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 La Land（三十）
乔琳同安东尼·明格拉的会面地点是切尔西区和富勒姆区交界的一处咖啡馆，距离乔琳和乐队入住的酒店很近。
乔琳抵达目的地时，刚好跟明格拉碰个正着。两个已经通过传真和电话沟通过好几次的人终于面对面地坐在一起了。
明格拉热情洋溢地介绍了一下他选择的餐厅：“这里是我最喜欢的咖啡厅，他们提供传统的英式早餐，也提供真正的欧陆早餐。我说的不是酒店里的那种欧陆早餐，这儿有个厨师会现烤意式面包卷，可不是买现成的。”
乔琳从他的推荐上就听得出来，他跟她的文化风格有点像，都是移民的后代，在融入本地文化的同时还是继承了一点自己族裔的文化，这点在吃饭这件事上表现得尤为明显。
她笑着说：“刚好我在酒店吃早餐吃腻了，我很难抱怨丽兹的服务，可他们的早餐远不如下午茶。”
两个人就茶和烤面包之类的早餐内容聊了几句，彻底消除了初次见面后的生疏。等侍者把早餐端上来时，两个人已经开始谈起正事了。
明格拉说：“事实上，我非常高兴你们联系了我。我曾经给我的经纪人打过电话，询问他是否有人想要改编《英国病人》，我非常感兴趣。然后他得到了你们的消息……简直不能更巧合了！”
乔琳有点惊讶地挑了下眉，随即笑着说：“我还不知道这个呢，我只是被你的电影迷住了，我立刻拿起电话打给索尔，告诉他我知道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导演是谁了，然后他大笑着说出了你的名字！”
乔琳笑着摊了下手，“我当时立刻就大喊，索尔，你刚刚是不是读我的心了？”
等她的话把明格拉逗笑后，乔琳立刻切入了正题：“所以安东尼，我们已经就电影的改编方向和想法交流过了，索尔和我真的认为你是个非常好的选择，可我们需要知道你能否真的向这个项目做出承诺？”
明格拉理解地点了点头，回答说：“我希望你知道我非常想要加入这个项目，这本书现在就放在我的书桌上，我正在不停地读它。可唯有一个问题……”
乔琳轻点头，用眼神示意他她在听。
“我正在为华纳工作，这个项目已经到了后期阶段，我甚至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布鲁克林，这一整年我都很难抽出更多时间为《英国病人》工作。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在编剧方面工作，可我很难在今年开始前期制作，如果我是导演的话。”
听到他的这个顾虑后，乔琳反而松了口气。现在她知道了明格拉为什么不愿意在电话里讲明这件事，如果他们不能面对面坐下来谈，那么他说的话可能听起来会像是一种婉拒。可现在她能看到他的表情，因此她会理解他是真的想加入，也是真的担心时间问题。
乔琳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安东尼，我理解你为什么顾虑，这是个需要细心对待的作品，需要用时间来打磨。”
她微微停顿了一下，适时地快速打量了一下明格拉的表情，然后继续说：“索尔和我，我们充分理解这一点，这也正是我们需要的。尽管我们仍然希望在年底就能看到剧本，但是我们更想跟你合作。所以……让我们一起定个双方都能接受的截止日期，怎么样？明年2月？”
明格拉沉默了一会儿，他其实也早就想好了自己的条件，他的沉默因此没有持续太久。
“我认为4月前问题不大。”
“嗯……那听起来还算能够接受，尽管如此，我强烈希望我们最晚在2月前看到草稿。”
“3月。”
乔琳轻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们就像是在市场买卖番茄。”她又停顿了一下然后说：“让我们把日期定在3月15日吧，你知道我不可能逼你在那天交稿，所以让我最起码给你一点压力吧，这怎么样？”
明格拉笑着点了下头说：“好的，看来番茄刚刚卖掉了。”
乔琳笑着抿了口咖啡，“但有个条件……”
“什么？”
“原著作者迈克尔·翁达杰提出他希望成为剧本的顾问，坦白说，这是版权合同里的一部分，”乔琳挑了挑眉毛，“但是，我很确信你会喜欢他的，他不像你这么健谈，可他是个跟你一样聪明的人。”
