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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公司好像要完蛋了(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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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事第五年,蓝堂薰早已领会过自家艺人的艺术家性格。

此处为褒义用语,虽然对偶像来说,阿嚏斯特在大多数时候不过是“没什么本事但又不想受到事务所拘束”的、驯化粉丝的借口。

沈意疏,女,28岁,中国出身、韩国出道、现在正在日本积极活动中的当红偶像歌手。

在做歌手和公众人物的才华之外,也不乏身为艺术创作者的任性和偏执。

偶像这个标签可能在彻底隐退之前都不会撕下来,但不妨碍随着出道越久,本人身上那部分不应属于偶像的倔犟就展现得越发淋漓尽致。

远的暂且不提,最近一次是坚定要削减地上波曝光。

如果公司不同意就直接病休,正好先前为了应付Amuse和S.M主动向文春爆了几个大料。

韩国公司正处在多事之秋,又有之前的数次摩擦作为铺垫,本人正经受着生理心理双重折磨,顺理成章停活修养。

真是个太好用的理由。

蓝堂薰认真思考过后,提出要和沈意疏见面谈一谈,她欣然同意,退了机票改飞东京,隔日就带着家乡特产上门慰问半月不见的manager桑。

蓝堂薰住在世田谷的某栋高级公寓楼,沈意疏以前来过两次,录过指纹,也知道密码。为了应付某些不便回家的情况又要去一个足够私密安全的地方过夜,那就只能是经纪人这里了。

她直接输入密码进门,出门前给蓝堂薰发过消息,现在茶也泡好了,是刚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

“真是贴心的蓝堂桑,您去做爱豆一定也很受粉丝欢迎的。”沈意疏捧起茶杯,笑眯眯地送上赞美。

“Euphy桑,请不要对即将步入35岁的男人开这种不切实际的玩笑。”蓝堂薰也坐下来喝茶,“我顶多是去参加《Produce Japan》因为年纪受到瞩目、被节目组套上坚持追梦的大龄热血笨蛋人设、但唱歌实在太难听勉强靠话题进入第三轮的水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意疏被逗乐了,但不忘给经纪人找补:“没关系,薰酱就算实力不行,也可以靠脸进JO1。”

JO1,《Produce Japan》第一季的出道组,但有别于韩国的限定团模式,日本这边全是没有合约的自由人,出道约签给了吉本,没有兵役关又没有合约限制,热衷于选秀的粉丝大可以放心追。

去年底的红白是出道以来首次出演,沈意疏在彩排时见过一次,男团到底气势十足,走在一起像座移动的山,朝她这个前辈问候时她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冲击。

唔,她忽然想起来无限扩张的师弟团,倒是也有很久没见过了。

《海岸线》合作取消后也就只在送去礼物时见过高抒言一面,金道英的份是托他代为转交的。不久前李成洙代表在上传了和沉寂许久的Lucas的合影,不知道威神和SuperM接下来是个什么情况,他这个总监督大约是又有得烦了。

很好,她平等地希望每个人都能和她一样烦。

“这趟回家待得怎么样?听说中国人很重视春节,再远都会回家过年。”

沈意疏放下茶杯,摊手:“确实,也就和你们日本人对夏威夷的执念差不多吧。”

蓝堂薰哈哈大笑,他完全明白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回去发了很多个红包和签名,和很久没见过的高中班长见了一面,其他时间就自己出门瞎逛。随便坐上一辆公交,随便一个站下车,然后逛到天黑吃个饭回家洗漱睡觉。”

“听起来蛮不错的,很闲适的生活。”

“别装了,薰酱你现在应该正在担心我对这种生活上头突然决定退圈回家养老吧?”

蓝堂薰露出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

“如果是三年前我可能真的会有这种冲动。”

沈意疏仰起头,天花板的颜色是很温和的白,像刚刚倒出来的牛奶,顶灯则是吃剩下随手丢进去的黄油曲奇饼。

没有宽敞豪华到可以在番组里出镜,佐证大明星的身价,但是能够让人待在里面没有负担地说话。

蓝堂薰知道她说的三年前指什么。

20年初,Covid-19肆虐全球,人类被病毒打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除了医院还在运转,其他的一切行业仿佛都停摆了。

录音停止,演出要么取消要么延后,行程表上出现了罕见的真空。

日本政府要求国民居家隔离,韩国也差不多,都提倡非必要不外出,世界的暂停键不知被谁悄悄按下。

待在家的那段日子沈意疏过得十分难受,思维停滞,躯体化症状加重,睁眼的每一秒钟连呼吸都很痛苦,什么都做不了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生活不过是枯燥又艰难的一天在复制粘贴。

