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州故事（十七）
乔琳一直在纽约待到了十一月，之后她就结束了礼仪课程的训练飞回了洛杉矶。
回到洛杉矶的第二天，她就重新跟乐队聚到一起开始排练了。她还把自己新写的歌展示给了他们。
乔琳拿着吉他拨弄起来，轻声唱道：
“昨晚我又在梦中听到了那个声音，
但我茫然无措，知道它会带我回到你身边，
我挣扎反抗，可回忆汹涌，
但我无法忍耐这种可能
我会再次看到你的眼睛
我懒得重新联系你
我不记得我撒过的谎
我不会费心挽回你
我不记得我曾努力过
有地方我想去冒险
无论你在不在我身边
有地方我想去探索
无论你是否与我同行
无论我是否与你相伴”
乔琳唱完后看向其他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罗德沉吟了一会儿后说：“歌词听起来能用……”他拿起了自己的吉他，“和弦听起来应该是这样的，G#m-F#m-C#m-E-A，对吧？”
乔琳点点头。
罗拉直接起身坐到了鼓架后，拿起鼓槌说：“如果加一点鼓，我觉得前奏应该是这样的。”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开始修改起来。大概到晚上的时候，他们开始对这首歌有了总体的看法。
史蒂夫询问队友们：“所以……就这样？”
乔琳点点头，“我觉得是，我们可以录个小样了。”
这首歌目前跟他们的其他歌一样，都不算非常成熟的音乐成品，既没有更丰富的编曲，也缺乏正式录制专辑时的混音等后期工作，但是总体的旋律和风格已经具备，可以将之作为一种样品呈现给专业的唱片公司了。
他们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愿意同他们合作的专业制作人，而不是他们临时雇来的名为制作人其实更像是录音工程师的杂牌选手。
接下来的一周他们都在继续排练和录音，又把过去的一些歌做了一些改动，并且决定在过圣诞之前完成整个录音带。
没错，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到了该开始规划圣诞假期的时候了。可乔琳根本没有这个闲心，她突然接到了简的电话，通知她终于可以去参加《糖衣陷阱》的试镜了。
她在电话里忍不住抱怨了一下：“我都以为这事要黄了。他们迟迟定不下来导演和男主角，整部电影都是围绕那个男人展开的！”
简在电话那头轻笑起来，“好啦，乔，别抱怨了。你知道这项目的制片人是约翰·戴维斯和斯科特·鲁丁，这两个人在一起，会有什么做不到的吗？你知道约翰·戴维斯是谁，对吧？”
“当然，”乔琳耸了耸肩，“约翰·戴维斯，大亨马文·戴维斯的儿子，戴维斯娱乐公司的老板，《铁血战士》系列的制片人。我记得80年代时热播的肥皂剧《豪门恩怨》，就是艾伦·斯班林制作的那个，是基于他们家的故事改编的，对吧？”
“没错，而这位显赫老爹马文·戴维斯不仅仅是位石油大亨和亿万富翁，他在80年代还曾经是二十世纪福克斯的老板。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相信约翰·戴维斯会搞崩自己看好的项目，就他所拥有的资源而言，他得是个傻子才能把这些事搞砸。”
“他们家是在科罗拉多州开采石油发的财对吧？他们在马文的父亲那一辈就很有钱了，然后又从石油公司上赚到了大钱。”
“没错，纯粹的生意人，第一代移民靠卖女装赚到了第一桶金，然后又和儿子一起开采石油。这之后就开始玩些金融手段了，你得知道，马文过去以绿票欺诈出名，就是买下目标公司足够多的股票以至于威胁到对方董事会的统治地位，然后逼迫他们以高于市场价的方式回购股票，通过差价获利。”
乔琳舔了舔嘴唇，“那是蛮荒的80年代才能成功的暴利手段，现在的税法让人们没法从中得到更高的收益了，光基础税就要纳进去50%。”
简意识到她们把话题越拉越远了，重新回归主题：“不管怎么样，约翰·戴维斯和斯科特·鲁丁这两人要继续合作。你知道不知道斯科特在这个镇上也是个天才？他的家庭就没什么显赫故事可以讲了，可他凭着自己的努力在80年代末就是福克斯的制作总裁了，而他那个时候大概只有27、28岁！我看不出他们有任何理由不继续合作这个项目，原著小说现在卖出了快300万册，这是个好生意！”
“所以汤姆·克鲁斯到底有没有点头？”
“他同意了。我的小道消息告诉我，制片人们直接违反了工作室不允许直接接触演员的规定，他们去了《好人寥寥》的片场，当面同汤姆谈了这件事。他们愿意让他来当主演，甚至可以让他执导，不过汤姆对执导不感兴趣，只愿意跟好导演合作。”
“所以他们找了谁来当导演？汤姆对原定的约翰·班德汉姆不满意吗？”
“我觉得你会喜欢我的答案的，”简声音里的得意隔着电话听筒都藏不住，“西德尼·波拉克！”
乔琳的反应不出她所料，这女孩惊叫起来：
“这真的比我想的好多了！我以为他们会选择一个身价更低的人，你知道的，汤姆现在很贵。我喜欢西德尼·波拉克！《窈窕淑男》《往日情怀》《缺席的审判》《走出非洲》……这些我都喜欢。”
