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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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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昭的动作很快。他闭门谢客三天后,向延庆帝呈上了自己所拟的徙民实边条文:无籍流民自愿申报徙边者,为其入籍;愿携带家室徙边者,准其家室一并入籍。贱籍之人愿往徙边者,予以脱籍。因主家获罪而一并处以流徙的家奴,经官府检查身体健康者,可申报徙边免除刑罚,若其子女一并徙边则可免去其子女奴籍。凡自愿向官府申报徙边者,按丁数给予地亩为永业。永业之外垦荒地亩,由垦荒之人耕作。凡徙民垦荒地亩,五年始征税。凡徙民滋生人口,二十年内不加赋。凡新到边地的徙民在规划区域耕种,由朝廷供给住房、耕作器具,并提供两年衣食。若家中无男丁者徙边,可立女户,不予永业,但其垦荒地亩超出十亩者,可从超出地亩中按成年女子人头予以永业。

这最后一条可谓大胆,虽然没有熟田熟土,但只要勤劳肯干,女子开垦的土地有可能属于自己,意味着女子同男丁一样可以拥有田地。

延庆帝令户部、工部会同卫昭一同商讨其中细则。

卫昭的提议大胆,但延庆帝与户部反复商讨了数十遍,不得不应了下来。

卫昭的提议虽大胆,但想到如今大雍朝的现状,不得不承认,想要尽快迁徙人口往边地,予以女子优待的确可作为一项特别之举。

中原之地多年不曾有战乱,虽因天灾时有流民,但体格强壮的男子总能寻到生存之道,未必愿意往荒蛮之地,生活不易的多是妇孺。如今边地人口凋零,说不得此一举措施,能给那些惶惶妇孺一条道路可走。

延庆三十年五月,徙民实边策以诏令告之天下。

北疆之苦寒与兵患虽令人惶恐。然而,土地为民之本,诏令中的垦荒政策对人口密集区无地或少地的农民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而对于一些流徙的世家奴仆和贱籍之民来讲,免除刑罚与免去奴籍贱籍的诱惑也战胜了对边地未知的恐慌。而对于一些流民,也不啻于是一条活路。

延庆三十年七月,招徕的第一批三万多移民踏上了前往北疆的路途。

七月的云州正是一年最热的季节。

卫昭作为徙边的组织者也亲自到了云城。

云城荒芜的城池,已被萧亦昙组织兵士进行了再一次清理。城外周边适宜耕作的区域也早已被划了出来。

卫昭按着官册记录的名单,对原有户籍的移民,依旧籍先行划分,百户为一村,每村一名村正;五百户为一里,每里置正一人。对无籍之人则直接以户合编,同样百户为一村,五百户为一里。村民以里为中心分散以村建聚居点,里内择平坦之地建房屋迁百业形成小镇,以方便周边村民所需的物品交易。镇内有捕快负责一里治安,里正协助县令管理日常。

人员分定后,田土、房屋、农具的分割却是极繁琐的事情。

好在有萧亦昙的兵士协助。他手下的三营兵士分了工,帮着建房、分发农具衣物等。

到得九月的时候,云城之外已是一片垦荒之景。

萧亦昙遵守了承诺,原先庆阳城内那四名率先捐款捐物的商人优先获得了入城择地开设商铺的权利,并在税赋上给予了一定的优惠。其他有些眼光敏锐的商人,也紧跟着入城兴起了百业。云州首府也渐渐有了生机。

同时,原陇原县令胡贵调任云城县令。虽同为县令,然而一为郡州治下首府,一为普通县城,从政治意义上讲,胡贵小小跨了那么一步。如今云城百废待举,正有一展抱负的机会。萧亦昙贵为堂堂皇家信王,打理一郡事务不过事急从权,如今郡守府一片空白,有多少空出来的位置,就有着多少的机会。胡贵若是在任云城县令期间能有所成就,再往上升升完全有可能。何况胡贵自身也有一定的本事,否则,顾松也不可能向萧亦昙举荐。