最糟糕的时候她差点从阳台上跳下去,幸好那阵子沈昌珉搬了下来和她一起住,并且半夜听见拖拽椅子的响动起了床,要不然他余下的人生都将在悔恨和自责中度过。

死亡不需要勇气,活着才需要。

走出那段仿佛再也不会迎来晴天的日子后,沈意疏才懂得这个道理。

“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想,天天出门乱转,随便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在咖啡厅点杯东西坐到打烊,第二天又重复这样的安排。很理想的退休生活,可惜我已经不属于那个世界了。”

沈意疏自顾自地说下去,也不打算听蓝堂薰附和或者提出异议。

“我以前对薰酱和绫乃酱都说过嘛,对我而言,结束生命反而是最容易的选项,同样的,不再做艺人也比做下去要轻松。可是那种生活真的会让我快乐吗?我变成这样仅仅是因为我成为了Euphy时刻被人拿放大镜观察和审判吗?不是那样的,你也清楚。”

“最开始,我想不通公司和艺人竟然会走在不同的道路上;之后,我想不通自己是否还有让人快乐的能力;后来,我想不通曾经能做得到的事现在怎么就做不到了。总而言之,是我自己无法自洽,就算再回到普通人沈意疏的位置上,我也不可能彻底好起来了。”

“既然是这样,那不如哪里都不去,继续做现在做的事。我还是很喜欢唱歌的,也喜欢被灯光和目光注视,哪怕只有一首歌的几分钟时间,所以薰酱大可不必担心我哪天消失跑路。”

像是觉得光说还不够,沈意疏郑重地点点头,蓝堂薰无言,沉默后只能说出宽慰的话语:“Shu酱,辛苦了,一直以来。”

虽然心里知道这话轻飘飘的,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但是能说的只有这个。很抱歉,Shu酱。

等的就是这一句,她赶紧顺杆爬:“所以哦,作为经纪人,是不是应该给艺人主动减轻点负担?”

蓝堂薰一时语塞:“Shu酱……”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我觉得人是应该活得简单点,想不通的就不想,不想做的就不做。一个决定很难立刻就判断出其正确与否,但至少要以当下最恳切的想法作为依据,我不想去演戏,不想上电视宣传,喜欢我的人只要买票来演唱会看我就好了。薰酱可以理解吗,我这样的心情?”

被沈意疏直直盯着,蓝堂薰很难对那双倾注了无数期待的眼睛说出可能让她失望的话。以前沈意疏开玩笑说薰酱操心的样子好像我的监护人,那么出现意见分歧的时候,父母总是拗不过孩子吧?

“我知道了。”他又显露出一个她所熟悉的、无奈的笑容,“我的艺人能过得开心点,这就是我的心情。”

出了这栋公寓,沈意疏并没有立刻坐上出租车离开,她伸手摸了摸口袋,空空如也。

还想抽根烟的,唉。她有些遗憾。

但没有也没关系,与其说是喜欢抽烟,倒不如说这是个成本最低、最便捷的排遣情绪的方式。

就算是想喝咖啡,没有机器只能泡速溶的时候也得找到水才行呢。

她进了附近一家便利店,在自助咖啡机上投币买了杯300日元的香草拿铁。

味道很一般,咖啡有点过萃,糖浆也很甜,像是花钱买罪受。

文春之前拍到她去医院诊疗时在车里吸烟,那个照片最初被环球拿钱买了下来,即便她不走纯情小白花路线,但暴露了私下里抽烟的模样还是会让人多多少少感到幻灭。

不过为了不让S.M觉得是她自己在搞事背刺公司,所以这几张照片蓝堂薰也让文春一并爆了出去,反正把她拍得还挺好看的,顶多是有点心痛当初那笔钱白花了。

喝了两口,沈意疏放下杯子,放弃为难自己,反正一时上头想抽烟的心情已经被甜腻腻的咖啡冲走了。

其实她在来之前都没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说服蓝堂薰,哪怕在一起合作了这么久,还有共同的利益基础,但现在看来打感情牌和疯狂输出还挺有用的。

环球的行事作风并不强硬,接下来只要搞定S.M就好了。

又得和那位李代表见面了,光是一想到这个事沈意疏就开始头疼。

但出乎意料的,李成洙主动联络了她。

大约也是六年前的这个时候,沈意疏走进了李秀满的办公室,带着前辈传递下来的固有印象和公司的掌权人面对面谈话。那时的她满心惶恐,只会讷讷答是,几年时间过去,旷野的总制作人面临出局窘境,新人爱豆手握可以和公司叫板的砝码,时移世易,叫人唏嘘。

