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此时无声胜有声。
瞬间的沉默对视转化为尴尬,周顾森伸手调节暖气,咳嗽清嗓:“咳,有点冷。”
“嗯……”辛识月垂下睫毛,手指攥紧大衣一角,将领口与衣袖交错的地方往膝盖上提了两下,“坐会儿就不冷了。”
……似乎有哪里不对。
“暖气还挺暖和的,呵呵。”辛识月面带笑容,内心对自己表示无语,废话文学让她给玩明白了。
“所以你来警局做什么?”未免气氛持续僵硬,辛识月匆忙岔开话题。
周顾森终于坦诚,交代的内容比之前更详细:“市公安计划成立了一所‘金融数据分析实验室’,我的老师退休后被特聘到里面当主任,他希望也加入其中,今天来提交审核资料。”
辛识月不禁竖起大拇指,心道:同班不同命。
“太厉害,你们这个主要做什么?”她好奇询问,又担心涉及公安机密,赶紧捂嘴,给自己找补,“这是可以说的么。”
不经意间的俏皮动作落入眼中,周顾森不自觉弯唇:“可以跟你说。”
经周顾森讲解,其工作性质再一次刷新辛识月的认知,不过,见到阔别多年的老同学有如此成就,她也由衷感到高兴。
成就斐然的大佬是她高中同学,有那么一丢丢“与有荣焉”的感觉。
车内逐渐升温,周顾森将暖风调到适中位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你是说现在去哪儿,还是?”辛识月预感,对方问的并非此刻。
“租房。”周顾森提到最关键的,“还有半个月搬家,房子找到了吗?”
辛识月还是摇头。
周末抽空看了几套,虽不尽如人意,但也能将就。本想着,实在不行就从中挑一套定下,薛龙入室行窃再次打乱她的生活节奏。
“愁人。”她轻拍脑门,“现在也不敢回去住,屋里那么多东西不知道往哪儿搬。”
“上次听你说过租房要求,整理了几家,要不要看看?”
“哇。”辛识月受宠若惊,“也太麻烦你了。”
“不麻烦。”周顾森语调温和,立马把整理过的链接发给她看。
辛识月低头,盯着手机仔细筛选。
周顾森摸出口袋里的发夹,正打算物归原主,抬眸却发现辛识月头顶别着一枚白绒鲨鱼夹。
他咽下心中疑问,将随身携带那枚往兜里塞了塞。
辛识月放大屏幕,感觉周顾森推荐的地方比中介还靠谱,环境无可挑剔,需要考虑的大多是价格。
“有些超出预算了。”辛识月实话实说,尽管已经努力贴近她的要求,还是贵了些。
“抱歉,我再帮你看看别的。”
“不用,其实看了这么多家,选什么房子我心里已经有数,只不过一直抱着捡漏的想法,想看能不能遇到更满意的。”她这是打算降低择房要求。
周顾森劝道:“房子是你要长期居住的家,住的舒适很重要。”
“租来的房子算什么家,房东说要收回,就得收拾东西走人。”就像薛龙入室行窃,在开锁匠眼里,那都是人家自己的东西,因为房产证上写着薛龙的名字。
租房无法使她获得归属感,是另一种层面上降低生活质量。
发生这些事,她本可以哭可以闹、可以生气烦躁,却都没有。她将自己的情绪控制在特定的程度,微笑示人,苦闷委屈全往肚子里咽。
周顾森手搭方向盘上,目视前方,心在侧:“你考虑过买房吗?”
