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ek-A-Boo
“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谢谢谢谢。”
在灵魂都要升上半空去换气的晚高峰地铁里，佟绿尽可能地把自己收起来，连同装有电脑和笔记本的死沉死沉的包，为身后的乘客挪出一点移动的空间。
实习律所离学校不远，但也绝对不算近，单程地铁约40分钟，中途要经过两个大的商圈，早上还好，每天下班的通勤路都是噩梦，她在人人从众的车厢里像条已经腌制入味的沙丁鱼，封进罐头中动弹不得。又或者是献身上帝的信徒，被钉死在这移动的高速铁皮十字架上。
腕上的手环嗡嗡震动两下，佟绿瞥了一眼，是奖学金到账信息。开学就是研三，明年毕业，不只是硕士期间最后一次奖学金，大概也是整个人生中最后一次。身边决定继续深造的同学陆陆续续拿到了offer，她也想接着念书，去美国或者澳大利亚读JD，实在不行日本也成，早稻田的法学部能排进全日前三，能去东大当然更好，国公立学费没那么高……但现实是，她哪里都去不了。秋招过后爸爸妈妈打了好几次电话来旁敲侧击找工作的情况，给姓氏前面冠上doctor头衔的愿望看起来是实现不了了。
地铁在这个站下了一大波人，佟绿盯紧那个听到报站就开始提包的阿姨，一站起来她就迅速移过去抢占座位。平日里她是乐于给老弱病残孕让座的，但今天实在太累，在所里整理了一天的宗卷，她现在只想坐下来放空大脑。
屁股刚挨到位置，佟绿就摸出了手机，人类向来就是心口不一的动物。习惯性点开某大眼app，最近关注了几个做影视吐槽向的博主，准备看看他们的视频乐一乐。
微博开屏不是熟悉的大眼仔和“随时随地发现新鲜事”slogan，而是一个漂亮女生，黑发蓬密，彩虹裙闪闪发亮，饱满的嘴唇微微上扬，好像随时要溢出的鲜红色毒药瓶。她手里扛着弓弩，歪着头，眯起一只眼瞄准猎物——你逃不掉了哟。
佟绿难以抑制地被屏幕中的女生吸引住了视线，这感觉十分奇异，她是傲慢的贵族之女，自己则成了被圈禁在斗兽场中的奴隶，供人围猎戏耍。
摇摇头，把这个奇奇怪怪的形容丢出脑海，下一秒视线再回到微博，已经进入了首页。
眼前似乎还有那个女生的残影，尽管不认识，也没来得及记下开屏里的其他信息，但佟绿确实被震住了。难怪武侠电视剧里的绝世美人都无需会武，不只是设定上的平衡，她们仅靠美貌就足以令天下高手甘愿赴死。
“不知道是哪家公司的新人，长成这个样子就算不会演戏也能坐地吸粉。”佟绿感叹道，然后在搜索框内输入了“微博开屏”几个字，一分钟之内我要知道开屏美女的所有资料……诶，不是演员？
这个搜索结果下除却跟她一样承受美颜暴击询问出处的微博，就是粉丝的安利。最热门一条是今天上午发布的科普，九宫格高清美图贴心放送，正中c位当然是今天的开屏狙击图。那些格式雷同的七字tag都被佟绿忽略了，记下了名字，沈意疏，啊，居然是95年的，那不是比我还小两岁？Euphy和Red Velvet是什么？噢，艺名，后面那个是组合名吧，居然是爱豆吗，还是在韩国出道的雾都妹子，你们雾都美女真了不起，蒋勤勤殷桃吕一后继力量有！
佟绿又搜索了这个名字，这次出来的热门是名为《Peek-A-Boo》的mv视频，不少营销号都发了，粉丝们加上各式彩虹屁转发。这次弄清楚了状况，美女所在组合今天回归，于是后援会之类的粉丝组织买了微博开屏做宣传，真是财大气粗啊，佟绿想，顺手点进了这个“沈意疏吧_EuphyBar”的主页。看到蓝V认证和头像底下明晃晃的90多万粉，她觉得自己低估了这位的人气，哪个新人光贴吧官博的粉丝都能快一百万啊？
“既然都搜出来了，那就看看mv吧，美女你可千万别是吃角度的照骗星人。”佟绿低声拜托道。
3分51秒后，mv播放完毕。
照骗倒是不照骗，但mv好诡异，从布景到人都。
送披萨的外卖小哥被别墅里的五个漂亮女孩迷晕了头，于是第二次送上门时就留了下来，大家玩起了开心的躲猫猫游戏，最后逃生失败被猎杀。
