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公司好像要完蛋了（五）
2023的日历还没撕下几页，金玟庭收到了一份热腾腾的新年礼物。
一张样品cd、一个祈愿身体健康的御守还有《海岸线》小组在录音室里同制作人一起拍的照片，共同放进了包装精美的礼物盒子里，最后扎上一个天蓝色的塔夫绸蝴蝶结。
这并不是毫无预兆的惊喜，但是真正将盒子捧在手里时，金玟庭还是忍不住发出了意外的惊叹。
大概一周前，或许没有一周，冬专合作曲那个沉寂许久的聊天室因为有人发了消息而从一众kakao对话中浮了上来。
担任此次合作曲制作人的Euphy前辈在聊天室里说拿到了单曲的sample盘，并且会带回来送给他们。
这本不是值得过分在意的事情，但如果知道了公司与前辈之间的……嗯，姑且说是分歧好了，事态就微妙起来了。
摩擦太轻，而龃龉又太重。
自己出道时Red Velvet早已大红大紫，两个团的活动期基本没有重叠过，再加上这位Euphy前辈在日本的solo事业说是风生水起也不为过，哪怕同为一个公司的艺人，金玟庭真正和对方见面接触的机会也少之又少。
对光环太强的前辈大家都是有畏惧感的，哪怕是早早入社的高恩姐。
开过几次合作曲的讨论会之后，金玟庭对这个前辈的印象逐渐变得清晰。
虽然手握一大把必胜的筹码，但镜头之外的样子仍然是温和、内敛而诚恳的。
唔，不太像大明星尤菲。
倒不是说女明星就一定要飞扬跋扈、时时刻刻都艳光四射，只是她从相熟的工作人员那里听过Euphy xi在工作时变身魔王的传说，更不必提去年因为组合活动取消大发脾气一通后立刻飞回日本的光辉事迹。
先入为主，难免会产生认知上的落差。
但有一点金玟庭觉得自己没说错，都已经到Euphy前辈这个位置了，合作曲公司说cancel就cancel，没有商讨的时间和余地，一点情面都不留，哪里是“世界级Kpop大明星”应有的待遇？
然而这首歌本身就是前辈计划中要发表的日语单曲，被公司要去后又剔除，那么收回来自己唱也合情合理，金玟庭只是没想到前辈行动力这么强，才过了一个月就已经拿到cd样品了，而且还要上红白歌会唱。
划重点，红白、临时换歌、未公开新曲。
要是和公司之间的拉扯被爆出来……啧，她不敢再往下想。
所以在聊天室里看到那几条信息时，她既诧异又不诧异，转而期待起《海岸线》的首个正式舞台。
31号组合有MBC歌谣大典的表演行程，下了台回到休息室金玟庭立刻找到手机，上网搜索。已经十点多了，下半场早已开始，网上也有相关的视频博主专门搬运单个舞台cut，她在推特上很轻松就找到了《海岸线》的视频。
休息室里人来人往，吵吵闹闹的，为了听得更清楚，金玟庭戴上了耳机，队友内永绘里好奇地询问这是在看什么，她干脆就分了一个耳机过去，手机拿到两人中间共同观看。
演出前mc的采访也保存了进来，内永绘里自觉充当起翻译。
“Euphy桑这是第三次出演红白了吧？”
“对于NHK Hall来说也是老朋友了。”
“今晚要表演的未公开新曲是什么样的歌？”
“再次站上红白的舞台感到既开心又负担……新歌叫做《海岸线》……是一首关于失去爱和寻找爱的歌曲……制作过程中经历了很多的波折，所以等下会投入进200%的心去演唱……”
“好的，请去准备。”
“接下来请听，Euphy、《海岸线》。”
镜头从mc切到主舞台时，万众瞩目的女歌手已经背好吉他站在了正中央的麦克风前，伴奏乐队站在后方，全场灯光变成让人感觉到有些凛冽的冰蓝色。
有节律的鼓点伴随着指尖急速颤动的吉他琴弦共同拉响演出大幕，一小段激烈的riff过后歌曲速率下降，人声接入主歌。
“你看见了吗？我突然点了点头。”