“啊?”她万万没想到,周顾森会提出这个疑问。
担心问题越界,周顾森率先致歉:“抱歉,我的提议可能会干扰你的计划。”
辛识月齿间“哧”出一声笑,毫不在意道:“你恐怕不知道,我的梦想是成为包租婆。”
毕业后,陆续看着身边的朋友、同事拥有属于自己的家,而她在城市里多次辗转,从未得到过安全感。
“没人不想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吧,可我工作这么多年,好像不管怎么努力攒钱,永远追不上变动的房价。”说来自己都想笑,眼里藏着无奈,“亏我还在银行工作。”
刚毕业那会儿,她就开始计划存钱,那时房价高,不知何年何月够得上。工作两年遭遇疫情,房地产行业逐渐低迷,不少楼盘停工烂尾,也不敢随意下手。
面对无法预估的灾祸,作为普通打工族的他们只有把钱捏在手里才安心。
后来哥哥结婚,对方要求二十万彩礼,父母跟俩小情侣好说歹说,谈到十二万。家里的存款大都花在婚房首付上,实在给不起那么多彩礼钱,最后是辛识月贴了部分进去。
现在她手里有些存款,但也不怎么丰裕。
“嘟嘟嘟——”
电话铃声随着振动不合时宜地想起,辛识月拿出手机一看,竟是房东刘阿姨打来的。
辛识月跟周顾森对视一眼,周顾森转身欲下车,胳膊忽然被一道力量抓住。
“外面冷,一起听听吧。”辛识月松开手,就在旁边接通电话。
没有任何缓冲,房东急切的哭腔填满整个车厢:“小妹仔,小辛,我们才知道阿龙偷了你东西。我跟他爸把钱还你,你别告阿龙行不行?”
薛家夫妻俩是老实人,听说儿子干出偷盗之事,又急又气又担心。他们还不知薛龙涉嫌经济犯罪,只晓得辛识月遗失贵重物品,赶忙求她大发善心,不要让警察把薛龙抓进监牢。
“阿姨,薛龙拿走了我很重要的东西,并非钱能买到,至于他该接受什么惩罚,得由警察定夺。”辛识月揉按眉心,大脑混乱至极。
刘阿姨听完就在电话里哭,辛识月安慰两句,挂了电话。
“这件事还没查清,你最近先别回去,也尽量别跟薛龙父母碰面。”周顾森担心她的安危。
辛识月点点头:“我懂的,最近住朋友家。”
周顾森:“等会儿还要回去工作吗?”
辛识月摇头:“不了,请了假。”
周顾森抬起手腕,表盘泛着蓝色微光,金色时钟停在十二点:“十二点半了,先去吃个午饭吧。”
今天换了家店,菜品不错,比起“竹语”差些。
饭后,辛识月借口上厕所,本想提前买单,却被告知早已结账。
辛识月默默记下,欠周顾森一顿饭。
下午,周顾森开车送她到周文萱家楼下。
挥手道别时,周顾森从背后唤她:“辛小姐。”
辛识月回头:“嗯?”
车里的人递出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串号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找我。”
辛识月愣了一下,旋即微笑:“好的。”
她在周文萱家录过指纹,直接就能进屋。
推开门,雪球闻声而来,凑到她手边嗅了嗅,似乎知道她在外面吃了好东西。
辛识月不客气地在狗子头顶揉了两把,雪球扭头去捡自己的皮球,叼到她面前,暗示她陪自己玩耍。
狗子发疯的时候在家里上蹿下跳,还用爪子挠墙,辛识月录下“罪证”发给周文萱,周文萱早已习惯:“随它吧,有人陪它玩就特别兴奋。”
周文萱不在意雪球拆家,大不了换新家具。辛识月想起出租屋的日子,那边贴的墙布,根本不能养猫,怕破坏主人家的房屋。
就那么一瞬间,辛识月豁然开朗。
晚上,周文萱推开门进屋,迎接她的不是雪球,而是满桌饭菜香。走近厨房,辛识月正在烹饪最后一道菜,周文萱不禁发出赞叹:“我去,姐妹你也太贤惠了吧。”
“下午没事,就去楼下买了点新鲜菜。”辛识月熟练颠勺,“马上就好,你帮我盛饭。”
“okk,我洗个手就来。”周文萱洗了手,赶紧去拿碗盛饭。
二人坐下来 ,享受这顿 “大餐”,周文萱习惯性打开电视播放,营造热闹氛围。
此刻无拘无束,不讲究“食不言”的规矩,辛识月开口就说:“萱萱,我想买房。”
周文萱手持竹筷,把嘴里咀嚼的食物咽下:“你不是一直都想嘛。”
