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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不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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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峤前世读到《韩非子》中“产男则相贺,产女则杀之”时,就觉悲愤莫名。

来到大盛朝后,与父亲出入城间乡下行医时,在湘水泽畔,更是亲眼看到了不少被遗弃的女婴。城中虽有育婴堂,却也无力一一挽救。

甚至于这一世的她本身,就是被人抛弃在康济堂门口。当时的掌柜见她可怜,一时心软,才收留了她帮忙做些杂活。

王二郎见沈峤突然就冷淡下来,他有些心虚,莫名觉得沈峤的眼神中带了些鄙薄。

被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女医看不起,他声音中也带了些不满。

“沈大夫,这是我的家事,本不必对你说。看在你是个大夫的份上,才知会你一声。这样的事你去城中看看,哪家没做过几次,你摆出一副清高模样给谁看!”

还未等沈峤回答,谭芜面上已燃起了怒火,忍不住道:“看你穿着,也不像家中贫寒养不起孩子,怎么就能那么狠心,向自己的亲骨肉下手!”

李氏见丈夫与这两个女医起了争执,又见谭芜虽衣饰简单,发间珠钗却不似凡品。她不欲把事情闹大,连忙安抚道:

“两位娘子还未成亲,自然对这些事情还很懵懂。你们想想,若每对夫妇都向我们一样子嗣艰难,这样的事也会少些。但更多人家每年都要添丁,怎么会养得起?”

她说得隐晦,沈峤却一听便知。

此时的女子出嫁后,有很多人几乎是不间断的怀孕生子,直到身体老去,不能再生。

更不幸些,在不断生产的过程中,就因过度损耗了气血,早早逝去。

她忽感一阵疲累,冷冷地道:“我观这位郎君的脉搏,已是肾衰无精之相,某无能为力。”

虽生气,沈峤穿越前后都得良师教养,绝不会大声说出隐私之事,给病人难堪,因此声音极低。

王二郎却误会她不愿与自己多做交谈,又见她说得直白,面上十分挂不住,冷笑道:

“潭洲城中又不止你一个大夫,你小小年纪,不过是会治点女人的病症,还真当自己是名医了。告辞!”

说罢,拉着妻子就要回去。

刚站起身来,却见自家家仆拉着一位药童打扮的人气喘吁吁地跑上前来,心中忽然一紧,生怕是家中出了意外。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家仆见到他,声音颤抖,叫道:“二爷,昨日里三公子打马球坠马,送去了城西同心堂中,不知怎么地,本来只是小伤,三公子却……却高烧不退,眼见就不好了!”

王三公子是王二郎兄长的儿子,自幼却几乎是他带大,叔侄两人十分亲密,几乎可以算作父子。

王二郎一愣,随即大骂:“怎会如此?若是明郎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将那个大夫送去见官!”

说着就要快步下山,却被家仆拦住。

“二爷,那位马大夫说,要我们来妙福寺找一位姓沈的女大夫,他说,此时或许只有这个人会有办法!”

“我寻思着您今日不是恰好来了这边,就立马赶来,二爷您见到她了吗?”

王二郎诧异地看向沈峤,惊得几乎说不出话:“你说……只有她才能救?”

李氏却更快地反应了过来,想要握住沈峤的手,却被避开,只好抬手一抹眼泪,声音悲戚。

“沈大夫,我们刚刚多有得罪。但我家明郎只有十岁,一时贪玩而已,怎能因为一个庸医断送了性命。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去救救他吧!”

沈峤脑中正在快速思索,马大夫究竟做了什么,才出了过错,还把她给扯了进来?

想到一种可能,她心中一沉,莫非他动了刀,却失败了?

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旁边的药童哀求道:“沈大夫,您也算与我们同心堂有过交集,请您去看一眼吧!”

“马大夫到底做了什么?”沈峤皱眉道。

“师父他……他给王公子清理伤口,没想到王公子半夜里伤口开始出脓水,继而高烧垂危,我们束手无措,才来找您。”

沈峤已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多半是马大夫在做清创时,没有注意给刀具消毒。

可这已是昨日的事,耽搁太久,又缺少药品,自己也未必能治。

王二郎见她不语,以为她还在记恨先前的事。他也能屈能伸,当即跪下。

“沈大夫,方才是我无礼,请你不计前嫌,救我侄儿一命!”

他这话却是把沈峤架了起来,若是她不去这一趟,难免会被人认为心胸狭隘;可她去了若治不好,恐怕更会遭到王家记恨,认为她不够尽心。

“烂疖之症,又耽搁了一晚。我二十多年来访遍各地名医,也未见几人能救回来。你说的这位马大夫,自己治坏了人,难道还要拉我的师侄下水吗?”

