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8 章
瑾安没有像平日里一样细嚼慢咽，她很快便吃好了饭，又一口气喝光了碗里的药汤，连解苦的蜜饯也不吃了，直接围了个披风就去看沈怀铮。
可等走到院门口，一条腿都迈快进去了，她反而停下了脚步。
她突然生出些许犹豫，就这样走过去，会不会显得自己想见到沈怀铮的心情过于急切？
瑾安这一停顿使得跟在后面的雪晴差点和她撞在一起，雪晴见瑾安站着不走，一脸不解地问她：“殿下怎的连门都不进？不去看他了吗？”
瑾安并不想把自己的心思完全说给雪晴听，羞于启齿，感觉多少有些小家子气，而且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两人正一里一外地站着，自身后传来一道虚弱又急切的声音。
“殿下！”
瑾安正要离开的身形一僵，有些心虚地转过身来。
沈怀铮面容苍白，像一株被风雪侵袭的松树，即便站在寒风里，依旧保持坚韧挺拔的身姿。他先是一阵咳嗽，接着又十分不卑不亢地说道：“殿下若是不想见臣，臣这就离开。”
瑾安和雪晴对视一眼，两人皆是莫名其妙，搞不懂他怎么说出这样一句话。
要不是有沈怀铮在，自己的小命都没了，怎么可能要他伤还没好利索就走呢。瑾安怕沈怀铮多想，快步走到他身边，解下披风，踮起脚要给沈怀铮披上：“没有不想见你啊，快进屋去，大夫可来了？”
雪晴在后面看着瑾安柔声细语地带着沈怀铮进了卧房，心里掀起惊涛骇浪。眼前这是个什么情况？自己不是在做梦吧。昨日的确是说过她二人两情相悦的话，可那也不过是借机一说，希望瑾安能珍视自身，而今看来竟然是真的了？
这沈怀铮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上阵杀敌的将军怎的如此矫揉造作，言语做派倒有几分像后宫里争宠的妃子，殿下难道看不出来吗？
雪晴跟着走进去，见沈怀铮还要瑾安扶着坐到榻上，又升起一股火来。待瑾安坐下，雪晴在她身侧站定后，忍不住指责道：“沈小将军方才为何说殿下不想见你？你可知殿下昨夜为了你忙里忙外的，她自己还病着呢。你说这种诛心之语，可曾想过我们殿下的感受？”
瑾安虽知雪晴是一番好意，但此时此事被雪晴一语道出，她倒有些羞赧尴尬，就像小孩子偷偷用功学习课业，反而被先生大肆宣扬出来一般，除了僵着笑脸，一时也不知该做出何种反应了。
为了防止雪晴再说些什么，瑾安找了个由头把她支走了。
瑾安心里很是别扭，她并不想让沈怀铮以为自己有多关心他在意他，就像她刚才有些后悔那么快吃完饭便立刻过来见沈怀铮一样。因为她觉得，如果自己表现出了对对方的关心，就会被对方轻视，反而不珍惜了。
这和之前对沈怀铮示好又是不同的感觉，那个时候沈怀铮的冷漠拒绝她可以接受、理解，或者说并没有很在意，只是些许难过，但现在不同了，如果现在沈怀铮对她若即若离，冷淡处理，她会很难受很难受。
所以她绝对不会让沈怀铮以为自己有多么倾心于他。这样即便哪天沈怀铮后悔了，她祝瑾安也可以完美抽身。
“殿下病着？！”
听完雪晴的话，沈怀铮也不装了，他低着头认错一般站到瑾安面前，心中满是懊恼。
自己是伤到胸口又不是伤到脑袋，昨日瑾安无端受了惊吓，又淋了一路雨，还把几乎昏死的自己带回了京城，她身子弱，怎么可能没事儿呢，怕是一直强撑着照顾自己。而他都做了什么，故意说出那种话，去惹瑾安烦心吗？
“臣方才失言，殿下别往心里去。臣……这便离开，不再叨扰殿下，殿下好好休养才是。昨日还要多谢殿下救我一命。”
“若不是你，我早都没命了，你可不要再和我说谢谢二字，你才是我的救命恩人。”
瑾安又道：“我只是着凉，吃几副药便能好了，但你的伤……若是现在便回去，你要怎么向你爹娘交待？不如在我这里待到伤势痊愈，再做打算。”
她怕沈怀铮介意，补充说道：“街坊四邻并不知道长公主府有人，除了我这边的，也没什么人知道你在长公主府。至于你耽误的差事……可需要我向皇兄言明？”
沈怀铮摇头：“不麻烦殿下了，这两日正好轮到我休沐。日子一到，我照常当差去就是了。”
既然沈怀铮有了这样的打算，瑾安便也不再多说，话到此便止住了。经过昨日一遭，两人竟都有些不知怎么面对对方了。
最后还是沈怀铮先开口：“殿下可知道那伙人的来历了？”
瑾安想了想，郑重地点头：“我心里有个猜测，大概不会错，你放心，此事定会给你一个交待。”
沈怀铮摇头：“我并不是想要什么交待，只是……”
他眼眸微暗，像蛰伏在暗处的孤狼亮出了利爪：“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若殿下已经猜到是谁，我便为殿下解了这后顾之忧。”
瑾安在心里的小册子上记下他的好，但还是坚持由自己去处理这件事。
如果要和沈怀铮在一起，那么自己和永福那边，必须尽快做一个了断了，她不能让沈怀铮因为自己再度身陷险境，她要把所有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卸下枷锁，轻轻松松地和沈怀铮走到一起。