沈意疏并不畏惧李成洙,相反,面对沈意疏时,曾经作为领头人刹停过她活动与项目的李成洙却有些不自在。领导层的斗争已经进入到了白热化阶段,不甘被踢走的李秀满拉新贵Hybe入局,收购股份企图扩大自身版图,Kakao则紧咬不舍,一副对S.M势在必得的架势,但不管怎样,这个时候不能再有意外情况了,比如有艺人转投别家。

众人都清楚这个别家是谁,因此更加不能让Amuse挖走沈意疏,但李成洙并不确定过去一年多的混乱管理是否将她推向了S.M以外。如果她和Amuse私下达成一致,那海外经纪约的可操作余地就很大了。

此时此刻,他切实品尝到了自己当初种下的苦果。

沈意疏对李成洙联络自己的目的门清,照理说为了掌握谈判主动权她应当顾左右而言他,但她不是商人,也不想费神费时和这些商人周旋,索性单刀直入,提到了续约的事。

Red Velvet明年就是出道十周年,即便算上海外出道自动续约三年,7+3的合约期也走到了尽头。全队都还有兴趣继续做Red Velvet,而且进入21世纪第三个十年,粉丝接纳度和忠诚度日益提高,女团有了更长的活动寿命,坚持搞团活利大于弊。

李成洙推高眼镜,微笑道:“一切顺利的话,Red Velvet会是我们公司第二个度过十周年纪念的女团,真令人期待。”

“是的,我也和代表一样期待。”沈意疏说,“活动的顺利进行依赖于公司和staff们,并不是我们五个人嘴上说说就能开展的。为了呈现出最好的效果,我认为在这个过程中人与人和谐共事是尤为重要的。”

李成洙苦笑,这话就差没直接说他们给艺人拖后腿了。

沈意疏看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也许在公司看来我是个不怎么安分的人,但我也只会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展现出积极一面。代表很清楚,我个人从16年开始就经历了许多艰难时刻,好不容易保持在比较稳定的状态,我不想为了本职工作以外的事思虑太深。”

“是,在未来的S.M3.0阶段,我们会更加关注艺人的身心健康。”李成洙顺着这话往下说。

“虽然存在一些因沟通不足而导致的失误,但总体而言,我和公司相处得还是很愉快的。”听见沈意疏将过去一年间大大小小的摩擦归类为“失误”,李成洙眼皮一跳,认真听起她的下文,“是S.M成就了Euphy,这一点在什么时候都不会改变。”

出道前,签署的合约年限是七年,再之后是因海外出道而自动续约的三年,这是为了规避法律限制做出的必要拆分,所以本质上还是十年打了个包,但十年合约结束,再想要续约,除开利益的分配比例,也得适当打一些人情牌。

沈意疏已经低头示弱,并且为了留住有价值的珍宝,李成洙自然要表现出经纪公司的诚意。

剩下一年多的合约修订后重新签字,S.M在版权上做了大方让渡,其他的则可以概括为一句“沈意疏想做的都能做”。

在此之外,她还签了另一份2024-2027的经纪合约,现在这份到期后自动生效,提高了艺人工作的自由度,但与S.M的联系更加紧密。这个联系不是指像新人时期那样被严格管束,而是双方在合约期限内对彼此的忠诚度,主要是避免海外经纪事务上可能存在的空子。

那天谈完正事,沈意疏送了一张《海岸线》的签名cd给李成洙,新单曲上线在即,红白公开后好评如潮,又有不合话题加持,横看竖看都是会大卖特卖的样子。

晚上李成洙就在ins上晒出了cd,带一堆tag配文曰:感谢Euphy xi,发售后会亲自去买一套贡献销量的。

这条动态被视为S.M官方对此前文春爆料的回应,姑且算是粉碎了不合传闻。

沈意疏在ins story上传了点赞截图,没有配字,只贴了一个紫色爱心的表情。

月底,Red Velvet亚巡日程正式公开,成员纷纷转发,沈意疏发文时还带上了“舞台导演”的tag。让她插手这些幕后制作事务是S.M的示好,她想做就让她做,不想上电视就不上,专注线下演出……也很棒,总之,Euphy只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可以了。

组合巡演集中在夏季,在这之前是个人的arena tour,层次高规模大,终场东蛋连开三日。沈意疏后来又和蓝堂薰开过视频会议,其他的活动都推掉,下半年专注小型礼堂巡演,场子不大但场次很多,持续时间也很长,一直到年底。这样一来,个人加上组合,2023年的演出数量就达到了80场以上。

