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

两年前，如果不是被马莱刑讯逼供，欧若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去想起来：

原来，投胎转世这个世界后，他是由爹妈生出来的，而不是直接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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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母亲送出收容所的时候，他还没满20个月，脑子没发育完全，话也不会说。虽然转世后意识很清醒……但透过那婴孩的身躯了解世界，就像被蒙了两层纱一样，模糊不清。

他早就忘记了一开始母亲的相貌，以及她是否慈祥等细节。就算是15年后，在狱中见了母亲最后一面，他们兄弟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十几年中的绝大部分时间，他们的身边都只是彼此。父母只不过是他们相依为命的生活开始前，非常短暂的过客，意义不明——

不知道哥哥现在是怎么看待他们的父母的。至少她，在从镜子中认识到母亲年轻时候的样貌后，冷漠不再。她曾经恨那个女人，她恨她因为她的无知、她的青春幻想，把他们兄弟送出收容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朝不保夕。最后落到异界纳粹分子手中，肢体甚至精神都四分五裂。

全都是那个女人的错，但在练成明镜止水之心后，欧若拉也就不再那么主观、偏激的去恨母亲了。从一个旁观者，从上帝的角度来看，她应该去恨的，应该是马莱，是世界才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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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你还不错了。起码，他们最后还给了你解脱不是。”

巨人的脸是狰狞的，丑到令人啧舌的。人类在承受痛苦的时候脸总会变形，再好看的基础五官，变形再放大几十倍，也总会狰狞。

所以，在她变成巨人前，究竟受到了怎样的折磨虐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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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是会在自己所经受过的范围之内呗。母亲虽是阿克曼，但却没有觉醒，年纪大了而且营养不良，经受不住什么非人道摧残的。最多最多最多，不过是人类的原始兽行呗？

在她的小儿子面前，她有什么资格龇牙咧嘴的？女人的身体生来就适合承受那种“人道”的摧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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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抓着半张脸，欧若拉半天说不出话后，她“学着”本和她有相像五官的巨人的脸，变形、狰狞了起来：

“看，看这张跟你一样撕裂的五官。有个精神有问题的家伙说着什么‘愿世间不会再诞生新的恶魔’，就用烧红的铁钳子捅进了我给你生外孙的地方，‘帮’我节育呢。光是回忆那个画面，我的脸就变成这个样子了，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在这叫苦叫屈？”

“女人啊，真是无知。挑战帝国权法威严，你怎么敢的啊……”

“结果，现在就成这个样子了。你小儿子身上的零件，已经换了十几几十回了，除了大脑和心脏还是原装的之外，剩下的，都是培养液里元素所组成的新器官了……你大儿子情况要好一点。虽然腿折过一次，不过只需要接续，用不着换新。我所知道的，也就，换了十来次手指，嗯……加一条胳膊而已。剩下他在战场上的表现我不太清楚，但我估计，应该得再换上几次四肢，几次内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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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眼中无比可怕的天敌：巨人，在欧若拉的控制下，孱弱的像条饿了十天半个月的哈巴狗。

它连自己脑袋的重量都撑不住了，斜着倒了下去。这样咬欧若拉她就更不痛了，本来还要挣扎下，现在欧若拉也不用挣扎了，索性把两条腿都塞进它嘴里让它吧嗒个开心，还能分担压强。上半身则已经被放开，可以双手枕在后脑下悠闲的看天。

不看全景的话，还以为欧若拉是在溪边洗脚，边跟自己的爱犬聊天，那么惬意。

“喂，丑八怪，说句话啊？现在你终于知道后悔了？把我吞回肚子里，就当没生过我，这十八年就可以算无事发生了？太迟了！迟了十九年了！”

欧若拉的沉着冷静，只是保护自己的伪装。人不可能永远的伪装下去，至少欧若拉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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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家人——哥哥面前她会卸下伪装；在巨人——母亲死掉的躯壳面前，她也会克制不住。不过对哥哥是爱，对母亲却是恨。去他妈的上帝视角旁观者心态，她拒绝高高在上俯视众生，拒绝沉着冷静分析，找出矛盾的主体

没有什么理解可言，她对那个女人发自内心的情绪就是恨。所以她抡起拳头全力搥向巨人的鼻子，一下两下！十几下！几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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徒劳的举动。

就算没有秩序之章的帮倒忙，她的力量也不足以把七米级巨人的鼻子打歪。醉翁之意不在酒，倾泻怒火只是顺手牵羊。她真正想要的效果是消耗完自己的体力——体力在其他地方上消耗完了，自然就没劲哭了。

这是自己在研究所里，为了应付不准哭而琢磨出的经验。但不知道为何，现在竟然失效了。从未曾体验过的委屈感一直在挤弄她的泪腺，一刻也不停下来，到她没劲打拳栽倒在地也不肯罢休，不把她眼下的小花小草，通通都给淹死不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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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应该直接把你剁了！妈的，眼睛干死了……可我怎么舍不得？我从来也不是君子……”

