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饵
钟良材还算有些礼貌,或许也是因为他的右腿不便,与潘子安虽躺在同一张大床上,中间却腾空好大一块,谁也不靠着谁。
子安觉得左半边身子冷,下半夜时迷迷糊糊的往自己这边抢被子,钟良材不得已,只好往她这侧近了近,但又不想再碰她的伤口,中间仍算泾渭分明。
清晨,子安醒的早,实在有些憋不住了,用胳膊拐了拐旁边背对着自己的钟良材。
子安:“喂…喂…钟先生?你能不能帮我喊警卫进来?”
钟良材略带些清晨的鼻音,懒洋洋的回道:“不能。”
子安憋不住了,支撑起上半身坐起来,本来压在中间的被子被她带起来,一股清晨的凉意钻进来,钟良材上半身后背走了空,翻了个身朝上,低沉道:“是要冻死我么!”
潘子安不好意思,才看到大半面被子都在自己身上,钟良材小半边身子都空着,难怪他要侧睡。早晨懒得和他争吵,再说还要找他帮忙,赶紧将被子往他身上拖过去。
钟良材意味深长的呼出一口长气。前天晚上她是昏睡的,老老实实;但昨晚就不同了,把他半身被子都夺去了,他又其实不敢靠女人太近,一晚没有睡好。有些后悔昨晚睡前发威,好端端扔了那床被子,现在又不好打自己的脸,再去拿一床。
他还没睁眼,裹了裹被子,问:“这么早,闹什么?”
子安扭扭捏捏的,涨红了脸。
他已经被吵醒,再睡不着,嚯的也坐起来,不耐烦道:“说话!”
子安:“…内急…”
钟良材看她窘迫,莫名想笑,却假装更不耐烦,掀了被子下床去开了灯,站到她身边,伸出左手,意思要她扶着自己的手臂站起来。
子安被昨天那一摔,心里有些发怵,犹豫了片刻。
他:“你到底急不急?”
子安:“你撑的住我吗?你的腿也…”
他:“我撑着你,摔也是先摔我,你怕什么?嫌弃我这个跛子?那你自己看着办!”说罢,假意要走。
子安忙拽住他的手,算了,他都不怕摔,自己心疼他做什么,倒也要倒他身上,摔了他才好!
子安沿着床沿坐正身子,两手撑住他的小臂,使不上力,索性猛蹿一下,两手向上攀爬,挂住了钟良材的肩膀,倒进他身上。钟良材右腿向后趔趄一下,两手环住她的肩背,才勉强撑住。两人初次磨合,倒像是找到了个彼此支撑的站姿。钟良材有些吃力,后悔太过自信,没带上拐杖。
他维持这相拥的姿势有些时间,子安猜到他可能是不敢轻动跛腿,自己忍一忍疼,向右后方去摸索自己床边的那两根拐杖,塞到钟良材手边一根。
他倒了倒手,才靠着拐杖把右侧跛腿撑直,留左边肩膀和手臂紧紧环住子安身后,子安的右膀仍要挂在他脑后肩上,自己左手则也撑了根拐杖。
两人正对上了卧室里的镜子,子安瞥到,哈哈笑起来,两个跛子才凑齐了一双好腿!
钟良材见她莫名其妙发笑,大清早的折腾人,本来就闹心,没好气:“你成了瘸子,有什么好笑!”
子安:“哈哈哈哈,你看镜子呀,一对瘸子两只胳膊六条腿!”
钟良材被她说的,往镜子里瞧:潘子安刚起床,头发都没梳,乱蓬蓬的;他也好不到哪去,胡子拉茬!两个人都不好笑,倒可怜!年轻女孩没心没肺,这怎么笑出来的?
用拐推开门,半撑着她往外走,子安还在哈哈笑,惹得他心烦,骂道:“再笑就自己走去!”
子安撅了撅嘴,钟良材这种人压根就不会笑!
茶室外门轮班的警卫看到两人出来,要上前来帮忙,被良材拦住,现在她好歹也是钟府的三小姐,不好总让她叫外男抱来抱去。
天渐亮了,用过早饭,老毕上楼来伺候,传道:“潘姨太底下人送了一包衣服来,说是家里带给三小姐的。”
钟良材点点头,老毕把包袱送进了卧房。子安心里笑道,姑姑想的倒周全,真打算让自己在这里久住呢,居然从子宁那里把自己冬天的衣服全搬过来了。倒好,这也说明她真派人去送钱了。
钟良材:“轮椅到了么?”
老毕:“到了,这就取上来。”
钟良材:“白天带她去园子里、后街上都转转。”
老毕:“三小姐现在能见风了么?”
钟良材:“给她盖住腿就是了。”
这又不是金屋藏娇,要让她出去转转才好,憋在屋里是钓不到鱼儿的。
......