这个数字不可谓不惊人,成员知道后纷纷在组合聊天室里问沈意疏身体能不能撑得住,她亮出一份体检报告和锻炼计划,证明自己完全没问题。

反正李成洙对Kakao充满信心,不会让S.M变成Hybe子公司。但退一万步说,就算Kakao不再追加资金、Hybe成了头号大股东,也不会对她有太大的影响,顶多是韩国这边的情况会变得比较麻烦,Hybe还管不了她日本开live。

艺人们对这场收购战争纷纷噤声,该休假休假,该练习练习,偶尔在内部聊天室里分享下最新进展。沈意疏对这种隔空喊话式的掰头没有兴趣,和成员一起就亚巡开过几次会议,敲定了选曲、服装,对舞美也有了初步构思。在这个过程中,新来的staff深刻体会到了魔王状态下的尤菲有多可怕。

“你们问问自己,想不想穿着情趣内衣上台表演?”

“裙子太短了,底裤是贴了珍珠还是钻石,非要露给人看吗?”

“这个重重叠叠的袖子只会吞掉手部动作,我看不出哪里对得起报价,换掉。”

“Psycho这段dance break谁编的?我没有看到性感,只觉得躺在地上的这部分动作让人很不适。”

“延伸花道为什么没有标注出灯光的位置?一定要人受伤后才知道补救吗?”

“为了我的健康着想,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

……诸如此类,等等。

会议过后,沈昌珉从Red Velvet的经纪人那里得知此事,并收到类似“因为演唱会的准备工作非常生气希望昌珉xi能够安抚下她的情绪”的请求。他认识沈意疏的日本经纪人,也知道她在日本活动时就严格把控演出效果,现在当上了组合的舞台导演,提出这么多意见倒是一点都不奇怪。

沈意疏看了经纪人发给男朋友的消息,对那个小心翼翼的用词忍俊不禁:“我没有生气,我不过是正常表达了自己的想法,难道看着秀荣穿那么点布料登台就是对演唱会负责了吗?”

“可能是觉得你太直接了,很吓人。”沈昌珉想了想,说。

“我以前就是太能忍了,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最后只有自己不舒服。”沈意疏发出冷笑,“活着本来就很辛苦了,我才不要委屈自己。”

“……是这样没错。”他好像理解对方经纪人了,但眼下除了顺着她别的他也做不了。

“难得有几天休息时间还要回韩国,哥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她把话题移到他身上,东方神起正在进行名为CLASSYC的主题巡演,也是忙碌的时候,她对他说了今年的工作安排,应该很有意见才对。

毕竟他们俩年前还因为对待公司的态度有过小小的不合,这两个月联络也寥寥。

“我说了你会听我的吗?”沈昌珉问。

“也许会作为参考意见吧,采纳与否另说。”

“那我说不说又有什么区别?”他被她的理直气壮逗乐了,忍不住笑。

沈意疏却不予赞同:“总归是表达了自己的态度,不是么?”

“虽然我还是很希望你可以把我当作第一顺位,但我知道那不可能。你以前对我说,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感觉到自由,但我想在我说了那样的话之后,你或许就会觉得负担了,再见面时你可能会向我提分手,这些我都想过……”

“就算是经验丰富的驯兽师,想驯化动物所需要的时间也是以年为单位的。”沈意疏突兀打断,仿佛不愿听到他说这样的话。

沈昌珉微怔,继而自嘲地笑笑:“那我一定是个很糟糕的驯兽师。”

她摇头,否定了他的话:“不,我们之间存在的问题说到底,是因为我不会为了昌珉哥轻易做出改变,而这一点正是哥难以接受的。”

“也许你……只是没那么爱我。”这话沈昌珉说得颇为艰难,每一个字都像高温下的火焰,在喉头与舌尖灼出血泡,但真的说出来了,他好像又释然了。

他只是,不甘心这么久之后,她仍然无法回以对等的情绪。

屋子里陷入了可怕的沉默,连带着他们俩,都被那份令人不安的静寂吞没了。

他以为她的无言是默认,就在这时,她抬起了头,眼眸闪烁着温润的柔光:“那么,哥就来继续追逐我吧,也许有一天心愿就实现了呢。”

他的脸上流露出讶然之色,但随即便消化掉了,这个时候,除了好,还可以说什么?

不过——沈昌珉倏地发现,她那副不为谁所动摇的样子,其实相当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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