“这次我是认真的。”辛识月起身,去茶几拿下午用过的纸笔,边念边勾画,“我算了一笔账,之前每个月房租1800加物业200,每个月两千块。现在想找个合心意的房子基本要2500,如果我买二手房,做组合贷,每月五千左右。”
“这样算的话,房贷加个人开销,你要当月光族啊?”周文萱觉得没存款在手上不安心,生活也会因为房贷变得拮据。
辛识月咬唇。
起初她就是这种想法,一直没敢下手,但有些事,真需要放手一搏:“现在有政策,贷款利率低,买刚需房还是很划算的。”
更重要的是,她想稳定:“如果我有自己的房子,就不用算着日子续房租,想住多久住多久,可以装修成自己喜欢的风格,想怎么布景就怎么布景。”
辛识月逐渐垂下脑袋,说到最后声音也弱了。
周文萱想起自己当初:“你还记得我是怎么买房的吗?”
辛识月仰头,过往记忆在眼前浮现。
周文萱跟前任从大学开始交往,毕业半年后,男生提出同居。两人每天待在一起,不再那么在意形象,开始为生活琐事争吵,很快发现对方并不合适一起生活。
分手的时候,两人大吵一架,男生指着口门让她滚出自己家。
周文萱一时气愤冲出家门,外面下着大雨也不肯回头。她不敢告诉爸妈,那晚是辛识月冒着风雨在街头找到她,把她带回家。
周文萱对前任那句“滚出我家”耿耿于怀,魔怔一样到处看房,在父母的帮助下拥有了如今的地方。
有房子就有了底气。
在她狼狈不堪的时候,朋友拉她一把。
在朋友缺乏信心的时候,周文萱伸手勾住辛识月肩膀,轻拍两下:“月月,买房吧,我支持你。”
辛识月歪头:“嘴上支持?”
周文萱为难地竖起食指:“破例为你开一次小金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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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后,薛龙被警方逮捕归案,交代从赌博到犯罪的恶劣行径。房东哭得死去活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子戴上冰凉手铐被警察带走。
此事传回银行,公司内部的风向骤变。
“辛识月,听说你帮警方破获一桩大案,太厉害了。”
“领导亲口说要表彰你,看来升职在望咯。”
“月月,你想转去什么岗位?”
七嘴八舌的声音钻进耳朵,辛识月姑且听着,没当真。不管有没有这件事,她都打算申请转岗,因为有了明确且强烈的目标——买房。
薛龙的事情曝光后,房东于心不安,主动提出租房免费延期。
如今房子闲置,辛识月却不敢、也不愿再住。经此一事,大家心里多少有点膈应,往后待在这里,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
买房对于普通工薪族而言并不容易,好在她还有除工资外的摄影收入可供开销,咬咬牙,就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房子,辛识月迫不及待。
买房比租房更复杂,考虑的问题也更多。
周文萱想跟朋友住得近,首先推荐自己小区附近的房子,私下联系同小区的业主谈价格,试图省下中介费。
有的业主怕麻烦,要求中介干涉;有的业主报价虚高,事儿还多。
不过现在她不着急,房东自知理亏,说等她找到房子再搬出去都行。
一系列事情耽搁下来,元旦将至。辛识月提前买了上午的高铁票,周文萱问她元旦档期,她摊手摇头,说要回家。
“噢,真可惜,我老家那边已经没亲戚了。”周文萱老家跟她同一个县城,后来周文萱考到市里,父母也搬来定居,开了家推拿馆。
“这还不好吗?你们一家人住得近,常常能见面。”她羡慕都来不及。
周文萱干笑两声:“那就替我跟叔叔阿姨问个好吧。”
“好嘞。”最后一件东西塞进去,辛识月合上行李箱。
第二天早晨,辛识月踏上回程的高铁,路上对着高铁票拍了张照,打码信息发朋友圈。
底下很快冒出一个熟悉头像,雪景照,三木森。
闲来无事,辛识月点开私聊:“你在微信买房吗?”