沈峤眼睛一亮,说话的竟是昨日林间遇到的那位老者!

他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站在佛寺中显得很是突兀;背篓里盛着满满的草药,目光炯炯地看向众人。

范大夫忽然“啊”了一声,喃喃道:“瞿道长……”

瞿道人冲范大夫微微点头,日月如梭,这些潭州故人,都已经很是面生。

他走到沈峤面前,细细地打量了她一会,笑道:“前人所言‘医不叩门,道不轻传’,你初出江湖,总是不信。今日可感受到人心险恶了?”1

他话中是在斥责,语气却不严厉,显然是在护短。

沈峤听出他在指点自己不要轻易教别人医术,免得被人反咬一口,心中感动,顺着他的话说道:“多谢师伯指点。我并未教过马大夫,只是他旁观过我治病……”

瞿道人笑眯眯地道:“哦?原来他是偷师。”

那药童见他在众医面前说师父坏话,脸涨得通红,又无法反驳。

沈峤定了定心神,看向王二郎:“听你的家仆所言,你侄儿已危在旦夕,这世间不是所有病症大夫都能救回来,不知你明不明白?”

王二郎已经听出那位马大夫与沈峤似有过节,只能苦笑,那人提起沈峤,恐怕真是想拉这女医下水。

正浑浑噩噩忧心之际,又听沈峤说道:“毕竟是来找我的病人,我可以跟你去看看。我既去了,就必然会尽心。”

瞿道人也道:“我也许久没见过病人,和你一起去瞧瞧。”

-

刚到了寺门,沈峤还未上马车,忽听背后有人匆匆赶来。

“沈峤!”

邓玄籍行色匆匆,疾步上前,似是专程前来寻她。

他不笑时,身上全然没有了往常的温和气蕴,剑眉英挺,眼中寒光尽现。

沈峤还是第一次见他这般神情,一时有些微愣。

他却不看沈峤,而是冷冷地盯着王二郎:“你带走我们义诊的大夫,都不和周边巡视的衙役说一声吗?”

王二郎不知这是何人,气道:“人命关天,你又是哪冒出来挡道的?”

邓玄籍不再多话,转身让沈峤上马车,自己也跨步上前,低声道:“同心堂么?我驾车送你过去。”

王二郎见他疾驰而去,不禁一愣,连忙令仆从驾车跟上。

马车在官道上奔行,车内还坐着瞿道人,沈峤有很多话想问这两人,但同在一处,反而不好开口。

瞿道人笑眯眯地看着她,颇为感慨地叹道:“不愧是年轻人啊!”说着,向前扬一扬下巴,自是在挪揄两人。

沈峤微微有些脸红,她没料到邓玄籍要专程送她,撩起帘子,看着他的背影。

“你生气了么?”

沈峤探出身子,坐在车辕上,望着邓玄籍被风吹起来的墨色长发。

邓玄籍听她和自己说话,身上气势顿时收敛,又回到了沈峤熟悉的模样。

回头微微一笑:“自然不是对你生气,我听闻有人要带你下山看病,又想到昨晚的事,怕有人借着治病一说骗你下山,对你不利。”

沈峤听他如此关怀,不由笑道:“其实也不必这么风声鹤唳,难道我以后出诊,你都要跟着我不成?”

邓玄籍沉默一瞬,幽幽道:“你若是愿意,我自然奉陪。”

沈峤没料到他竟然答应,有些无措,忽而想到一事,随口问出:“你还要负责今日法会的事宜,就这样跟我出来,不算渎职吗?”

听到“渎职”二字,邓玄籍张了张嘴,忽觉自己此刻在沈峤眼中,好似是个无所事事的官场蠹虫,不由又气又好笑。

扬鞭加快车速,无奈答道:“那些都是原本就安排好的,我在与不在,都不会乱套。”

“何况你的安危,不也在我此次职责之内?”

沈峤偏头看向四周农田:“花言巧语。”

到了城中,沈峤正要给他指路,却见他驾着马车左拐右拐,似乎很是熟悉。

“你在潭州生活过吗?怎么这般熟悉。”

邓玄籍轻笑:“那倒没有,上次与谭太医来时,随他走过好几家医馆,正好去过同心堂。”

沈峤就不再问,那一定是在为宋将军寻摸大夫。

瞿道人也拉开帘子,望着潭洲城略显冷清的街道,久久不语。

见邓玄籍跳下马车,周边景致不再变化,才从回忆里抽出神来,微微摇头,调笑道:

“少年人还是不够贴心,此时你就该扶姑娘家下车。”

邓玄籍被他说得一愣,向沈峤伸出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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