明格拉大笑起来，“乔琳，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条件吗？当原著的作者说他想要提供免费的建议，没有明智的人会拒绝它！”
在两个人聊了些琐碎的细节后，他们的话题又重新回到了对电影的看法上。
明格拉开玩笑说：“我被《英国病人》的丰富程度打动了，可我知道它实际上缺乏电影感。”
“是的，”乔琳点了点头，“它有点像是一部马赛克式的拼贴画，所有这些角色被随意地穿插在被打乱的时间线里。翁达杰流畅的叙事技巧把所有这些东西巧妙地组织了起来，让我们能从小人物的故事里窥视到宏大历史的一部分。它真的很迷人，却又真的缺乏电影感。”
“我得把这件漂亮的艺术品打破，然后把它变成一部枯燥的家用电器操作指南，”明格拉叹了口气，“我可能是疯了，才会坐在这里跟我的制片人说这种话。”
乔琳笑起来，她被明格拉身上那种惊人的文雅和克制惊到了。这着实是很少在导演身上看到的一种性格特征。说真的，她所见过的导演大部分都很独断专行，以自我为中心，而她所说的这类导演也包括她自己。
她轻笑着说：“好吧，你的制片人告诉你，这确实不会是件简单的事，甚至有可能会像是一场苦刑。但是我保证，我会是你的啦啦队长，帮助你解决所有问题。所以，安东尼，你得准备好搬去洛杉矶。”
明格拉开玩笑说：“希望那儿不会比布鲁克林更难适应。”
“考虑到阳光和海滩，”乔琳耸了耸肩，“洛杉矶还算宜居，你会喜欢的。”
跟明格拉见完面后，乔琳回到酒店联系了《英国病人》的另一个制作人索尔·扎恩茨，两个人沟通了很多细节后才挂掉电话。她又打电话给联合制片人，说了些制作文件方面的事。
这两通时长都超过一小时的电话让乔琳几乎口干舌燥，可她还没到休息的时候，又坐到办公桌前，开始把所有交谈内容写入备忘录。她正在学习着像是一个正经的工会制作人那样工作，扎恩茨也有意鼓励她这样做，把很多工作都放手给了她。不过现在他们还没有正式剧本，很多事都没法开展，因此她的工作也不算多，最重要的还是拉投资。
罗拉回到酒店房间时，看到的就是乔琳这副埋头工作的样子。
“乔，你真的不想跟我们出去玩会儿吗？”
“我很快就要弄完了，我们也许能一起吃晚饭。”
“好吧。对了，史蒂夫说我们是时候把歌都拿出来比个高低了。”
正在埋头苦写项目介绍的乔琳闻言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她惊讶地盯着罗拉说：“什么歌？”
罗拉像她一样瞪了回去，“你忘了吗？去年我们说要用各自的歌比赛，决定下一张专辑的基调。”
“该死，”乔琳睁大了双眼，“我有一些东西，可我还没决定要不要把它放到下一张专辑里去呢！”
罗拉挑了下眉，“所以……你放弃比赛了？”
“不！当然不！”乔琳立刻反驳，当即站起来就冲向了自己的卧室掏出了自己的歌本，试图挽救一下自己的危局。
罗拉见状摇了摇头。
乔琳一边翻着本子，一边问罗拉：“你呢？你有歌了吗？”
“当然。”
“它是什么样的？”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说着罗拉就离开了房间。
乔琳有点不服气地哼了一声，继续开始翻找自己写过的歌。她不是没有新歌，事实上她还有不少存货，前段日子也新写了一些，可她还没找到那个让她完全满意的下一个旋律，至少她没找到那种让她一看就知道这是她的下一个主题的旋律。
“你在哪儿啊？你到底在哪儿啊？”
乔琳一边念叨着，一边下意识敲着桌子。
她突然翻到了很久前写的一首歌，她摸了摸上面标注着的谱子，叹了口气，翻过了这一页。她还没准备好把它当成商品。
她继续翻着本子，继续碎碎念着。可念着念着，她突然就来了灵感，忍不住哼了起来：“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她一时想不到后面的歌词了，却还能继续沿着这个旋律哼下去。事实上，这个旋律一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就再也抹不掉了，它开始自动在她的脑海里盘旋，反反复复。
“Nah，nah，nah，nah~”
她一边哼着，一边觉得：天呐，这是很不错的一段！
于是她飞快跳下了椅子，把吉他从床上抱了起来，弹奏了这段旋律。
“曾盯着天空发出质问，
