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在A市的临河大道边，坐落着一座民国时期的建筑，楼不高，一共五层，因为岁月的侵蚀，外面的墙体呈黄褐色，一大面墙壁爬满了爬山虎，给这座古老的建筑增添了古朴神秘的色彩。楼前松柏茂盛，树木掩映，如果不是大门前停着几辆警车，远远望去，还以为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府邸宅院，被遗留在了岁月的夹缝中。
潭凛站在大门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刚刚拜托王潇拿了一件新衣服换了下来，确定自己此刻看不出任何异样之后，他踏进了大门。大厅里此刻没有人，只有几株栽种在前台的绿植看起来分外精神。潭凛从正厅左边的楼梯一路走到三楼，在楼道最里面，靠近走廊窗户的那间办公室停了下来。他再次看了看身上有没有血痕，屋内传出了几声咳嗽的声音。潭凛深吸了一口气，象征性地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而入。
房间非常明亮，清晨的阳光将飞舞的灰尘照得无处顿藏。一位中年男性，此刻正坐在窗边的办公桌前，一边喝着茶水，一边一手扶着眼镜框，认真地看着一份资料。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仿佛有什么心事。
“爸，我回来了。”潭凛说着走到了男人身边的沙发座了下来。
“潭教授，潭凛他回……来了吗？”林妍妍匆匆忙忙地闯进了房间，在看到沙发上完好无损的潭凛后，后半句咽在了喉咙里。她吐了吐舌头，慢慢退了出去。
潭教授放下手中的资料，一脸担忧地看向潭凛。“你昨晚去哪了？孙晓飞他们几个臭小子，还不跟我说实话。听说昨天你们出任务的时候，情报有误？没伤着吧？”
“爸我没事。出任务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个女孩遇到点麻烦，我去解决了一下。”
潭教授深深地看了一眼潭凛，没再说什么。他打开了桌前的电脑，向潭凛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潭凛有些疑惑地看向了显示屏。
屏幕上是昨天晚上叶小星逃跑的画面，这个画面他之前见过，不明白潭教授是什么意思。
“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这里。”潭教授按下了暂停键。只见画面中叶小星踉踉跄跄地往前走，险些被路上的一块石头绊倒，后面的男人稍稍抬了一下手，叶小星稳稳地站住了。但是画面中清楚地显示，男人并没有碰到叶小星。
“怎么会，我昨天探查过那个人，可以肯定他是人类，并不是异能者。”潭凛一脸震惊。
潭教授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个世界在向着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刚刚接到消息，目前全国各地出现的异种越来越多，如果再不能查明原因，消息就要封锁不住了。到时候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们都没法想象。”
“小凛，最近你的身体感觉怎么样？”潭教授问得小心翼翼，只是那种深深的无力感怎么样也无法掩饰。
“挺好的，最近没什么异样。”潭凛有些心虚，手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
潭教授眼光扫到潭凛的头发，晨光下，潭凛柔软的发丝透着漆黑的光泽，衬得他本就精致的脸庞更加白皙。潭教授有些惊讶地站起来摸了摸潭凛的头发。
“你给头发染色了？”
“啊……嗯……”不知道为什么，潭凛此刻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那个昨晚在他耳边轻声哭泣的女孩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潭教授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正色道：“我让人查了一下这个人的资料，查不出任何问题，这就更奇怪了，从今天开始，你到他在的学校出任务，跟在他身边观察一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情况。”
叶小星本想趁着妈妈爸爸出门上班再回家的，但是经历了那样惊恐的一天，她实在想见见爸爸妈妈，只有这样她才把那些惊惶失措赶走，她此刻太需要父母的陪伴了。然而就在她推开门的一瞬间，理智在大脑中像烟花一样炸裂，沈星河坐在她平时坐的位置上正慢慢地喝着一杯咖啡，对面坐着她的爸爸妈妈，三个人谈笑风生，那种轻松的感觉就好像沈星河就是他们家的一分子，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好多年了。
“沈星河你离我爸妈远一点！”叶小星再也不顾什么恐惧，巨大的愤怒包裹着她，哪怕今天死在他的手里，她也决不允许沈星河伤害她的父母一点。叶小星冲到父母面前，把他们紧紧护在自己身后。
“小星你今天发什么疯，是跟星河吵架了吗？”妈妈奇怪地问道，说完还一脸歉意地望了望沈星河。
“叶小星，别总跟星河耍大小姐脾气，多亏了星河性子好，如果是我，早就受不了你了。”爸爸甚至有些责备地说道。
叶小星惊讶地看着自己的父母，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更加愤怒地看向沈星河：“你是不是篡改了我父母的记忆，你到底要干什么？”