“殿下，还有一事……”
沈怀铮犹豫着开口：“不知现在问是否恰当，但是我……”
外面突然传来小侍卫的声音：“大夫到啦！”
他立刻回去坐好，因为动作太快还咳嗽了几声。
瑾安忍着笑，站起来去给大夫开了门。
大夫见到瑾安，先是愣了一下，发现昨夜费力救回来的人没好好躺在床上之后，胡乱猜测他们之间关系和身份的心思也没了：“你这小子，觉得自己命硬了是吧，这几日都得好好在床上躺着！”
沈怀铮乖乖照做，大夫把药箱在桌上摆好后，趁着他躺下的空档，还回头看了瑾安一眼。
瑾安感觉自己被大夫的眼神骂了一遍，颇有些莫名其妙。小侍卫走到瑾安身边，示意瑾安先别过去，他有话要说。
“殿下殿下。”小侍卫微微弯腰，凑近瑾安小声说道，“殿下，这位大夫昨晚来看过，但今日是坐马车来的，小的又把马车停在了后门，他没看到匾额。”
瑾安好像有一点儿明白大夫为什么很有深意地看自己了，让大夫从后面进来给人瞧病感觉就不太正经。不过这小侍卫可也真够机灵的，就是不知道他这么做，会不会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了。
小侍卫又靠近瑾安一些，眉飞色舞地描绘道：“马车上的两扇小窗都被小的提前封死啦。大夫一路上什么也瞧不见，既不知道来的是谁的府上，也不知是给谁瞧病，连路都没办法记。”
她被小侍卫的样子逗笑，刚要夸夸他，便被大夫的声音打断。
“静心。诊脉时需要平心静气。”
这话是大夫对沈怀铮说的。
瑾安转过头去，和沈怀铮的目光短暂又急促地打了个照面，转瞬之间他的目光便移向别处。
瑾安顺着沈怀铮的目光看去，结果什么也没看到。
还以为他是看见了什么稀奇的物件儿，视线才会转的那么快……瑾安念头刚落，突然灵光一现——难不成沈怀铮方才是在看向自己这边？而且还是偷看的？所以自己刚一回头，他就立刻躲开了。
估摸着是没想到自己会看过去，被吓到心怦怦跳。如此心虚躲闪，所以大夫才会叫他静心吧。
原来他还有这样的一面。瑾安满意于自己对沈怀铮的新发现。心里莫名有些甜滋滋的，她走近了些，故意挡住沈怀铮的视线。
大夫号脉的手指又是一顿：“小娘子若无事，坐过来听听他的情况也好。”
“好的。”瑾安应下，坐到小侍卫搬过去的凳子上。
大夫捋捋胡须，重新按在拇指下方的手腕上，心道终于安静了。
说了一些常规的注意事项之后，大夫转过身，视线扫过侍卫，最终落到瑾安身上：“他的伤口还不算彻底愈合，换药的时候动作一定要轻。”
又说沈怀铮胸中郁结，需平心静气，不要多思多虑，切记大喜大悲。继而隐晦地看过屋中三人，再次语重心长叮嘱道：“更不要多动，避免伤口再次撕裂。”
然后他手起针落，快速地给沈怀铮扎了几下。收拾好药箱离开时，他觉得自己更加高尚了，不仅医人还医人心。希望这几针能给这屋子里心中有鬼的人一点小小的震撼。
小侍卫出去送大夫了，瑾安给沈怀铮拿过一个软枕让他靠着舒服些。
“殿下，方才我还有话没说完。”
瞧着沈怀铮被“折腾”一通，又虚弱几分的样子，瑾安柔声道：“你问便是。”
“昨日昏沉之间，好像有个人在一旁帮衬。那人是谁，待臣伤势好转，定要带厚礼上门表达谢意。”
瑾安含糊其词：“是一个友人。”
沈怀铮咳嗽起来，神色间竟有些怨怼：“殿下不愿相告吗？还是，不想我去见他？亦或是，不想让他见到我？”
瑾安搞不明白沈怀铮为什么今日说起话来总是怪怪的，只当是人受伤生病时情感总会有些不同于以往的波动。有的小孩子不就是生病的时候像变了个人似的，要么变得黏人缠人，要么变得话多，沈怀铮也是如此吧。
她耐心解释道：“不是。只是觉得没什么必要……”
不知道沈怀铮还记不记得当年就是何明带她去的“鬼市”，那时候沈怀铮说什么也不带她去，言语间也不想她去，最后却是被沈怀铮抓了个现行。这二人若是再次见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并不是特别在意礼数的那种人，也不会把此事放在心上，你不用特意登门谢他。你若心中实在过意不去，过几日我去找他时，把你的谢礼一并带上吧。”
沈怀铮按着胸口，没忍住又咳嗽了几声：“殿下倒是了解他……殿下要独自一人去见他吗？”
他心中一阵发冷，昨晚的人应该就是瑾安的那个“朋友”，他究竟是谁？瑾安为什么不想让自己去见他？
瑾安看他咳得难受，眼眶都发红了，心中也十分不忍，又想到大夫说了沈怀铮不能情绪过激，静养为上，便道：“我们昨日约好了。况且他之前帮过我，现在又帮了一次，我回京之后还没去谢他呢。”
“你若是很想去……”
沈怀铮沉默着把软枕推开，躺回被子里。
“我不想去。”
他看了瑾安一眼，然后偏过头：“只是不想让人觉得我失了礼数。既然殿下都这么说了，我不去便是。”
“今日臣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让殿下烦心了，殿下可以答应我，全都忘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