简有点感慨地说：“你真的看了不少旧片子，你有个老人般的灵魂。”
“亲爱的简，它们只是年代久远，但并不过时，”乔琳随即叹了口气，“我猜这样一来，竞争会变得非常激烈吧？”
“是的，可往好处看，他们没想要一个很贵的成熟演员，他们想要新面孔。而我们现在可以直接把马丁·斯科塞斯的那份合同拍在他们的桌上了，这可比其他履历都强多了！下周五九点，我开车来接你，做好准备。”
乔琳同意后就挂断了电话。“拍合同”这种事自然要交由简这个经纪人去做，她则翻出了自己之前写的人物小传和笔记为试镜做准备。
不过在她真的去面试之前，她也没把乐队抛下。她需要舞台表演，这让她可以尽情地发泄怒火、焦虑和悲观情绪，甚至比心理咨询都更好用。
就像他们的鼓手罗拉说的那样，罗拉之所以喜欢上架子鼓，就是因为她觉得自己无法自如地与陌生人交谈，却又渴望与人交流，但当她坐在舞台上开始表演时，她能感觉到她在以另一种形式同台下的陌生人对话。
音乐就是他们的语言。
试镜的日子很快就到了，乔琳按部就班地签到，然后在等待室拿着剧本片段一遍又一遍地记忆台词，设想自己的动作、表情和走位，直到选角助理喊到她的名字。
“乔琳·阿普尔比在吗？”
“我到了！”
她站起身，微笑着走进了那间面试房间。
她一推门，就看见选角导演大卫·鲁宾和导演西德尼·波拉克正在低声交谈，而制片人斯科特·鲁丁在低头点烟。
乔琳随即快速环视了一下房间，发现另一位制片人约翰·戴维斯并不在。灯架后还坐着一位看起来很像汤姆·克鲁斯的男人，可乔琳知道他应该不是，否则他就不会坐在那里。
他应该是汤姆的光替之类的，用来给试镜演员配戏的。
试镜的过程同其他试镜没什么区别。乔琳先是被要求在摄像机前摆出各种造型，以此测试她在屏幕里的样子。然后她又按要求做了一段独白，她自己选了莎士比亚的《一报还一报》里的姐姐伊莎贝拉的选段。到最后她才被要求按照剧本片段表演了一处不到3分钟的戏。
此外，选角导演鲁宾还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之后就直接让乔琳离开了。这种表现让乔琳很摸不着头脑，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的表现是否成功。
简安慰她说：“你尽力了吗？”
“我不敢说我表现出了最好的自己，可我很确定，我没搞砸我的那部分。但是……”
乔琳叹了口气。
简接过话头：“乔，你得知道，演员是个非常被动的职业，总是在被选择。有的时候你没被选中，并非你不好，而是你不合适。他们可能在寻找一支菠萝口味的冰激凌，可你恰好是一支草莓味的。”
乔琳微笑起来，“我还不知道有没有落选呢，你可以不用这么早就安慰我。”
“没错，就是要这个劲头，”简挑了下嘴角，“《异形基地》的女主人选已经定了，你落选了。”
原本对这个项目不是很热心的乔琳瞬间皱起了眉头。
她不满地大声提问：“为什么？”
“你看起来有点太老了。”
乔琳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不可置信地盯着简看。
“他们想要一个看起来像是个未成年人的女人。可你，我亲爱的，你看起来像是你自己的年龄，算不上完全的成年人，可也不够小。”
乔琳这次翻了个白眼，“这完全就是胡扯，女主角是个年轻女人，她是未成年还是19岁，这有区别吗？”
简耸了耸肩，“我觉得他们也在胡扯，但是我说过的，你是草莓味的冰激凌，也许导演只是想要个深色头发的女主角。”
乔琳不想再听她胡扯了，扭头看向了远处。这就是她为什么不太愿意当个职业演员的原因，这个职业本身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了，对她这种控制欲望很强的人来说着实不太好受。
简继续安慰着她：“我们不需要那部片子，我保证我们会有更好的。”
乔琳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家以后乔琳就把试镜时的事抛到脑后了，她从不回想会让自己觉得沮丧的事，否则她的完美主义会把自己逼疯。
接下来的日子她全身心都扑在了乐队的事情上，决心花一周时间把他们之前一直拖拖拉拉都搞不完的录音带逼了出来。
之前乐队录歌的状态可以用罗德的话来形容：
“一个四人乐队里有三个完美主义者，我觉得我们最好放弃出专辑的想法，乖乖地做地下乐队吧！”
乔琳听完这句话后主观地认为，自己即使是那三个完美主义者之一，也绝对不是乐队拖延的主要元凶，都是史蒂夫一直觉得作曲还不够好！
乐队老大哥史蒂夫一边默默地翻白眼，一边无奈地背下了这口黑锅——到底是谁一觉得不对劲就停工啊！
让大家惊奇的是，口头禅是“我没法继续了”的乔琳这次一改往日画风，突然开始拼命催促大家干活。
“大伙儿！一个完成了的录音带才是好的录音带！”
“这世界上不存在完美的demo！”
“我们只租了这里一周，我们没钱浪费！”
“我该死的才华已经叫嚣着要被录下来看了，罗德，打起点精神，你表演的样子还不如我的邻居，她都89岁了！”
