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宗
姜婵醒得很早，她生物钟一向很准，这一个月早就把时差倒回来了。
但今天有点不一样。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站在一级台阶上。
向上是一级一级玉石台阶，雕砌地工整精致，向下也是。
左右向两边延伸。
四周是薄雾，眼下却是乾坤朗朗。
……
姜婵抬手遮住眼睛，无声地叹了口气。
风吹动窗帘，光线朦胧如梦。
——
“打听到了！”徐工从后门冲进八班里，“之前周三看到的那个要转到咱班的美女叫姜婵！”
“老郭办公室桌子上名单新加的名字！”
徐工是周三的同桌，身份证上的名是徐淼淼，男生，八班班长，非常抵制自己的名字，从一入学就自称徐淼，“徐工”是大家给取的外号。
周三本名也是周三，据他口供是家里排行第三，家里人没文化，硬取的——真假就不知道了。
班里听到这个消息，顿时叽叽喳喳地喧闹开。
“啥美女，我年纪小，别骗我。”
“咱们班就四个女生，能添一个是一个。”
“……”
“靠不靠谱啊三儿！”有人问周三。
周三详怒：“我有不靠谱过么？！”
几个同学笑：“难说。”
……
谢隽坐在后门边上，正是周三和徐淼身后的风水宝地，他抬头的时候，课桌前正好落下一层阴影，与此同时班里迅速地安静下来。
郭声在后门没待多久，很快向前门走去，班里的同学立刻跟着转头，几十双眼睛盯着跟在自家班主任身后的“新同学”。
新同学穿着一件宽松的黑色针织赛车服，从走廊边的窗户旁走过，晨光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她精致的侧颜。
姜婵跟着郭声走进班里，三十五个人一个不落的把视线落在她脸上。
有几个男生还没等下一步动作立刻带头哗啦啦鼓起掌来，班里顿时响起了排山倒海的掌声。
郭声抬手随意地挥了挥：“欢迎我啊，行吧，谢谢大家。”
班里笑作一团。
郭声压了压手，等班里安静下来，视线扫过周三：“经过个别同学的大力宣传，估计大家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底下传来几声低笑。
“今天班里来了个新同学，是美术生。大家欢迎，让新同学给咱们做个自我介绍。”
八班同学顿时很给面地卖力鼓起掌来。
姜婵在掌声中踏上讲台，乌黑的马尾垂在身后，她站得很放松，却显得有种笔直而削瘦的锋利。
她神色淡，声音却很柔和。
“大家好，我叫姜婵。”
“姜太公的姜 ，婵娟的婵。”
谢隽垂眸：原来是婵娟的婵。
“学画画的，麻烦大家认识一下。”
她很不一样，长相娇美甚至显得乖巧，声音清丽，穿着酷飒，表情冷淡。说话没有让人难以接近的感觉，却自带了一种疏离感。
简而言之，不太像同龄人。
“不麻烦不麻烦！”
“美女给个联系方式呗我不怕麻烦！”
“呸！老色胚丢我八班的脸——姜婵看我！我脸盲需要特别认识一下！”
众人笑，纷纷鼓掌表示欢迎。
郭声等姜婵从讲台上下来，清了清嗓子：“好了。读书。”
早读时间是六点，现在已经过了快十分钟。
八班学生进入状态很快，刚才还在起哄，这会儿读书声就响起来了。
在朗朗读书声中，郭声领着姜婵走到最后一排，在谢隽面前停下来。
姜婵的视线落在谢隽脸上，轻轻挑眉。
这不是昨天那个“帅哥”么？
谢隽抬头看着她，看不出惊讶还是什么。
“你就坐这儿吧，坐你前面的叫徐淼，是咱班班长，你有问题可以问他和你同桌。”
徐淼淼本人：努力还是有用的，现在连老班都不喊他徐淼淼了。
周三小心翼翼回过头：“不能问我吗？”
郭声声音很慈祥：“我希望你的多嘴症可以早日康复。”最好恢复到胚胎水平，还不会说话的时候最好。
二中老油条周三：……
姜婵在谢隽旁边坐下来，带过来一小阵清凉的风，谢隽觉得凉的有些过头，他看了看姜婵，莫名觉得她像是在外面吹了很久的风似的。
老郭看着排排坐的两人，满意地暗自点了点头——帅哥美女果然养眼，可以，八班门面有了。