云城内,原来的府衙同昭乌城一样处于城中,已经重新恢复了,两侧房舍、院落分布有序。它座北向南,由三道厅堂组成。衙门成八字形,拱券式大门,面阔三间、进深两间。再为大堂,面阔五间,进深三间,斗拱疏朗,明亮宽敞。大堂后为寅恭门,门后为二堂,二堂之后有左右门房、左右廊房和一处小院。院侧经穿廊即入内宅。内宅为一四合院,由宅门、穿廊及暖阁和后堂组成。院外两侧为吏舍。后堂东有一偏院;西南有一花厅,隙地间为花圃;其北有一排静罩房,角处有水井,空地处辟了菜圃;再北为后府,西半部为马号,东部另有侧院;最北部却是一处操练场。

卫昭初到云城时,饶是心里有准备,见到萧亦昙时还是吃了一惊。

萧亦昙肤色本便比帝京一般男子要稍深一些,经过这两年边地磨砺,五官越发的深邃,眉长如刀,下巴坚毅。他身型高,却绷挺健朗,长年的锻炼让他身上没有半点赘余。

两年前,他不过还只是帝京一名有些沉郁、有些内敛的王孙公子。两年后,卫昭站在他面前,却感觉他就似一把出鞘的刀,一双黢黑的眸子似能望穿人心,却无人能猜他的心思。

后院花厅,福喜正指挥着仆妇摆晚饭。

萧亦昙把方今明留在了庆阳。他的年纪毕竟大了,云城一切重新开始,所有物资均要从外运来,难免不便。

张从九被萧亦昙打发去了商队,来云城他便只带了福喜和几名近侍。福喜又从庆阳挑选了几名老实、粗壮的妇人打理一应起居事务。

一天下来,卫昭水没喝上几口,因着安排料理一应事务却是说了不少话,耗了不少精神,肚中正觉着有些饿了。

他看了看厅中圆桌正摆着的几碟小菜,是青蒜炒腊肉、梅菜扣肉、香菇面筋、清炒笋片,凉菜是酸辣藕带、咸鸭蛋两样,一盅雪豆蹄花汤、莲子陈皮绿豆沙,主食是香稻米。

“边地简陋,不比别处。云城又刚刚开始着手,吃食俱是从庆阳运来,多有不便。我在军中随意惯了,你且忍耐几天。”萧亦昙净了手,对着他道。

卫昭不由腹诽:便是不愿忍耐,瞧着这架式只怕出门去也吃不上其他的啊。

他不由有些感慨:这位再怎么说也是皇家千娇万惯出来的子弟、堂堂信王,还真是,能上能下啊。

膳食虽说简单,两人用膳时的仪态那却俱是绝好的。

一时饭毕,福喜又令人端上井中镇过的瓜果、新沏的金银花消暑茶,挥退了人后自己守到了花厅外。

边地的月色分外亮眼,卫昭一时饭足,端了杯茶水在手中把玩。

“这些年来,我一直想问问你。”

突兀一时响起,卫昭冷不丁吓一跳。

“为什么帮我?”萧亦昙倚着亭中的围栏,淡声问。

卫昭心中一跳,面上却一片茫然。

萧亦昙睃他一眼。

“能有什么为什么?”卫昭见此,打了个哈哈,“不过为着看四郎你顺眼呗。”

“说真话。”萧亦昙不为所动。

“好吧,真话便是我看好你。”

“说真话。”

“你我臭味相投。”

“说真话。”

“你真不可爱。”

“说真话。”

“四郎真是一点也不可爱。”卫昭叹气。

“哦?”

“好吧,你知道,阿婉一直想要个孩子。”

“嗯?”

