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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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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行了片刻,前方的马车渐渐都慢了下来,几个穿着赤色僧衣的知客僧正在路旁引导。妙福寺建在半山之间,虽路途并不陡峭,驱车马直入却仍是有所不便。

因此,行至寺前山脚,不论身份高低,人人需得下车步行,只少数体弱多病或不利于行的来客,方能乘肩舆上山入寺。

这样一来,不仅能使道路通畅,不致因拥堵而导致纠纷,殃及寺庙;还能在山道上每隔一段距离,放置一座功德箱,自会有信徒或多或少捐些香油钱,以示对佛祖的诚心,寺里又多了一份进项。

沈峤几人下车,她今日穿了一身黛色衣裙,头上不饰钗环,如瀑长发用青色发带束在身后,更多了几分端庄气蕴。

清晨山间,还有许些寒意。走了片刻,四下人群少了许多,蓦然,前方传来一声疾呼,声音中充满了惊慌之意。

沈峤与谭芜对视一眼,携手上前,谭大郎见状,连忙跟在她们身后。

走近一看,周围已围绕了四五个家丁,正警惕地寻找着什么,稍一打听,原来是这家公子不知怎的,被忽然出现的蛇咬了。

身旁婢子不知从哪听闻被咬伤后要看清是哪种蛇,才能对诊下药,一时捉急,伸手去抓,却被反咬了一口,蛇也脱手溜走。

沈峤正要上前查看,身旁一位老者施施然走出,叫道:“我是山间药师,在这座山里采药多年,若各位能信得过,就让老夫瞧瞧。”

说罢不等回应,径直揭开那公子的裤腿,沈峤凑近一看,那人膝盖以下已经呈青紫色,被咬伤的创口几乎发黑,肿起一片,不禁眉头微皱。

那人疼得满脸抽搐,一抬头,看见一个样貌美丽的黑衫少女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几缕微光从树叶间隙中洒下,照得她脸庞忽明忽暗,大大吓了一跳,几乎要晕过去,以为遇见了山间鬼魅。

“你……你是人是鬼?这处不是佛寺地界吗,该有佛祖金光庇佑才是,你可不能靠近我啊!”

沈峤一愣,还以为这蛇竟然这么大的毒性,才片刻就让人出现了幻觉。却见那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脸上现出恐惧之色,不由一阵无语。

不就穿了身黑衣,竟然被人当成了妖鬼。

“我是个大夫,听见这边出事,才过来看看。”

沈峤一边回答,一边蹲下,与谭芜一起安抚住被咬到手的小丫鬟,见她已然说不出话,似乎意识有些散乱。

那老者听闻沈峤自称大夫,很是奇怪地瞧了她几眼,看见她身旁的谭大郎一身医士打扮,不由暗自失笑。

原来是这位中年大夫带着两个女儿,这姑娘却是个不怕人的,才学了几天医术,就敢自称大夫。

家丁们终于抓住了那条蛇,满头大汗地拿了过来,沈峤只瞧了一眼,心中一阵恶寒。她从小就有些怕蛇,分辨出种类后,就不再多看。

那蛇几乎有手腕粗细,颜色赤红,三角头上带着些黄褐色斑块,赫然便是赤练蛇。

“这赤练蛇怕是冬眠醒来,还没有饱食过。”

谭芜拿出布带,往这丫鬟手腕处紧紧扎了一道,皱眉到:“这一咬,怕是攒了整个冬天的毒液都吐出来了。”

老者听这两个女孩儿竟认识毒蛇,稍稍高看一眼,拿出一瓶黑黝黝的膏药涂在手心里,混着唾液替那少爷涂在腿上,又给他口服少许。

“我今日出门没有带足解药,只堪堪能给一人解读。老夫住所距离此处不远,你们可派人去拿。”

转眼一瞧,却见沈峤正拿着一把模样怪异的刀具,往丫鬟手上伤处切了十字形的切口,不由一怔,随即一声怒喝。

“谁教你这样解毒的?你做父亲的,也由着女儿拿人命胡闹吗?”

后一句却是对着谭大郎。

谭大郎性子敦实,不善言谈,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原来这老大夫将沈峤当作了他的女儿。

他也从未见过这样的解毒方式,但自他认识沈峤以来,早已习惯了她常常有惊人之举,或许这也是沈太医传授给她的独门秘方。

“老人家误会了,沈姑娘是我师妹,不是女儿。师妹医术医德都为上佳,决计不会拿人命开玩笑。”

那老者见他说得诚恳,虽心中还是怀疑,却不再指责。民间奇人无数,这女郎说不准当真有妙法。

沈峤听谭大郎叫自己师妹,也是一怔,随即恍悟,谭太医与沈太医平辈论交,这样算下来,虽谭大郎年纪大过自己许多,却还真算是自己师兄。

周围人的注意力大多集中在那位公子身上,见老者的草药并未让伤处褪色,家丁们不由着急,转身看向沈峤,咬了咬牙问道:“这位娘子,你可否也来看看我们公子,他的中的毒看着比小环严重多了。”