他又交代了几句，然后端着茶杯从后门出去了。
姜婵的桌面很干净，只是桌兜落了一层灰。
她抽出几张纸清理课桌。
早自习是语文，语文老师此刻还在七班逛，八班只剩下三十六个祖国的花朵。
徐淼回过头的时候正听见他们新同学询问他们的谢大佬——“你昨天是……请假了？”
徐淼：？？？
他接过话：“是啊，他昨天晚上发烧了去吊盐水请了假。你咋知道？”
新同学莫非跟谢哥认识？
姜婵表情淡定，随意地解释道：“啊。昨天去医院碰见了。”
谢隽：……
这么说似乎也没错。
徐淼将信将疑，却听见姜婵问他：“我记得我们班，是不是还有个叫徐淼淼的？”但刚才郭声说的是徐淼。
那天那张表格上，谢隽下面的名字就是“徐淼淼”。最后一个“淼”是郭声的字迹，于是姜婵多看了两眼。
徐淼一阵窒息，一脸严肃：“你是怎么知道的？”
“看到了花名册。”姜婵观察到他表情，意识到什么，她浅浅一笑，那张乖的不行脸显得十分无辜。
“哦。原来你就是徐淼淼同学。”
徐淼淼本淼：……
徐淼义正言辞，试图改变自己在新同学心中的形象：“姜婵同学，记住！我们班只有一个徐淼！”
周三是语文课代表，发了早读素材下来，刚回桌就听到这句话，猛笑：“我们班连同老师，只有谢哥一个叫他徐淼淼。”
姜婵接过徐淼传来的语文素材：“谁？”
周三：“就你同桌。谢隽。我班第一，年级万年老二。”
谢隽面无表情：“滚。”
周三和徐淼笑在一起。
“哦。”姜婵听着这个耳熟的名字，若有所思，“原来你就是那个，写字特好看的那个。”
谢隽：？？？
虽然听起来确实比“万年老二”好听点。
徐淼小平头晃了晃：“我谢哥现在居然走靠字出名的道路吗？”他装作扼腕叹息地样子，感慨道：“果然，没有人记得住第二名。”
谢隽：“但是可以记住徐淼淼。”
徐淼瞬间哑声，心脏中弹，光荣牺牲。
姜婵笑了一下，看了看眼熟的周三，认出是前天在校门口遇见的那个男生，问谢隽：“他叫什么？”
谢隽：“星期三。星期天的弟弟。”
周三笑：“屁！”
周三不像徐淼留了个小平头，他头发偏长，看着有些乱——不过他自称这是艺术，一般人不懂——其实是他爸剪的，只是手艺有些一言难尽。
“我叫周三，三阳开泰的三，三足鼎立的三，三生有幸的三……”
徐淼冷漠地打断他：“一二三四的三。”
……
在接下来的早读里，只要语文老师不在，周三和徐淼就叽叽喳喳地给姜婵科普八班趣事一二三包括不限于——
老郭最喜欢在什么时候突击检查班里、谁谁谁的外号是什么——还顺带想八卦姜婵生平查查户口本。
“你刚从美国回来？那你为啥不继续在国外学美术啊，国外的一些学校在这方面的环境不是更好。”
姜婵本质上挺喜欢聊天：“有个喜欢教授在中美。”
而且她在国外学的也不是美术。姜婵用手指轻轻摸了摸书角。
“你要考中美吗？吕萱也是，就第一排穿黄色卫衣的那个。”
姜婵顺着周三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后脑勺。
徐淼：“不要叫吕萱。吕萱说了，让反过来念。”
周三和徐淼一脸期待的看着她，姜婵不负众望——
“萱……吕？”
她想了一下：“仙女？”
周三和徐淼边点头边笑。
姜婵：“啊。”她想了想，“好名字。”
谢隽也被她这硬夸的口吻逗笑了，微微勾起唇角。
对于艺考生来说，文科要比理科更容易考高分，吕萱能待在理科精英班，只能说理科成绩必然本就不错。
姜婵本身自然无所谓是在实验班还是在普通班，只是困于父母安排，她也不介意，也就随缘去了。
……
前两节是数学课连堂课，八班的氛围很好，数学老师在讲一道大题，班里很安静，谢隽无意间偏过头，看见姜婵戴上了一副黑色的圆框眼镜。
姜婵鼻子小巧而笔挺，戴着眼镜的样子显得轮廓线条更加精致，皮肤白皙，神色认真，宽大的袖口只露出细嫩的手指，更像一个乖乖好学生了。
等下课的时候，王老师放下粉笔：“姜婵。”
姜婵站起来。
“好，大家下课。你跟我来一趟。”
姜婵跟着王老师去了数学办公室。
王炎彬在办公椅上坐下来：“先坐。”