木木木:“微信不提供贷款服务。”
看到这条文字,辛识月差点没忍住笑出来:“周同学,你平时上网吗?”
木木木:“每天都会接触网络。”
辛识月彻底服气:“好吧,败给你了。”
周顾森感觉哪里不对,上网搜索一番才知,辛识月在打趣他回复消息快,仿佛住在朋友圈。
被女孩笑,他也不恼,老实打字回复:“没有买房,只是碰巧看到。”
辛识月知道他懂了,不再开玩笑:“说真的,我打算买房了。”
木木木:“在哪里?”
两人就“买房”话题探讨一路,高铁到站才结束。
直接从高铁站打车回家,老式楼房没有电梯,辛识月拎着行李箱爬上二楼:“爸妈,我回来了。”
陈青桃从厨房探出头来回应,手里还拿着锅铲:“回来了啊,饭快好了。”
辛识月放下行李箱,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其他人:“妈,我外公呢?”
陈青桃站在厨房里开嗓:“你爸去楼下买卤肉,外公想逛逛,就跟着去了。”
“哦哦。”
外公年纪大了,近两年患上老年痴呆,经常忘事儿,所以不让他独自出门。有时买菜或散步,才会带外公出去走走。
把带给长辈的礼物拎出来,刚摆好,门口传来动静,辛识月转头跟父亲打了照面:“爸。”
辛父点头:“回来了。”
外公从后面走出来,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明显的笑容:“月月。”
“外公。”辛识月走过去,扶住外公的手。
老人反手牵着她,一边走路一边歪头看外孙女,问她冷不冷?吃得好不好?工作累不累?
辛识月一贯报喜不报忧,老人盯着她左看右看,据自己观察得出结论:“瘦了。”
辛识月哭笑不得:“外公,我最近重了两斤。”
老人嘴里念叨不停,陈青桃端了一碗排骨汤出来:“开饭了,开饭了,月月过来拿碗,先给外公盛点汤。”
今天家里只有外公、爸妈和她,大哥一家在外地,过年才回来。
饭桌上,老人顾不上吃饭,不停往外孙女碗里夹肉:“多吃点肉,长身体。”
辛识月“被迫”接受外公的疼爱——满满一大碗肉。
难得回家团聚,饭桌上其乐融融,辛识月时不时观察父母,趁他们现在心情好,鼓起勇力开口:“爸妈,有个事儿要跟你们说。”
“什么?”
“你说。”
夫妻俩同时出声。
辛识月看看父亲又看看母亲,说:“我想买房。”
“买房?”陈青桃愣了一下,“你买房做什么?”
辛识月道:“我在那边租房不方便,总是搬来搬去,很麻烦。”
陈青桃叹气:“说得轻巧,咱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哪有钱给你买房。”
母亲的答案在她意料之中,辛识月打从一开始就没指望家里帮忙:“我自己出钱……慢慢还。”
“月月,买房不是嘴上说的这么简单的。”陈青桃苦口婆心劝道,“你看你哥结婚买房,现在每个月工资都拿去还房贷,压力多大啊。”
“但起码他们住在自己家里。”而她独自在外,漂泊无依。
陈青桃不断劝女儿打消这不切实际的心思,辛识月总能找到理由驳回,旁边的辛父一言不发,辛识月投来希冀的眼神,轻轻喊了声:“爸。”
辛父放下碗筷,正眼瞧她:“你一个女孩买什么房,嫁个男人不就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