把力量都用来咬牙切齿，结果，就是她连抬头看着巨人，威胁它的余力都没有了。

不过也无所谓，反正它也听不懂欧若拉神神叨叨秃露反帐的嘴碎着啥。君子之於禽兽，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可巨人不是人，也远不能算动物，畜生。它们形貌的原型——属于人类的□□和思想都在它们的身躯出现时，从这个世界上被抹除了。被马莱处刑的人类和巨人之间的关系，就像远古蠕虫和它们留下的痕迹化石一般——

那是很遥不可及的关系吗？

的确，眼前的巨人并不是母亲的□□变大的血肉怪物，而是凭空诞生的。可就算哪怕只是母亲爱不释手过，翻得泛黄的一卷书；又或者只是她照过一面的镜子，她就能舍得将之摧毁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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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仔细想想，你也不是一点好事都没干。这世道不太平，就算我们什么错也不犯，等到了年龄，也是注定要被送去前线，稀里糊涂的被比我人都大的炮弹轰成肉沫……别说什么阿克曼体质。就算是真正的巨人，哪怕是光之巨人，面对毁伤半径以足球场论的近代榴弹，也顶不住，定会喋血当场。”

“你这坑崽的……倒也给了我一个，只有死刑犯才有资格享有的名额，来参与进这个实验……喔，赞美仁慈的老爷们，竟然这么好心，免了我们死刑，还赏了我超能力体验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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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打拳，耗尽体力，眼泪流干，恢复体力，坐起。这么久一套下来，天色都黯淡了，巨人还在锲而不舍，精神抖擞的吧嗒吧嗒着她的小腿。生物能干出来这种事吗？

愚公移山的精神把欧若拉，都给逗乐了。她哈哈笑出来声来，换了条胳膊给它啃，把腿解放出来移动，她有点渴了要去河边舀水喝。巨人做狗精神不动摇，四肢并用跟上她的步伐，一步没落下给她做手肘按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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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取悦到我了，那我也让你高兴高兴。

说点开心的事，从哪说……从你来了又走那天晚上说吧。

你被押走后，本来我们兄弟二人都害怕死了，知道马上就要步你后尘……不过没让我们担惊受怕太久，后半夜，就来了位仁慈的马莱老爷。他问我愿不愿意参加一个迄今为止死亡率百分百，但理论成功率不为0的人体实验。如果我愿意的话，他们可以帮我减轻对哥哥的处分，改判为充军……至少也能多活上三个月。起步就是不亏，就结果来看，我们血赚。”

“后来嘛……不愉快的部分你已经知道了。愉快的部分就是，我们现在首先都是成熟的阿克曼。只要不是心脑被爆，不管什么伤，哪怕丢掉大半截身子只剩个胸腔和黏在上面的脑袋，泡泡培养液最多十天，也都能满血复活；然后你小儿子我……不知道你对我变成女孩这事怎么看。我看哥哥他，好像还蛮高兴的。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获得了这全世界仅此一份的异能。它可以用来做很多事；很多大事；很多甚至能改变世界局势，让我们的悲剧至少在几十年内，至少一国领土上不再重演的大事……”

“我本来是打算给马莱做条好狗、马前卒的，如果不行，就逃到岛上来跟你们作伴。没什么风险，过得悠然自得……嗯，也许就是那种，你很讨厌的，死气沉沉没有希望的生活。不过，你大儿子像你。对未知充满乐观主义，冒险精神。他觉得还有别的出路……”

“他又想要自己老婆孩子热炕头，又希望别人也能像他一样。我问他二选一要哪一个，他说全都要。我说一定，也只可能选择一个。他问我为什么……呵，大白痴，就跟你一样。这可是1910年，就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前夕。能真得到其中一个，有效期半个世纪就很不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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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下头，欧若拉对笨蛋哥哥的天真先是叹气，然后再宠溺的笑。阿克曼是为了守护“王”，守护“主人”才会觉醒的。她没有自己坚定的愿望，所以哥哥不需要服从她，而哥哥却会有他决不放弃的信念。她不能忤逆他的想法，她只能为他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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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他就跟你一样，觉得在马莱的规划下过得不自由，没盼头。所以他准备花个几年时间，学习、理解一下岛外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准备发生什么……然后，像很多和他同时代的青年一样，选一条保底对全人类都有益，不过大概有可能对自己和家属们不那么友好的道路……如果我们一个不小心了，他肯定会被弄来陪你。而我……”

“我们嘛，就天各一方了。他们可不能把我变成巨人。毕竟，他们要取出我的大脑，把其中能蒸发的部分蒸馏掉，剩下的玩意简单过滤后得到的神秘液体回收利用。马哥八……想想那场面就觉得生草，喂，说点什么吧，丑八怪。给我跪下磕头说‘这些年真对不起’，我就接受你的道歉；伸出大拇指说‘你们真出息了’，我也稀罕你的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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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若拉情真意切跟巨人掏心窝子了，然巨人丝毫不领她情。在她富含期待的眼神中，不为所动。专心致志、津津有味的按摩欧若拉之前赏它的胳膊。不识好歹的，把欧若拉熬到，从心到眼的冰凉：

“所以说，你还是坚持，如果没把我们生下来，如果能把我们咽回去，就没这么多事了——你，是这个意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