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故事（二）

乔琳把鸟笼放在地上，转身锁了店门。

文图拉大道作为洛杉矶市圣费尔南多谷地区最主要的东西通道，其实一整天都灯火通明的。它从西至东穿过的几个主要社区恩西诺、舍曼奥克斯、影视城和环球市，都是不错且平均房价不低的地段，安全度还是比较高的。

可是乔琳妈妈不放心，她要求乔琳每天5点准时关门，然后早点回家。过一段时间她们招聘到店员后乔琳就可以从这家店铺里解放了。

而且最近妈妈和她刚刚搬回影视城，家里还有不少搬家后的琐碎工作要做。

回到家里把南瓜照顾好后，乔琳把自己扔上了床，刚没躺下几分钟，门铃就响了起来。

乔琳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的窗户旁看了一眼窗外。

一个金发女孩正在探头探脑地往院子里望去。

“天呐！”

乔琳笑了起来，她开门跑了出去。

“比安卡！”

“乔！真的是你！我妈妈说你们搬到了旁边，我都不敢相信！”

两个女孩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比安卡抱怨道：“自从你们搬去纽约后，我得隔好久才能收到你的消息，你搬回来都没告诉我！”

“你知道的，”乔琳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刚搬回来有很多事情。不过我妈妈说她应该会留在洛杉矶。她刚刚跳槽到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短期内都不会再走了。”

“CBS？她就在影视城工作吗？你们的房子距离CBS的拉德福德工作室就两条街。所以你也会留在洛杉矶吗？”

“她的办公室在那儿，不过我不一定会留在洛杉矶，”乔琳有点尴尬地皱眉，“我还没有申请大学，我还没决定在哪里念书。我决定gap一年。”

“为什么？”

“我还没决定接下来要做什么，”乔琳拉着比安卡走进了屋内，“你知道的，我妈妈希望我成为竖琴演奏家，可我在这件事上没有那么有天赋……我又不想成为医生或者律师，我对金融和历史感兴趣……”

“你一直对经商感兴趣。”

“是的，事实上，你还记得我和我妈妈过去的那家小商店吗？我在文图拉大道上重新把它开起来了，不过它现在大多了。就在我们小时候常去的那家披萨店旁边。”

两个长时间未见的朋友叙起旧来。比安卡追问了很多乔琳在纽约时的事，这勾起了她的回忆。

事实上，乔琳一直觉得自己在10岁之前和10岁后的生活完全就是两个极端。爸爸在意外事故里去世后，妈妈玛丽亚一直独自抚养她。十岁以前，她们在圣地亚哥附近的嬉皮士营地跟公社成员一起生活。那有一个农场，靠着以物易物在食物方面可以自给自足。玛丽亚还会做一些兼职的文秘工作，她给一家编制电影目录的公司做档案整理员。

当然，那种生活并不是非常富足的，事实上在物质方面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匮乏”，可她们很快乐，乔琳一直觉得她妈妈是全世界最好的母亲。

不过这种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大概在她十一岁的时候，公社内部出了问题，营地解散了。玛丽亚带着她搬到了洛杉矶西北方向的圣塔克拉利塔市，她开始在那儿正式入学，而玛丽亚找了一份做媒体采购助理的工作。

等到乔琳从8年级毕业的时候，她妈妈已经做到了高级副总裁，主管整个网络采购部门。她们也从圣塔克拉利塔的老城区搬到了圣费尔南多谷的梵耐斯区。乔琳自己则在一家影音店做兼职，挣点零花钱。一年后，她们自己在梵耐斯区开了一间小商店，借着玛丽亚过去的职业便利，以出租老电影和小众电影著称。

这时候乔琳开始在梵耐斯区的蒙特克莱尔预科学校念9年级，她就是在这所学校认识比安卡的。

乔琳本以为她和妈妈的生活就会这样下去。可当她15岁时，她妈妈查出了癌症。

那简直就是场灾难。

这之后，乔琳才知道她妈妈一直没有接受她爷爷留给她的一笔信托，玛丽亚担心这会违背乔琳父亲在世时的想法。可玛丽亚最终还是被律师说动了，她害怕自己出现万一后留下乔琳一个人，第一次同意跟信托管理人见面。

之后玛丽亚辞了职，她们一起搬去了纽约，搬进了阿普尔比家在布鲁克林的老宅。一个家族朋友帮助玛丽亚排进了纽约纪念斯隆凯特琳癌症中心的实验疗法名单。

谢天谢地，现在她完全康复了。

这之后他们留在了纽约，玛丽亚在纽约的美国广播公司（ABC）找了一份新工作，负责日间节目的销售，凭借业绩被任命为客户经理。然后她跳槽去了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担任销售副总，主管项目是西海岸的日间时段。这就是为什么她们搬回了洛杉矶。