子曰，漂亮的东西都是有毒的，披萨小哥就是电视剧看少了。佟绿感叹道，继续往下翻，看到一个专发kpop舞台视频的博主已经搬了这首歌今天的初舞台，封面是mv里打电话点外卖的漂亮姐姐，很自然地点开了这个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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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时佟绿已经不自觉地循环起了《Peek-A-Boo》，这首歌虽然和mv一样吊诡（哈哈哈的女巫笑声什么的），但不妨碍它的旋律耐听，皮卡皮卡布的hook也够洗脑，佟绿一边哼着，一边回忆出这里的舞蹈动作。
专辑里的其他歌也好听，佟绿本来是按照顺序播放的，结果一路听下来忍不住都红心了。现在七点十分，网x云的主打评论已经1500了，收录曲评论最多的《Kingdom come》也快999。佟绿留意了歌曲信息，曲一Euphy词一Euphy，实打实的自作曲，不是凑数的三四作。
长得好看还有才华，这难道就是传闻中的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并亲自铺上了红毯吗？佟绿在心中留下了面条泪。
躺在床上玩手机的室友A突然从拉得密不透风的床帘中探出一个脑袋：“小绿，你在唱歌吗？”
佟绿赶紧摘下耳机：“我声音有这么大吗？”
“不是，你是不是在唱《Peek-A-Boo》？peek a peek a boo？”
“啊，对，是这首歌。”
“哇！113惊奇事件！”床铺靠近阳台的室友B也从床上坐了起来，“律政俏佳人佟绿居然也有关注剋泡普爱豆的一天！”
这两个室友都是重度追星狗，不过专攻范围不同，一个是从少女时代开始就专注kpop多年的S.M家族粉，另一个则是从韩娱爬到日娱再爬到欧美娱最后在内娱十八楼买房安定，但时不时有眼熟的团发歌还是会去看一眼，譬如周一的WannaOne，又譬如今天的Red Velvet。
佟绿当即解释了从大眼仔开屏到网x云的完整经过。
室友A激动地一拍大腿：“果然美女才是第一生产力！你看我平时这么费力安利你都不吃，现在自己来了兴趣就知道有多香了吧？”
“你不是喜欢EXO吗？我感觉我都没怎么听你提起这个女团。”佟绿说道。
“你可不要凭空污人清白，我给红毛激情站街的次数还少吗？”室友A反驳，“我太吃忙内line的颜了，你看我上周换的电脑壁纸，还是她俩的演唱会饭拍呢。”
“忙内line都谁？”
“Euphy和Joy，就是开屏和mv里穿吊带裙那个。”室友B出声解释，在b站上找了几个认人向的视频发给佟绿，“总共就五个人，好认得很，你看完就能分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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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半，夜正深沉。临睡前喝完了大半杯柠檬水导致美梦难以为继，室友A坐起身准备下床去上厕所，却惊讶地发现对铺还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上去应该是……擤鼻涕？
“小绿你在哭吗？”
“我在看《Pale fire》呜呜呜……我们知爱明明也只是渴望能被人爱而已呜呜呜呜呜……”
敢情是看剧看哭了而已，还以为怎么了呢。室友A转身去阳台的卫生间，完全忘记佟绿居然已经在补档这回事，真就激情入坑了呗？
第二天佟绿踩着迟到的边缘赶到律所，要不是在地铁上补眠睡过站了，她也不会感受上演生死时速，在8点58打了卡。
花了一晚上时间听完了Red Velvet出道以来包括地铁站在内发行的全部歌曲，mv也看了，风格很独特，但又和组合的名字很贴切。此外还倍速看完了周偶和出道团综，《Pale fire》也熬夜刷完了，即便如此，三年时间积攒下来的物料仍然还有一大堆没补。
令佟绿感到惊喜的是沈意疏，越是补档对她的兴趣就越是浓烈。雾都人，中学毕业后就去了暑假，一年不到就升上S.M的练习生A班，生日当天被公开，出道以来人气一直居高不下，F大中文系优秀毕业生，在日综的街头采访中凭本事让自己登上热搜，会唱歌更会写歌，可以说是有天赋又努力还自带被喜欢buff的天生爱豆了。
而这样无限近似于完美的人，为什么偶尔也会流露出怅然的眼神呢？
某一个站姐的演唱会饭拍里，最后安可前的发言环节，佟绿在轻微抖动的视频里看见举着话筒对粉丝表达感谢的沈意疏，从她脸上读出深沉的喟叹。
