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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氏兄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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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已是深秋,露凝飞霜,寒蝉噪鸣。晴日里的天空,如同一面不染凡尘的九天玄镜,明净澈洁。

小院中,柿树的苍劲的枝干上渡了一层薄霜,木叶摇落,化入尘泥之中,静候着来年的一树青碧。

树下的青石方桌旁,围坐着三位衣着各异的年轻男女,神采飞扬,倒是为瑟瑟秋日增添了几分明丽。

崔莅塞了满嘴的柿子糕,两腮鼓鼓,像极了山林里偷食的小松鼠,丝毫不与沈峤见外。

那劲装男子看得摇头皱眉,无奈地轻斥:“阿莅,你在外怎么还是没一点淑女模样?沈医正可都要笑话你了。”

话虽如此,语气中却满是维护与宠溺。

沈峤闻言笑道:“崔郎君说笑了,崔小娘子率真可爱,我也不是固守礼制的刻板之人,朋友见面,洒脱些没什么不好。”

崔莅也朗声大笑:“阿兄,沈娘子都说了与我是朋友,你就不要再扫我们兴致了!”

又转头对沈峤道:“沈娘子也不要再提感谢之事,我本就看韩之平不顺眼,那日开口,是我忍他很久了。”

沈峤有些好笑,这位一直女扮男装的崔小姐,性格豪爽,粗中有细,实在是个妙人。

她斟一盏清茶,轻啜一口,望向崔莅:“既然崔娘子也觉得我能为友人,今日的来意,尽可直言便是。”

崔家兄妹神情一顿,互相对视一眼。

崔莅略一思量,开口道:“沈娘子,你想必也已经听说,前往云州平叛支援的将帅人选了吧?”

沈峤微微讶异,看了一眼两人:“莫非这位就是崔将军?”

崔芨连忙拱手向东方一拜,恭谦地道:“叔父仍在,芨如何敢称崔将军?沈医正可称某为崔中郎。”

中郎,那就是中郎将一职,已是正四品之高,而五品已是官员的一条分水岭,许多人穷其一生,也难以跨过五品的界线。

崔芨年龄看起来未至而立之年,却已居高位,这在世家子弟间也是罕见。

“崔中郎。”沈峤笑盈盈地行了一个下官礼,心下愈发起了提防。

无事不登三宝殿,沈峤可不信,这位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的崔中郎,不在军队大营里休整待命,而是来了她这间普普通通的小院。

崔莅看出了沈峤的疏离,语气更软,恳切道:“沈娘子,你不必多想,我哥哥是有事相求,这才在大军待发之际前来拜访。”

闻言,沈峤倒是微微放心。

她身上最值钱的,也就是这一身医术;对她若是有事相求,那多半也是求医之事。

可是以崔氏之权势,什么样的大夫请不到呢?

沈峤掩去眸中思绪,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杯中小匙。

“崔中郎身子康健,不知是为何人求医?以崔大人的家世,恐怕已经寻遍名医。”

“大人既然前来,想必也打听过,某于方脉、针灸等科,并不敢自夸胜过诸位太医。”

崔芨坐得更加笔直,目光恳恳,首先提起的,却不甚相关。

“想必沈医正也听说过,自去岁以来,每隔一段时日,就有人上书弹劾蓟州节度使有不臣之心。”

“有所耳闻。”

沈峤竖起了耳朵,边听边细想其中关联。

“张节度使又与崔家有姻亲,叔父在朝中,也无端受到许多攻讦。”

崔芨一阵苦笑:“张氏女,正是某的夫人。”

沈峤闻言微微讶异,云州可算是蓟州的门户,譬如韩之平,认定了云州之乱迟迟不结束,其中必有张蓟州从中作梗,消耗朝廷兵力,为自己起事留出足够的时间。

三人成虎,皇帝不可能对此没有疑心,令崔芨前去云州,未尝没有试探崔、张两家的意思。

“嫂嫂向来身子不好,一开始,我们都瞒着她,可家中并非都是一条心,趁阿兄在军营里,有人刻意在她面前嚼舌根子,说她父亲的事,会令阿兄前途尽毁。”

崔莅提起此事,眼里是掩不住的怒火。

“内子向来多思,竟一声不发,径自去了城外道观自请修行,等我赶回,她也回避不见。”

“我本想,让她趁此机会散散心休养一段时日,也不是不行;可就在不久后,她就被诊出了身孕,为了这个孩子,她才愿意随我回家养胎。”

沈峤眉头一跳,听到这里,她已经大致能猜出之后的事。

崔氏这样的顶层门阀,各房自然少不了勾心斗角,这些后宅纷争,很多时候也与朝堂之事息息相关。

“可谁知,内子回到家中没多久,就因饮食而差点落了胎,请来了张医正,才好不容易保住了这个孩子。”

崔芨眼中一片冰凉:“某幼失怙恃,家中没有长辈看顾,内院之事,又怎敢惊动叔父?只好送内子去了从前太后娘娘修行的青阳观中修养。”

墨鸦在枝干上啼鸣数声,飞向隐约可见轮廓的耸耸南山。

三人陷入一片沉寂之中,沈峤将杯中茶露饮尽,对上崔芨诚挚的眸光。

她垂眼淡淡笑了笑:“崔中郎的意思,是要我帮忙看顾尊夫人的身孕?”