办公室陆续有老师进来，王炎彬的办公桌在最里面，姜婵在旁边坐下来。
王炎彬看了她一会儿，端着茶杯，右手抚着茶杯柄，但是一口也没喝。
“真想好学画画了？”
姜婵早知道他会问，神色自若：“您知道的，早就想好了。”
王炎彬心里有些可惜，但没说什么，他想起上回出国看到姜婵的情景，觉得其实这样也不错：“有什么事，都可来找我，知道不？”
姜婵笑：“好。”
王炎彬瞅她两眼：“这么瘦！在国外不好好吃饭是不是！”
他从柜子里抱出一个小纸箱——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小面包和小蛋糕还有两瓶小苏打。
“这个放桌兜里，饿了就吃。”
姜婵：……
恰好祝禾苏抱着七班的数学作业来了，他将作业本放在一旁：“您还带这么偏心的？”
王炎彬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哦，你先别走，一会儿把这些帮姜婵搬到八班去。”
祝禾苏：……
姜婵立刻收回了刚才想拒绝的话：“谢谢老师！”
王炎彬将一本崭新的练习册递给她：“这是平时写作业用的，其它学科的作业你记得问其他同学买齐。”
“好了，你们走吧，眼不见心不烦。”
祝·无辜躺枪·禾苏幽怨地看了王炎彬一眼，默默地抱起了一箱子的姜婵专属战利品。
两人一起并肩在走廊上走着，祝禾苏不住看她。
姜婵：“看什么？”
祝禾苏就等着她问：“看你这张妖‘言’惑众的脸。”
两人确实是三年没见了，虽然三年里一直有联系，但是感觉还是不一样。
祝禾苏瞅她细细的脖子：“国外是不是饮食不好啊，真瘦好多。”
其实没有，只是三年里姜婵的身高蹭蹭蹭上涨，抽了条，显得更加纤瘦。
姜婵：“瘦吗？你这样的，我一个能打两个。”
两人拌着嘴，很快到了八班。
祝禾苏偏过头：“你座位在哪？”
姜婵指指靠近后门的位置。
他们到的时候，徐淼恰好回头往后看去。
徐淼看见祝禾苏，挑眉：“哟，您怎么有兴致来我们八班这弹丸之地了？”
祝禾苏显然也认识徐淼，哼笑：“来给大小姐搬东西。”
他走上前，将箱子放在姜婵桌上，几个人看过来，周三惊：“这是啥，吃的？！”
谢隽扯出一个小面包，修长的手指戳了了一下，语气里有些不常见的疑惑和不确定：“老王柜子里的？”
祝禾苏生无可恋的点点头。
另外三个人齐齐看向倚在后门上的某位大小姐。
某人风轻云淡：“看什么？我关系户。”
谢隽：“你这不止是关系户的程度。”
姜婵：？
谢隽：“至少得是祖宗级别。”
徐淼和周三疯狂点头。
能被以一毛不拔冠名整个二中的王炎彬送零食，绝对是祖宗。
一脸习惯了的祝禾苏：“你们会习惯的。”
周□□应过来：“感觉你俩很熟啊。”
祝禾苏在姜婵开口之前极速道：“我是她哥。”
姜婵不紧不慢：“我是他姐。你们随便信一个吧。”
周三&徐淼：“原来是姐弟啊。”
祝禾苏确实比姜婵小几个月，……不论他如何挣扎，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他将最后的倔强放在谢隽身上：“谢哥。”
谢隽：“不是大小姐么。”
祝禾苏收起屈辱的泪水：“我比她小五个月。我俩发小。”
周三：“哦，那就是青梅竹马。”
祝禾苏：“折煞了。”
祝禾苏长相偏冷清，面部线条流畅，轮廓清晰，眼若流霜，眉若刀裁，带着些许清风明月的英气和俊朗。
看着冷冷清清，实际是个憨批。
姜婵：“滚吧弟弟。”
祝禾苏赖着不走：“你说，是不是因为我在七班所以才来八班的？”
仿佛之前说“别来沾边”的不是他。
姜婵知道他这是戏瘾来了，懒得掰扯：“谁说的？我是因为……”
姜婵想了想：“因为我同桌字太好看才来八班的。”
四人齐齐愣住：？？？
姜婵皱眉，看着谢隽：“看我干嘛？你字写得不好看？”
谢隽十分冷静地鼓掌：“不。我为我找到知己而开心。”
祝禾苏完败。
……
“我们班垃圾桶在哪？”
徐淼听到姜婵问，回过头来：“在后门外转角处。我们班恰好是最南边，就没有放班里或是走廊上，就是稍稍有些远，去上厕所的时候可以顺带带一下垃圾。”