沈峤瞟了一眼,见浮肿其实已经有所消退,便知道那位老者是有真本事的。隐于山间之人,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怪脾气,自己贸然上前,只怕有些无礼,更何况自己手下也有病人。

“几位有所不知,你家公子的被咬在腿上,这位小环姑娘却被咬在手上,离心脏更近,血液带着毒素也会更快到心脏处,若是血毒攻心,就彻底没治了,自然是要先救急患。”

几个家丁被她说得云里雾里,却听出来她说婢女伤势更重,不愿先治公子。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太过逼迫,只能作罢,暗暗祈祷这老大夫的药能快些起作用。

场中懂医之人,均是眼前一亮。此时血液循环之说还未被医者归纳出来,沈峤的说法十分新颖,老者在心中默默咀嚼片刻,抬头认真看了看沈峤。

眼前女子怕是真正于医道有所造诣,这一席话,与他多年行医心得颇有共通之处。

沈峤一遍遍地用清水处理创口,谭芜与沈峤待了不少时日,知晓了不少急救术,用手指挤压四周皮肤,将毒血排除体外,紫黑色终于没有继续扩张。

拿出药箱里当日救过何五娘的紫地丁,沈峤将其碾碎,加入自制的蛇药中,涂在伤处,那老者见状,沉吟片刻,拿出另一瓶膏药。

“小娘子,我瞧你已控制住毒液扩散,那便可用这瓶膏药,虽不对症赤练蛇,却比你用的那瓶普通蛇药好得多了。”

沈峤见状,也不推辞,接过膏药一闻,单是其中可以辨别的几种药材,就知比自己的药更加对症。

敷好药后,沈峤开始行针,不一会儿,皮肤上紫色明显看出消退,显出正常的血色来。

老者亦是在行针,他的药见效更快,手下那条原本黑漆漆的腿,也不再那么可怖。

谭大郎瞧这两人手法,不由得“咦”了一声,看向谭芜:“阿芜你瞧,沈姑娘的手法和这位老大夫,是不是有几分相似?”

老者听到,凝视片刻,心中将“沈”字回味片刻,问道:“沈如钧是你什么人?”

沈峤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父亲故人,然而父亲从未提起过师门,忽然见到疑似同门,心中喜忧参半。

“不知前辈竟是先父故人,今日相遇,也算有缘了。”

“一别二十余年,他不是去了京中做太医吗?怎么就去世了?”

老者大吃一惊,一枚金针险些扎歪,连忙收手,盯住沈峤,像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丝说谎的痕迹。

良久,他幽幽叹道:“京城居,大不易1。何况是宫廷之中?他是……被皇帝砍了吗?”

谭大郎一愣,赶紧看了看四周,提醒道:“老伯,皇帝不砍太医。但……您也要注意不要祸从口出啊。”

老者冷哼一声:“天高皇帝远的,我一介布衣,半截身子都埋到了土里,早就不在乎了。”

沈峤见他面色怆然,有些疑惑地问道:“我父亲是病逝,在此之前,回潭州已有十年,两位既然是旧相识,难道期间从未见过?”

老者收好金针,愣神许久,才道:“那许是我的过错,当年我们算是不欢而散。后来我隐居山中,除妻子外一概不知行踪,他回来后若寻过我,我恐怕也不会得知。”

耽误了这么多时刻,沈峤看天色不早,又见两人性命已无大碍,起身告辞。那公子一行人觉下山路远,还不如去寺中静养。于是邀沈峤同行,也为了让她帮忙看顾自家公子的伤口。

“我记得沈如钧可不信佛,怎么他的女儿要去听高僧讲经?”

老者有些奇怪地问道。

沈峤知他误会,只好解释道:“今日寺中要举行义诊,康济堂受邀参与,我与堂中诸人这才前来,没想到遇上了讲经。”

“若前辈无事,可随我们一同前去。”沈峤眸光微闪,她也很想知道,一些有关父亲的往事。

老者定定看着她,似是想从她身上找到故人的影子。

他已多年不曾入世,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拒绝:“不必了,康济堂我当年是去过的,等你此间事毕,我自会找机会前去拜访,在你父亲坟前祭拜一番。”

-

知客僧引几人前往义诊处,范大夫早已在此守候。

沈峤有些不好意思,虽是救人耽搁,终究也算迟到;让几位鬓边已生白发的老人等候,很是过意不去。

还未等她道歉,范大夫含笑道:“听闻沈大夫途中已经救了人,这可是我们义诊的首个医案啊!”

沈峤听他如此豁达,也不再纠结,洒脱一笑,正要询问自己的诊室是在何处,余光中却瞥见一人伫立菩提树下,满眼含笑,静静凝望着她。

霎那间,心跳如擂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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