话虽出口,她不禁在心中自嘲,若是在潭州有人求问,她断断没有不应的道理;如今在京中,反倒多了许多顾虑。

对许多久居高位的人而言,利益的得失永远都放在首位,而人命可为棋子,可为筹码。

——不问善恶,只看立场。

她不过是个九品芝麻官,在太医署中,也时常有人暗戳戳地打探她究竟依附于哪个世家,更不乏抛出向她橄榄枝的。

与这些各有用心之人一一周旋过后,她也是身心俱疲,方知在皇权四周行走,所需小心应对的,远比她之前想到的更多。

崔芨起身拱手:“确是此意,某不日就要随军出发,不知何时才能归京,张医令毕竟还要注意着宫里,其余的太医……崔某并不相熟,是以不敢轻信。”

“崔中郎与我也是初次见面,怎么就敢信任我呢?”

沈峤微笑反问,她心中虽已做出决定,却不能就这样轻易答应下来。

崔芨正色道:“我听闻,沈医正在潭州时,除却疡科,最为精通的就是妇科,每年秋冬之际,都会随沈太医走遍附近村落,不收分文为妇人们看诊。

是以崔某觉得,沈医正若感为难,多半也会直接拒绝;却绝不会两面三刀,害我妻子性命。”

“崔中郎既这样说了,某再推辞,就有违医者之心了。”

“我就知道沈姑娘一定会答应的,”崔莅首先笑开,拍了拍自家阿兄的肩膀,“七哥这下可以安心出征了吧。”

崔芨轻轻白了她一眼,语气中满是无奈:“单一个你,就让我放心不下。你一言不发从东都来长安,可让妹夫好一顿着急。”

“他整天倚红偎翠的,还能想起来我?”崔莅撇撇嘴,脸上毫不在意,“七哥,今日在沈医正面前,就别提这些晦气东西了。”

崔芨听她言语中更加肆无忌惮,瞪了她一眼,“阿莅,你的嘴巴怎么没一点遮拦,哪有人会这样说自己夫君?”

“家丑不可外扬么?哼,七哥,我可不信那一套。”

眼见这两人几乎要吵起来,沈峤连忙问道:“夫人是何时的产期,又打算在何处生产?这些都要早做准备才是。”

崔莅道:“一时半会儿,这些琐事也定不下来,左右我无事,倒不如就留在京中陪着嫂嫂,七哥你在外行军,也能安心些。”

“阿莅……”崔芨看着妹妹已经完全脱去稚气的脸颊,恍惚间又想起了昔日父母新丧,各房都如虎狼般扑咬上来,只有他们两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从一个在人群中几乎透明的崔家子,一步步进入到崔将军眼里,再到如今成为崔氏子弟的佼佼者,他最感愧疚的,就是这个妹妹。

自己的亲事,是崔将军一手安排,他自然没有插手的余地;而妹妹的亲事,别房的人绝不会放在心上,他只好卯足了劲,想要凭自己去找。

就这样一天天拖着,他好不容易搏出头,一次出公差时,得了东都留守的赏识,一夜把酒言欢之后,樊大人拍拍胸脯,令妻子亲自上门,为幼子求娶崔氏女。

以樊家的势力和樊大人的官职,他的嫡子,娶崔将军的亲生女儿,也是配得上的,落在自家妹妹头上,可是惊到了不少族人。

他原以为,这该是一门好亲事。

崔莅窥他神色,立时明白了他在想什么,笑道:“哎呀哎呀,出征的将士们知不知道他们的崔副帅,竟然这么多愁善感。”

她拉住沈峤的手臂,凑到她耳前,悄声道:“沈妹妹,你知不知道军中人怎么评价我七哥?”

不待沈峤回答,她就笑道:“他们都称我七哥为‘花泪将军’,貌比花妍,又多愁善感,我看很符合呢。”

沈峤也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偏头看向崔莅,只见她眸眶中也带了些水光,黑色瞳仁里,盛满了崔芨的模样。

完全不似讽刺韩之平时的洒脱恣意。

古来征战几人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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