事实上，乔琳有的时候都觉得自己的生活像是儿童故事《小公主》，只不过她小时候的生活并不富裕。

妈妈的努力确实让她们过上了不错的日子，玛丽亚做媒体采购公司的高级副总的时候，她的收入就已经远超过加州居民收入的中位数了。

可自从她们接受信托以后，事情就到了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层次！那是一笔足够乔琳什么都不做就可以享受奢侈生活的钱，只不过她还没法自由支配它而已。

乔琳想到这里时翻了个白眼，她才不要按照爷爷的要求为了控制信托就结婚呢。

不过她每年收到的30万美元津贴足够让她做任何她想做的事了。而眼下她马上就要成年，就连妈妈都得把银行账户的控制权交出来了。

想到这里，乔琳好奇地问比安卡：“光说我了，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我在做助理，”比安卡兴奋地扬了下眉毛，“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我说过我要在电视台工作。现在我在给一个导演工作。你知不知道那个剧《双峰》？”

“当然，”乔琳惊讶地睁大了双眼，“它在ABC播出，对吧？非常受欢迎，我妈妈说他们在ABC内部给这电视剧起了个外号，‘饮水机秀’，因为观众们会在第二天的上班休息时间聚集在饮水机旁谈论前一天晚上的剧情，所以上一集的收视会在第二天再上升一点。”

“是的，所以……”比安卡得意地眨了眨眼睛，“我为《双峰》的导演大卫·林奇工作！”

乔琳非常捧场地尖叫了一声：“你怎么做到的？”

“你知道的，我老爸认识一些ABC的人，我可以直接走进ABC的录影棚。事实上，在那之前，我给大卫写了好多封自荐信，然后径直走到他办公室门口，敲响他的房门，说林奇先生，我真的很想在电视业工作，你能雇佣我吗？”

比安卡的父亲是个电视节目制作人，乔琳知道这一点。

“所以他就雇佣了你？”

“事实上，最开始的三个月，我免费给他工作，就是打打杂什么的。之后，我就被正式雇佣了，是他在片场的正式助理。”

“听起来真的很不错，对你有好处，你一直很想像你父亲一样成为制片人，”乔琳笑着拍了拍比安卡，“你不打算去念大学了吗？”

“不，今年秋天我就要去UCLA了，电影和电视学本科 ，”比安卡竖起右手食指摆了摆，“而且记住，亲爱的，我会成为比我父亲更好的电视节目制片人。”

乔琳大笑起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很喜欢你，你真的非常坚定！事实上……”

乔琳隐秘地眨了眨眼，“我有个乐队！”

比安卡尖叫起来：“乐队？！”

***

保罗本来准备一个人出现在乔琳写给他的酒吧的，可康纳和乔恩这些家伙太烦人了，他们缠着他非要一起去。

“我非得看看这个把你迷得像是丢了魂的迪士尼公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乔恩大笑着说道。

“迪士尼公主”，或者“公主”，这变成了他们几个之间乔琳的代称。

事实上，保罗一路上都在回想他到底为什么觉得她很眼熟，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

他很奇怪，毕竟像乔琳这样的姑娘可不是能随随便便忘掉的。

现在，保罗就站在酒吧门口，看着门卫在他手上敲上一个入场用的荧光戳。

在荧光灯的暧昧灯光里，他看到那个蓝色的荧光印迹里画着一只半合翅的蝴蝶。

这家酒吧就叫蓝色蝴蝶。

循着红蓝相间的霓虹灯管的指示，保罗穿过狭长的通道，跟人流一起走进酒吧大厅。

他从来没来过这里，他有点惊讶地发现这居然是间会播放60年代音乐和英伦摇滚的酒吧。事实上，这里更像是有自己风格的夜店，而不是一个普通酒吧。

舞台上的乐队正在表演，歌手正在用一种饱满又撕裂的方式演唱一首保罗没听过的歌，清亮的男性声线中带着嘶哑着的颗粒感，让原本流畅的吉他声都混入了痛苦——

“There she goes

她走了

There she goes again

她又一次离我而去

Racing through my brain

回忆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

保罗一行人买了酒，坐在了座位上。

乔恩故意问他：“公主会出现吗？”

保罗翻了个白眼，事实上他也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靠在椅背上，眼睛环视着整个大厅，试图找到他想见的那个人。

这时候舞台上的乐队开始表演下一首歌了，吉他手轻快地拨动琴弦，歌手略显熟悉的声音响起。

“这个是……”

保罗惊讶地抬头看向舞台，他看见他要找的女孩正站在麦克风后。

她穿着一件粉白相间的棋盘格子短裙和天蓝色的针织无袖上衣，那头曾经瀑布般散着的红发在脑后被扎成了两个中国娃娃髻，显得俏皮极了。

乔琳好像在注视着他，又好像没有。

保罗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他只是听到那个让他不知所措的女孩在舞台上唱着歌——

“I was looking at the sky, it opened up

我望向一望无垠的天际

Saw you coming down, like Gabriel

看着你宛若加百列般不期而至

And my will began, right then and there

至此我的心愿变成了你

Not even the angels could compare

甚至天使都无法与你比拟

……”

她唱得非常好听，可保罗却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