原本低头弹琴的人在尾字时抬起眼皮，直直盯住摄影机，透过屏幕看演出的场外观众都在此刻有了正在被质问的感觉。
“我想你再也听不见雨的声音，旧时景色的照片上写着，我再也不会做梦了。”
“那样的姿态实在太过狼狈。”
Euphy平稳动听的嗓音将主歌娓娓道来，目光却渐渐飘忽，仿佛陷入了回忆。幽蓝色的灯光下，舞台正中间那道单薄的身影继续歌唱着，悲伤而恳切的情绪在进入副歌时跟随再度变化的鼓拍共同爆发，指尖下流淌出一连串泛音，如同冰封的海面上燃起了熊熊烈火。
“如果哪里有可以安宁的地方就好了，看着冰冻海岸线的我，就像遗失了心的钥匙一样。”
“如果哪里有可以隐藏的地方就好了，全部映照在冰冻海岸线上，为了温暖我颤抖的心。”
如同演出前本人所说，会拿出200%的心去表演，即便听不懂日语歌词，金玟庭也能感受到歌声中紧紧交织的复杂心绪，尤其是最后的一连八句“do you remember”，激烈驳杂的情感层层推进，从质问“你”到质问“我”，是否还记得往昔美好，独自远眺的“我”还是否有着化去内心冰封的能力？
刷完这个视频，听了内永绘里对歌词大意的解释后，金玟庭沉默了。
拿到cd我要立刻塞进光驱里听一百遍，她想。
但真收到沈意疏的礼物时，内心里坚定不移的念头又改变了，金玟庭决定要拿回去好好珍藏，在音源上线之前她一直听现场版就可以了。
“谢谢Euphy前辈。”她表示了谢意和敬意，“虽然遗憾，但我相信一定还有机会与前辈合作的，在那之前我会努力练习唱歌。”
沈意疏心说又来了我送你们礼物不是想要把气氛搞成誓师大会表决心的，但对方经纪人在，她也不好太跳脱，于是点点头：“我也会期待那一天的，Winter xi。”
“前辈现在，找到了吗？”顶着锅盖头的后辈忽然冒出来这样一句，沈意疏没有立即反应过来，直到看见金玟庭举起礼物盒子，用指头敲了敲，“海岸線。”
虽然是生涩的日语，但沈意疏听懂了，aespa经纪人却唯恐她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冒犯到自己，连忙按着金玟庭要道歉。
沈意疏摆了摆手，表示不必在意，反问道：“Winter xi，是为了什么才想要做/爱豆呢？”
小锅盖战士倏地睁圆眼睛，没想到会听见这么个问题，稍稍思考了一下，回答说：“喜欢站在舞台中央唱歌，所以有了成为爱豆的梦想。”
“舞台有很多，live house、小型礼堂甚至是弘大、梨泰院的街头，那些地方也有很多舞者歌手表演，为什么非得进娱乐经纪公司？为什么非得是放送局的打歌舞台？你觉得你和他们有什么区别吗？”
这下轮到aespa经纪人堂皇了。
“嗯……”金玟庭倒没有被前辈刁难的感觉，只是突然被问住，思维卡壳，试探着答道，“大概是……为了被更多人关注到吧。”
“没错，爱豆就是要有粉丝参与的职业。舞台下没有观众的话，那么舞台上表演的人也会枯萎，两者是互相成就的。”
“但……”道理她懂，只是不明白和刚才她问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沈意疏笑了，多解释了几句：“暂且还没有，但是应该快了，好不容易才弄清楚自身存在的意义，为了这个，我也不会轻易放手的。”
“我知道了。”金玟庭了然，随即又问了一个问题，“您的礼物我可以发认证照吗？”
“会不会太严肃？也不是什么很贵重的东西。”沈意疏说，不过也没拒绝，“Bubble就行了吧。”
“好，谢谢前辈。”
告别了后辈，沈意疏离开S.M的旷野大楼，开车往医院去。之前录制线上家族演唱会的时候隐约感觉到膝盖旧伤有复发的征兆，她连忙预约了医生，在新年返韩后过去复诊。