钟良璞把车停在了九龙的北京道,靠着车门后面点了一根烟,朝对面一座不起眼的小楼上望。
昨晚上钟太太就打了电话,说了良玉绝食的事,要他赶紧想办法。老太太心疼姑娘,他怎敢违逆,便说大不了他去找来岑小凤,让良玉见一面,这才哄着良玉吃了晚饭。
但这些个人物太难请,拿钱也未必砸得动。慈善晚宴那场是因为赵署长盛情帮忙邀请,再加上那是为大陆义捐的活动,岑小凤才同意的。现在若是为了妹妹良玉,肯定是请不动。该想想什么由头才好,要不干脆就绑了?对,先礼后兵,客客气气请不来,就绑了他!
钟良璞打定主意,扔了烟蒂,狠狠踩上几脚,刚准备绕过车身过马路去,正瞧见对面楼下冲进去几个黑衣黑帽的人。这种事,钟良璞近来见的多了,下意识先钻进车里观察。
那楼梯上的窗户没了玻璃,刚好能看到楼道,他见着那几人上了二楼,一个女佣开了门,几个人就冲了进去。楼里很快就传来婴儿啼哭、妇女呼喊的声音,现在还是早晨,街上也没几个人听到,自然也没人管,何况,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谁又管得了谁?
没多久,一个瘦高的男人披着褂子就被拽了出来。钟良璞眯眼瞧去,虽然那人赤条条已卸去了一身行头,他仅凭着体态也认出来那就是岑小凤!
妈的,前后脚也太巧,早知道不抽那根烟,他先上去抢了!
那门里紧跟着出来一个妇女,怀里抱着个婴儿,哭哭啼啼的,被那几个黑衣人推搡回去。对面楼下来了一辆车,接了几个人扬长而去。
钟良璞又沉着气等了一刻钟,才下车。轻轻敲了敲二楼的门,还是那个女佣,那女佣被吓到了,哆哆嗦嗦的。
里面一个女人大声哭着喊:“把我也抓了吧!好歹死在一起!”
钟良璞怕周围还有眼梢,快步关门进去拉上了窗帘。那女佣缩在角落里,战战兢兢,估计刚才那几人闯进来,她就已经这样了。
钟良璞摘了帽子,冲抱孩子的女人礼节性的点了点头,开口问:“岑太太?”
那女人看他是一个人来,又很小心,似乎跟刚才不是一伙的,迟疑的点点头,问道:“你是谁?”
钟良璞:“岑太太,我姓钟,是个生意人。可瞧出了刚才那几个,是兵还是匪?”
岑太太听到兵字,估摸真被吓到了,又哭起来:“就说不要他去唱慈善,太招眼了,他不听我的!叫我们怎么活?”
钟良璞对女人没什么耐心,最怕女人哭,掀开一点窗帘往外打量,看起来他们抓了岑小凤就走了,并不打算再牵连他的家人,这点就很奇怪,倒不像是最近到处抓人的那伙伪军。只是一个唱戏的能招惹什么道上的人?
钟良璞:“岑太太好好想想,最近得罪什么道上的人了么?”
岑太太:“我们刚搬来才个把月啊!”
钟良璞:“你们都好好的,家里东西也没砸,倒是也讲究,岑太太再想想。”
女佣指了指门边的雨伞架子上一包东西,说道:“太太,他们撂下的。” 那女佣害怕,虽然禀报了,但不敢去碰。
钟良璞过去取,是一个沉甸甸的牛皮纸包,里面竟是一包现大洋,大概百八十。
钟良璞:“岑太太,不用哭了,他们这是请人!有意思…”
岑太太凑上来,也觉得蹊跷,嘀咕道:“请人?难道是昨天那个?”
钟良璞:“岑太太怀疑是谁?”
岑太太:“我们自搬到这就很少出门,前晚上小凤唱了慈善回来,就说有个年轻人拦他的车,要他去什么戏园子唱新年,小凤告诉了不唱商演。那人昨天又找上家里来,还是说请小凤上台,但他真是个客气人,不能是他吧?”
钟良璞:“这么说,还是前夜慈善招惹上的事了。那人说的什么戏园子?”
岑太太望了望女佣,那女佣凑上来,回道:“没说戏园子名,但他说自己姓方。”
钟良璞笑道:“今天我算来着了。放心吧,一定把岑先生齐整的带回来,这笔钱就放心用着!”
岑太太:“你能救他?”
钟良璞:“能。只希望岑太太到时也答应我一个条件,放心,定不难为你们。”
岑太太刚来香港,正不知该求谁去,听到这,已经很指望了,当然就答应。
钟良璞回了车上,又点了根烟,笑了笑。好一个方振业,斗了这么些年,竟背地里使些下三滥的招数,今天被他赶上一个,没赶上的还不定有多少!倒还别说,他还真能跟自己想到一起:请不动就绑!
开了车,直奔隆盛行的影戏院去。
隆盛行是华丰银号的老对手了,上一辈的两个老爷子势均力敌,还能打个平手,到这一辈就不行了。方家就方振业一个独子,这小子和他一样,吃喝玩乐样样拿手,做买卖就差远了,他不敢跟钟良材斗,就专跟钟良璞斗。钟良璞开赌场和影戏院,方振业也开,还就贴着开在同一片地界上!要不是大哥劝着,早收拾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