“罗拉，我们不需要三角铁，我讨厌那个部分！”
所有人只有史蒂夫没被吼过，鼓手和吉他手都快被乔琳吼懵了。
也许是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有点过分了，罗德在排练间隙抽烟她都不管了。
史蒂夫最终还是找乔琳私下聊了聊，他把她拉到了他们录音室的天台上。
“乔，”史蒂夫手里细细地卷着烟纸，一直把那张纸片卷成了一条细锥，“你的状态有点不对，你怎么了？你把大家都吓到了。”
乔琳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知道，我本来不该这样的，也许我真的是压力太大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知道罗拉拿到了去念大学的奖学金，而你们一直瞒着我。我那天遇到她爸爸了，他对罗拉的决定很不高兴，他只给了她一年时间。”
“乔……”史蒂夫叹了口气，“那不像你想的那样。”
“史蒂夫，如果我们没法在下一年把这件事变成一个真正的事业，我认为罗拉应该去念大学。你知道我明年签了3个月的电影合同，我可能还会签其他的，我没法承担浪费罗拉时间的责任。”
史蒂夫刚要说什么，一个女声抢在了他前面。
“乔，那也不是你的责任，这是我的决定。”
两个人扭回头去看，发现原来是罗拉。
罗拉板着脸，看起来非常生气，“我来给你们送可乐。”
解释完突然出现的原因后，罗拉重重地踏着步子，把可乐罐子狠狠地塞到了两个人手中。
然后她盯着乔琳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乔琳·阿普尔比，你又不是我妈，我不需要你负责！”
也许是说完这句话就到了她的极限，她飞快地从两人面前跑走了。
史蒂夫和乔琳异口同声地说了句：“哇哦！”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罗拉发火，她平时安静到像个瓷娃娃，只是嘲笑自己表兄的时候才会活泼一点。
乔琳苦笑了一下，“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可我只是觉得，我不需要乐队的商业成功在财务方面支持我，所以……”
“你总是觉得你有点亏欠我们，对吧？我得在电台兼职，借助在罗德的宿舍里，罗德还在花老妈给的津贴，罗拉更是放弃了她的大学奖学金，所以你觉得你在亏欠我们。”
乔琳忍不住觉得自己有点太傲慢了，可她还是诚实地点了下头。
史蒂夫笑着搂住了她，“乔，你真的太可爱了。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要组建乐队最后又失败吗？我们难道不知道这条路有多大几率失败？甚至是你，你也是放弃了大学的，不是吗？乔，我们只是真的真的很想做这件事，而你也真的真的很有才华。”
乔琳有点不好意思地把头靠在了他肩上，她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想错了。
史蒂夫继续笑着说：“你还记得我们说过，乐队失败到底有哪些原因吗？”
“药瘾、金钱和感情纠纷。”
“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下定决心都不碰那种东西，不互相约会，甚至我们连歌都一起写，这样所有人都可以用紫色天鹅绒这个名字收到版税，对吧？”
乔琳轻笑起来，“我们甚至没有经纪人和制作人，就开始讨论版税的问题了。”
“这就像是我们能并肩作战，但想合伙总得先谈论金钱。”
“可问题是，史蒂夫，我没法像你们一样向乐队承诺全职。”
“乔，这就是我们都同意只跟独立音乐公司签约的原因，我们可以追求音乐事业，但都不想变成音乐公司的商品。让我们先坐在谈判桌上，然后再让谈判内容变成我们想要的样子，好吗？”
“嗯。”乔琳轻轻地点了点头。
史蒂夫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了，你现在还有件事没做。”
“我去跟罗拉和罗德道歉。”
“去吧。”
乔琳有点羞窘地走到了楼下，在门口磨了一会儿鞋底后，走进去同队友们道了歉。
罗拉已经恢复了平时的状态，她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抱住了乔琳，表示了原谅。
罗德本来也不算生气，但他抓住时机，成功从乔琳的小钱包里撬出了一顿价格不低的中餐外卖。
最终四个人围在一起吃正统水煮肉片吃得满脸通红。
罗德忍不住感慨道：“乔，下次你再骂我，我们还会有美食吃吗？”
乔琳翻了个白眼，“想得美，下次你再不认真，你的啤酒和可乐供应也取消了。”
在罗德故意大叫的哀嚎声里，年轻人们笑作一团，觉得之前的小矛盾早就烟消云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