来的路上一直在听Let me cry去年底发行的新专辑，正好听到一半，上车后沈意疏启动车载音响，跃动的音符又弥散在整个车内。
2022年正好是乐队出道三十周年，如果要聊日本90年代的摇滚史，那么Let me cry是无论如何也翻不过去的一页。NHK一向有邀请恰逢周年纪念的歌手的传统，譬如出道35周年的工藤静香就带着大女儿Cocomi重返红白，lmc也顺理成章作为红组嘉宾参与了今年的演出。
在日本活动那么久，沈意疏很神奇地一次都没在电视台之类的场合遇见过这支乐队，后来才得知Let me cry人均奋斗批，一年有大半时间都泡在演出会场中，巡演脚步远至本州岛以外的函馆札幌等地，充分贯彻落实“送摇滚下乡”的活动理念。
演出头天的带妆彩排恰好遇见了这四位摇滚大物，沈意疏便做了简单的问候，没想到主唱Serai给予了热情友好的回应，还说我也很喜欢Euphy桑的歌。
沈意疏可不敢当真，只当是大前辈面对后辈时的客套与鼓励，但紧接着就听见Serai提起了自己上张单曲的b side，还认真发表了一番听后感，显然真的有去听过，而不是在Tik Tok之类的地方刷到。
“我一直觉得Euphy桑很了不起，作为歌手，可以在没有观众的舞台上表演。”说完这句话，serai脸上浮现出一个堪称困扰的表情，“是叫……online live吗？在新冠时代流行起来的特殊演出形式，不仅是偶像，连我们这样的乐队也不可避免要追赶潮流了。”
沈意疏“啊”了一声，想起放送局很长一段时间内都空荡荡的观众席，对于serai的话深有同感。
尤其是今年以来各家开放粉丝应募，表演时听见久违了的应援口号，要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
Serai见她没出声，便继续说：“相比之下，还是习惯在现场和大家互动的感觉。歌……当然偶像、搞笑艺人也是一样的，是一种需要即时反馈的职业，表演质量好与坏能从观众的反应中获得答案，online live虽然提供了更方便的观看途径，却斩断了表演者和观众的联系，可Euphy桑依然表现得很好，我想您一定非常热爱这份事业。”
热爱吗？
回想练习生时期从声乐老师那里经常收到“唱歌没有感情”的评价，沈意疏感到一阵恍惚，但又必须要承认serai桑说得对。
最开始为了寻找别样的人生路才来韩国，现在她从live中获得了存在的意义，不继续作为歌手活动就不行，不继续站在舞台上唱歌就不行。
排除万难，我也要坚持下去。
近些日子以来始终阴霾密布的心情倏忽转霁，在一片纷杂烦扰中确定了自己的心之后，沈意疏感觉全身又充满了力量。她并不是只能被事务所操纵的木头人偶，再庞大的博弈，也一定有她可以插上话的地方。
沈意疏高高兴兴地道了句谢谢，Serai不大明白她怎么突然兴奋起来了，但也为她开心，又送上一张乐队的签名专辑作为见面礼，祝福她今后一切顺利。
单曲还没上市，样品送后辈浅听一下还行，拿去送前辈就太失礼了，沈意疏决定等到时再给Let me cry的几位亲自寄一份过去，作为今日的回礼。
开到医院时，这张专辑剩余的歌也听完了，沈意疏能给出良好以上的评价，出道这么多年，乐队的创作水平没有明显退步已经是很大的胜利了。
真希望自己也能活动到那时。
她停好车，见过医生拍过片做了个简单的复诊，得到“没有什么大碍”的诊断结果，终于放下心来，离开时下楼梯的脚步都明显轻快许多。
途经抽血化验处时，一个高大的背影撞进视野边角，沈意疏猛地停下来，投去惊诧的目光。
“……”
她无法喊出那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