但这也不重要，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如果不是自己亲口说出来，没有人能真正明白另一个人。佟绿姑且认为那是演唱会顺利举办带来的激动与感慨。
午休时佟绿去Red Velvet超话里看了一眼数据记录，有不少关于销量的质疑，其中一条说得很清楚，从昨天到现在的首日销量只有不足一万，而上次回归首日接近六万，本次正规二辑各家中输加起来已经有将近五万了，站子是没下单还是怎样希望出来给个说法。
平日里听室友们聊天吐槽佟绿也知道韩团打歌的具体情况，音源销量油管共同决定一位。这周回归的还有很强劲的男团，周五回归的Red Velvet本来累积就不够，但是输人不能输阵，自身记录明明可以刷新没理由放弃。
这件事到晚上的时候各家站子才发了联合声明，大意是出于一位竞争的考量，决定跟韩国的粉丝组织一起，将中输和那边的团购放在下周下单，从而争取再下一周的一位，韩饭们也彼此呼吁了尽量下周购买专辑和参加签售，集中力量冲第三周。佟绿回去后问了室友，听说以前有少女时代的粉丝也这么做过，分批下单以确保后续的一位，这才放下心。
第二周的一位确实如各方预料的那样，都被WannaOne包圆了，佟绿看了宣布一位时大家的表情，沈意疏全程都在微笑鼓掌，表情管理滴水不漏。这个时候佟绿就会想，她的心里在想什么呢，是不甘心还是难过，辛辛苦苦准备的专辑却因为和大势男团正撞而颗粒无收，她知道粉丝在为下周的一位努力吗，她在疑惑首周的销量为什么下滑得这么厉害吗，她会不会承受着比我想象中更大的压力？
没过两天S.M出了公告，决定与销售平台一只鱼举行面向天/朝的线上签售，每位成员抽取20名中国粉丝进行两分钟的视频通话。佟绿本来还在怨念没能赶上站子的各式特典专，现在反倒有了能和爱豆本人视频的机会，省下的钱理所当然投进了线上签售中。正规二一共两版，红色perfect版和黑色velvet版，佟绿下了三套六张，这个量当然没法和一些妈粉真爱粉比，但万一呢？
雾都方言里有句话叫做“黄棒手硬”，大意是指什么都不懂的门外汉接触到某一专业时反而会有戏剧性的事情发生。这话常见于麻将牌桌上，后逐渐变成了新手运气好能把老师傅拖下马的意思，而佟绿也欧皇附体，在发下“信女愿一年不喝奶茶”的誓言后爆冷中签，成为了20个幸运儿之一。
欧皇降不降临难说，佟绿只知道看见中签名单时的自己差点儿范进上身。
#妈妈我中了我真的中了#
#我就要和喜欢的人说话了#
#佟绿你人生圆满了#
视频通话那天佟绿一大早就爬起来梳妆打扮，用上自己最贵的化妆品，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母胎solo24年的准律师古美门·佟，在等待微信视频接通的那一刻满心小鹿乱撞，活像对面不是爱豆而是恋爱对象。
“你好，我是沈意疏。”
活生生的人就隔着一层屏幕出现在面前，佟绿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不知往哪儿放的手索性攥紧了耳机线：“Euphy，你……你好，我叫佟绿，24岁，是H政的……法硕研三学生。”
“不用紧张。”精致如人偶的年轻女爱豆向着另一端的粉丝挥挥手，“是法硕吗，还是五院四系，非常厉害了。我哥哥也有法学学位，和他吵架每次都是我被气死。”
被这样夸奖佟绿忍不住红了脸：“……F大的法律专业也很好。”
这通视电与其说是爱豆与粉丝的交流，不如说是两个和善的陌生人碰到了坐下来说几句。佟绿天南海北地说，沈意疏也能跟着聊，末了她问了一个问题：“明明已经快研究生毕业了，我还是会感到茫然和无所适从，对24岁的人来说这样的状态是正常的吗？”
“当然。”沈意疏答得很快，“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谁也没有经验，摸索着前进才是正常的。”
佟绿被这个说法逗笑了。
沈意疏还在继续往下说：“虽然你叫‘铜绿’，但看起来却是崭亮的律政佳人预备役。能够考上H政的研究生还顺利念到快毕业，本身就足以说明你的优秀了，想想这次的线上签售会吧，在那么多人里被抽中的1/20，你一定是不会被锈蚀的天选之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