沈星河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像只看了一瞬，又好像看了好久好久，久到叶小星以为他永远也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沈星河说：“你真的忘记我了。”眼中的悲伤与孤寂让叶小星呆愣在原地，这种眼神她是见过的，在哪里来着，她怎么忘记了……突然，她的大脑中仿佛洪水决堤一般排山倒海地涌入了大量的记忆，这些记忆全部与沈星河有关，在记忆中，他们是青梅竹马，从小就住在对门，沈星河的父母因为离婚，并且都去了国外，只留了他一个人在国内。从那时起，就是叶小星的父母在照顾他。沈星河对她非常好，她也喜欢跟在他的后面当一个小跟屁虫，两家父母默认了他们的关系，现在沈星河在她的大学当老师，等她毕业他们就结婚。
“现在，想起我了吗？”沈星河笑得温柔，只是这笑意并未达眼底，有一点疏离，有一点嘲讽。
“你就是这样篡改了大家的记忆的？”因为瞬间被植入了这么多的记忆，叶小星的大脑有一些混乱，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但是仍然头痛欲裂。
“小星，你们两个好好的，不要再闹脾气了，我和你爸先出门了。”
爸爸妈妈并没太理会两个人之间波涛汹涌的暗流，拿着背包一起出门了。
“妈……”还未等叶小星开口，大门就关上了。
叶小星眼睛恨恨地盯着沈星河，余光看到桌角的一把水果刀，她赶紧握在手里，仿佛握着救命稻草，只是手在不停地颤抖，出卖了她紧张的内心。
“这里是我家，我不管你是什么情况，反正我不怕你！”不知道是说给沈星河的还是说给自己。
沈星河笑了笑，不置可否。他坐了下来，继续喝他的咖啡，优雅，清冷，疏离，反倒衬得紧张的叶小星像个小丑。
“你……”叶小星有些泄气，不知道是不是被植入了虚假的记忆的原因，虽然明知道记忆是假的，但是因为太过逼真，仿佛在她的生命中真的有这样一个温暖的大哥哥一直陪伴着她，她竟然没那么害怕他了，甚至还有一些亲切熟悉的感觉。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喂，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总是这样猜来猜去你不觉得浪费时间吗？”
“不觉得。”沈星河的笑明明很好看，但是叶小星真想一巴掌扇到他的脸上。
“你为什么要给我植入虚假的记忆？”况且植入得还不成功，别人都跟以前的记忆融合得那么好，只有她仍然清楚地知道这个记忆是假的。
“你怎么知道这个记忆是假的？”沈星河有些好笑地看着她。
“因为……当然是因为这跟我以前的记忆不一样啊。”
“你又怎么知道你以前的记忆是真的？”
叶小星愣住了，是啊，他能修改别人的记忆，让别人以为这个被修改的记忆是真的，那她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之前所有的记忆都是真的？如果也是被修改过的呢？恐怖的感觉蔓延全身，叶小星无意识地摇了摇头，不会的，那些过往美好的画面，如果都是假的，她该怎么办，如果都是假的，那么建立在那些成长经历之上的她又算什么？难道也是假的？真是这样的话，叶小星还存在吗？
看出叶小星的情绪处在崩溃的边缘，沈星河的眼底闪过一抹不忍，然而瞬间就恢复了冷清“这么容易就崩溃了，昨天的那股倔强劲儿怎么没有了？”
叶小星终于恢复了冷静，是呀，怎么能这么容易就被他牵着走，要有自己的判断，毕竟即便被他植入了记忆，她不也是没有被幻想迷惑。
“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总之我绝不会让你伤害我的父母。”
“我为什么要伤害他们？等你毕业了，我还要从他们的手中把你娶走呢。”沈星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嘴里说着戏谑的话，可是叶小星分明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认真。
“你简直不可理喻！”回忆开始一点点侵蚀她的大脑，她甚至在脑海中回忆到了她刚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夜晚，她跑到沈星河的房间，看到他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她偷偷亲了他的画面，脸瞬间红了一片。
她不能再跟他待在一个地方了，再这样下去她都不能保证自己什么时候就要分不清哪些记忆是真的，哪些记忆是假的了。
“你现在马上离开我家，如果你再不走，我就要报警说你擅闯民宅了！”
“报警？”沈星河意味深长地看着叶小星。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慢慢向叶小星靠近。叶小星连忙颤抖着双手再次将水果刀举到身前：“你别过来，我不想伤害你，你也别伤害我。”
沈星河毫不迟疑地用手握住了水果刀的刀刃，鲜血瞬间顺着刀身蜿蜒而下。
叶小星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如此儒雅的面庞竟然能够做出这样疯狂的举动，这种巨大的反差让叶小星惊恐万分。她连忙松开了握着刀柄的手，看着沈星河并没有要将手松开的意思，害怕地又握了回去，想要从沈星河的手中将刀夺回来。
“你放手，你的手流血了，你都不会痛的吗？”
沈星河的嘴角微微挑起，眼底蔓延着温柔：“你担心我？”他终于将手松开了。叶小星连忙将水果刀像烫手山芋一样扔出去老远。
“给我包扎。”沈星河重新坐回到桌边，语气中带着一点赌气和命令。
叶小星下意识地到杂物室拿来了医药盒，刚想坐在他旁边给他包扎，突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又不是她让他受伤的，就没好气地把绷带和碘伏扔到他的身边：“自己弄！”
沈星河没有说话，只是固执地将手伸到叶小星的面前。他的手指修长、匀称，非常漂亮，只是如今掌心处有一条清晰可见的刀痕，还在不停地滴血。叶小星烦躁地拿过绷带和药水，简单地处理了伤口之后，将沈星河的手掌认真地包裹了起来。
“也不知道自己造了什么孽，还要照顾一个来历不明，要杀了自己的变态。”
“再也不会了。”沈星河清冷的嗓音在耳边悠悠地回荡着。
“啊？”叶小星惊讶地抬头，看到沈星河一脸认真地望着自己。
“我说，我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