇帝的。
太后那边……
瑾安的心跳得猛烈，她想到一个人——祝沅晞。他难道和太后是一边的？
他们想做什么？另立新帝吗？可若不愿意祝熠瑄当皇帝，最开始还费心扶他上位做什么，如今人家皇帝做的好好的，又想给他拉下马来。
想不明白。
张贵妃见瑾安还有些懵懵的，叹道：“其他的事情你就不要费心去琢磨了。前因后果，为什么会走到今日这个局面，这些你都不要去想了。你没有从小长在深宫中，这里面的东西，恐怕我们都想不通。”
“总归，是‘人心’二字吧。”
“已经身在局中，就算想得再明白，也没什么用，不如放宽心。”她捏了捏瑾安纤细嫩白的手，软软的，是个有福气的，“只要这双手还是干净的，就好。”
瑾安点点头，有些放空。她其实有些懂的。在皇宫之中，亲人相争，无非是为了皇权，古往今来，那个位置谁都想坐坐。可至高无上的权力，真的有那么诱人吗？比得过世间的一切？这一点是瑾安想不通的。
毕竟她做了长公主，有了些许权力，也没觉得有多好。
她看着张贵妃，略感欣慰。还是有人不拿权力当回事的。正因为人心不同，取舍不同，看重的东西不同，才有了如今的形势。
在她的记忆里，载圻会是将来的太子。
只是不知，若张贵妃真成了太后之后，她会不会也爱上权力。
瑾安胡思乱想着，张贵妃却觉得瑾安是在犹豫，但却不懂瑾安为何还在犹豫。
“你还有什么顾虑？说出来听听。”
“啊……”瑾安回过神来。
说到底她还是有一丝不忍，她怕自己的选择会害了太后：“我……虽然并没有和太后有多亲厚，但我这个身份，若是没有太后，我怎么会是长公主呢。”
这孩子竟纯良至此吗？别人给了点儿好处便如此感恩戴德？那自己往日里……张贵妃觉得她对瑾安的游说有了十成十的把握，她太过心软了。
张贵妃狠了狠心，要瑾安看清真相：“你虽把太后放在心上，可她有丝毫在意你们之间所谓的亲情吗？你、我，都不过是她的一枚棋罢了。若是不听使唤了，她弃之不管倒是好的，就怕她会废了这枚棋。‘佛口蛇心’这个词，你可听说过？”
“我的亲生父母被她照看至今，她对你又做了什么？”
“她……”到现在瑾安都不知道那茶究竟有什么“药效”。
张贵妃说道痛处，用帕子擦了下眼泪：“载圻还那么小，我不想我的孩子再被她拿捏在手里。你想你的一生，都任由她摆布吗？”
一生……虽然太后不知道会活多久，但她现在就能决定自己的亲事。她不想嫁给祝沅晞，万一她们真是一伙儿的，自己岂不是被牢牢掌控了。
“那嫂嫂，我且问你一事。”
瑾安听的激动。张贵妃都如此坦白了，虽然现在看来，自己的那个问题问她并不合适，但这也算得上是礼尚往来了，她们真心换真心！
瑾安清了清嗓子：“我若是不想当这个长公主……”
“啊？”她没听错吧？
张贵妃转念一想，难道瑾安是怕失了这身份？她赶忙许诺道：“你放心，即便你和太后割席，这个长公主，你还是当得。你永远是载圻的姑姑。”
“我不是这个意思。”话已经说到此处，饶是有些后悔也不好改口了。瑾安只好重新问她，“我是说，我可以不当这个长公主吗？”
张贵妃真的不懂她了：“做长公主，瑾安不开心吗？”
瑾安只是笑笑，终究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她想说，难道这贵妃你做得开心？在这偌大的皇宫里，难道还有谁是真正开心的吗？
几案上的蜡烛在这时噼啪作响，烛光暗了一瞬又亮起来。两人同时看过去，那蜡烛已经烧没了大半。再聊下去，恐怕要令人生疑。
夜已深了，瑾安起身送张贵妃。
一走到门口，便觉外面的风从门缝和帘子边渗透进来。
张贵妃看着瑾安仍显青涩的面庞，理了理她的头发：“傻孩子，这身份岂是你说不要就能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