姜婵点点头。
八班在二楼，隔壁是七班，一层四个班，南边还连着南边的楼梯口和老师办公室。
人来人往，显然是交通枢纽。
但是是不是有些过于多了……
姜婵刚到八班，人还没全认清，也就没看出来，这都是八班的人，借着“上厕所”“扔垃圾”打掩护，来看看她这位“新同学”。
时不时瞅一眼，见姜婵要看过来，就立刻移开视线。
时间一久，姜婵也意识到不对劲了，特别是还有隐隐约约类似于“真的好看真的好看！”“看到了吗看到了吗！”的交头接耳的声音。
姜婵皱了皱眉。
谢隽以为她不适应，结果听见她凑过来小声问他，表情似乎还有点小疑惑——
“你们班同学都这么害羞吗？”
谢隽顿了顿，有点想笑，然后果断道：“嗯，不太热情。不要介意。”
姜婵点头表示懂了：“哦哦。不要紧。”
前面的周三和徐淼：啊…是吧？
中午放学，吕萱走到姜婵面前，少女扎着双马尾，额前留着齐刘海，像是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嘿，要不要一起去吃饭？”
姜婵拒绝了，但陪吕萱和她的饭搭子一起走了一会，临近食堂时告别了。
——
谢隽发现他“祖宗”级别的新同桌真的很讨老师喜欢。
至少一天下来，他本来空荡荡的抽斗已经被各个老师送给姜婵的零食堆满了。人一点也不客气，说是“一日同桌终身同桌”，以后这些就是两个人的共同财产了，说完就塞过来一堆说是“同桌之间不该有隔阂，桌兜也不能有”。
还有这位祖宗似乎格外偏爱语文老师。
具体体现为——
拿着语文64篇必备不松手，午休后的两节大家困意绵绵的语文连堂背挺得笔直脸上毫无困意，以及桌子上贴了个——
“近日目标：超过同桌谢隽的字！”
后面的感叹号是用红笔写的，加大加粗。
谢隽一度怀疑他同桌是个逗比，但是他没有证据。
快上晚自习的时候，后门闯进来一个人，动作流畅，轻车熟路，显然是惯犯。
他一进门——
“老谢——听说你们班那个新同学姜婵就是之前那个美救英雄……”
黎换季大大咧咧地走进来，刚没说两句，突然发现谢隽旁边坐了人，话音一顿，一种不好的预感涌上来。
“闻雪巷”“手腕”等等词眼在黎换季脑子里滴滴滴报警。
他僵硬地转过头，对上姜婵平静的视线。
黎换季：“哈哈哈小姐姐你好呀！”
姜婵缓缓扬起嘴角：“你好，我是姜婵。”
黎换季：……为什么救命恩人成了老谢的同桌？
黎换季：“哈哈哈哈哈你好你好我叫黎换季。”
周三一脸疑惑：“你咋了？吸了笑气啊。”
黎换季冷漠：“不。我吸了二氧化碳。”
他又一脸冷漠地干笑了几声“哈哈哈哈”，接着站地笔直走出八班，连道谢都忘了。
满屋尴尬浑不怕，留得谢隽在八班。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气氛。
姜婵将视线转向谢隽。
谢隽也是一脸冷漠：“我不认识他。”
周三和徐淼：……6
姜婵高高地挑起了眉。
谢隽无奈地跟姜婵解释。
他简单讲述了那天闻雪巷里厉晖的事，看到姜婵似乎想了起来就停住了话头。
姜婵眨了眨眼睛：“哦，没事。”
晚自习谢隽收了书包准备走。
姜婵：“又去吊盐水？”
谢隽笑了笑：“没办法，请了两天的。”
他没准备再去那个拳击俱乐部，但是假已经请了，不去就要穿帮了。
他微微压低声音：“同桌？”
姜婵凑过来，听见谢隽问她：“你带手机了吗？”
姜婵点头。
“你昨天给了喻玺多少钱？”
前方周三回头：“什么钱？！啥！给谁？”
姜婵面不改色：“医生。昨天我帮他垫付了医药费。”
谢隽在心中默默为同桌的反应能力点了个赞。
等周三扭回去，俩人加了微信。谢隽没走多久，姜婵就收到了他的转账。
姜婵的微信头像是一张摄影作品，黑白的，一半是雪地一半是湖。画面中央，雪地上站着一个人，湖面上游着一群白天鹅。
姜婵点开谢隽的头像。
谢隽的头像是昨天刚上传的。
姜婵认出来了——
是她画的那副竹林图。搁在玉玺医馆。
看来他同桌挺喜欢这副画。
有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