星辰之上是否总是纯白，
曾试图驱散四周蒙昧，
六尺之下是否会有答案，
是否仍然被落在人海，
是否始终孤独一人……”
乔琳弹着弹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写出了一整个小节，而且她已经想好了调式，甚至连和弦组到底怎么安排都有想法了。
“天呐，我真是个天才！”
乔琳窝在椅子上得意了一会儿。不过她还需要罗德来跟她一起完成副歌的和弦变化，需要史蒂夫把贝斯线填上，需要罗拉把鼓组铺好，还需要一架钢琴。她可能还需要一把大提琴……
于是，她拿起谱子冲向了史蒂夫的房间，而他的门居然没锁。
“该死！乔！我没穿裤子！”正在换衣服的史蒂夫吓得被裤子绊倒，跪坐在了地上。
“我又不是没看过你穿内衣的样子，”乔琳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去，“听着，史蒂夫，我确实有了一点特别的东西！我要用B小调和七和弦，我不确定你们怎么看。而且我更希望用钢琴铺底，再加点大提琴的音色，我们需要一个工作室！”
史蒂夫长叹一口气，一边低头着急地把裤子套上，一边说：“给萨姆打电话，叫公司给我们找间有空的工作室，让他们把大提琴借给我们……你确定要大提吗？我们得找个大提琴手来。”
“至少我们得有钢琴。”
大约一个小时后，负责紫色天鹅绒在英国和德国市场发行的帕洛风唱片的负责人给他们找了个工作室。
负责管理乐队英国行程的萨姆说：“对不起，乔琳，我暂时还没找到现在就能来的大提琴手，最近的一个得两个小时后才能赶来。你需要他现在过来吗？”
乔琳耸耸肩，“好吧，我也没那么着急，暂时先别叫他来了。”
乐队四人又一次开始进入了创作状态。罗德瘫坐在沙发上，懒洋洋地听着乔琳在钢琴上弹出了主歌部分的旋律与和弦，以及她还没完全写完的歌词。随后他便抱着吉他，复刻出了她刚刚弹奏的部分。
乔琳笑着摇了摇头，“我总是会被你的耳朵惊到，你一下子就能找对构成音，每次我见到都觉得这是老天最爱你的那部分，它给了你一双神奇的耳朵。”
罗德笑嘻嘻地说：“你得知道，你有个非常固定的写作习惯，你总是喜欢从四级和弦开始写，剩下的就很简单了。”
史蒂夫在一旁一直皱着眉头，突然问：“这是不是有点太英伦摇滚了？”
乔琳耸耸肩：“只是原声吉他和七和弦而已，我承认它有点模仿约翰·列侬，可我觉得还好。”
罗拉长长地叹了口气后说：“所以这就是你的主题曲？”
“是的，”乔琳微笑着点了点头，“你们觉得怎么样？”
“它真的很好，”罗拉迟疑地说，“可我真的以为你会写一些更强硬的歌，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你想离盯鞋摇滚或者垃圾摇滚之类的风格更远一点，可我以为你会创作更像是L7的《Pretend We’re Dead》的歌，你说过你喜欢她们的。我以为你会把你之前给我听过的那首《我想在夜晚走过公园》拿出来，而不是这么……简洁的风格，就像是……加快版《imagine》。”
罗德插嘴说：“我不觉得这听起来像加快版的《imagine》。”
罗拉反驳道：“可它确实听起来像是其他乐队会写出来的歌，这次你听起来像是the La’s，下一次呢？你是不是要写石玫瑰那样的歌了？它不是不好，可它不是我们会写的歌！”
“我挺喜欢石玫瑰的。”罗德小声呢喃了一下，随即就在罗拉突然凶狠的目光下屈服了。
乔琳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过了一会儿她才开口：“可我需要更多探索，这是一首很棒的歌，它有漂亮的旋律，精巧的和弦进行，而我得说这是我写过的和弦组里最漂亮的几个之一。它会谈论孤独，这是个能引起人们共鸣的主题。我喜欢我写下来的东西！况且坦白说，我不觉得如果有一天我们听起来像是石玫瑰有什么糟的，《石玫瑰》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专辑之一！”
罗拉低着头，没再说话。
史蒂夫见状打了个圆场，“乔，你给这歌起名叫做什么？”
“《哲学家》。”
“听起来还不错。”
史蒂夫在说完这句话后，四个人就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