卫昭被他“嗯”得没了脾气。

“当年阿婉掉那孩子,是受了刺激才掉的。”

“哦?”萧亦昙神色正经了些。

卫昭神情淡淡,眸中却翻滚着一丝恨怨。

当年,长宁公主萧婉好不容易怀上孩子,欣喜之余,一直小心翼翼的。她与一母同胞的弟弟萧亦晨感情一直极好,昭怀太子薨后,她顾念着昭怀太子妃,时常带东西过去陪她和两个侄女儿说说话。那一次她好好儿地出门去,回来却一脸悲伤,晚间孩子便没有保住。只是对外,她一直说是自己不小心。

卫昭瞧她神情便不对,只她不肯说,便隐忍着没问。暗地里却令人调查,才知晓是有人说了些浑话才导致她心绪混乱落的胎。

“那人说,是阿婉害了太子,说阿婉就是一个灾星。年幼时因她太子才身子羸弱,又因她,太子才会在桐华台出事。”

萧婉与萧亦晨感情极好,这么一说,萧婉必定极为自责。

“阿婉怀的那胎本就不易,那人明知道还要如此说,分明是故意不想让阿婉好过。”卫昭淡然道。

萧婉幼时曾经落水,太子受惊吓病了一场,身子病奄奄了好久。但太子本是因先后生他之时用时过长才导致的身体羸弱,且萧婉也是受的无妄之灾,哪里能怪罪到她身上?

萧亦昙皱眉:“太子幼年之事我也听太傅说过,只太子薨逝分明是因蛇毒之故,如何又成了皇姐之错?”

“太子出事之日先是与阿婉见了面,然后才去的桐华台,那人便说是阿婉的缘故导致的太子出事。”卫昭道。

“荒谬!”萧亦昙怒道。

“是呀,八杆子打不着的事情。偏那人道阿婉不详,历数先后生她时难产、落水害了太子、无人求娶、多年无所出。阿婉心思简单,又重情,这么一琢磨,便觉得果然自己是不详的。”

“皇姐与人又无利益之争,谁人如此恶毒?”

“还能是谁呢?不就是那端方娴淑的昭怀太子妃?阿婉待她赤诚,她却嫉恨阿婉幸福。如此妇人,稍有人挑唆,自然按耐不住。”

卫昭一边脸罩在阴影之下,一边脸色如玉,偏偏语气一派温润如水。

萧亦昙皱眉:“如此,你只对付她便是,与你助不助我却不相干。”

“她家在太子去后一心攀附成王,想要借机再次得个从龙之功。我会让他们如意么?”

“哦。”又一个淡然无味的单音。

“再说了,”卫昭突然笑了笑,斜看了看萧亦昙,“你知晓她后来有了什么歪心思么?”

月色渐渐偏移,边地的风吹入绫袍,浸出一股冷意。

“什么心思?”

“她竟然,她竟然,”卫昭忍不住笑出声来,“她竟然对宁王有意!”

“怎会?”萧亦昙大吃一惊。

“是呀,我也万万没料到。”卫昭继续笑得仪态全无,“真是,说她什么好呢?她家人看中成王,她却看中成王的敌人宁王,真是万万没想到。”

“反正,俩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所以,他乐于给成、宁二王使一些绊子,看着她与她家为之挠头也是件蛮快乐的事,他一向是个眦睚以报的人。

“你与我皇兄,当年,相识挺早吧。”萧亦昙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

卫昭哈哈一笑,并未接话。

萧亦昙也并不是要他答话:“他曾救过你一命,这一点,我皇姐并不知晓。嗯,也可以说,除了我皇兄和顾大哥,再没别人知晓。”

卫昭眼睛眯了眯。

“嗯,我不算别人。”萧亦昙一本正经地说。

卫昭被气乐了:“对,你不是别人。咱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卫昭极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你既知道了当年的事,便知晓我帮你不过是为报恩。当年救我的俩人儿,一是你皇兄,一是你顾大哥,我不过是报到你这个当弟弟的身上。”

提到了萧亦晨和顾少宣,两人一时有些沉默。

良久,卫昭拍拍萧亦昙的肩:“想那么多干嘛呢?其实当初,我也不是没有顾虑。要知道,突然有人冒出来跟你说那些算得上大逆不道的话,你肯信我,我也挺感动的。”

“顾大哥说你可以相信。”萧亦昙默默挪开肩膀,说,“当年,如果不是顾大哥,我皇兄也注意不到我。若不是我皇兄在宫中照顾我,谁知道我当年会过成什么样呢?”

卫昭看了看四周,转移话题:“我说,那些乞儿,你要那么多是要做什么?”

卫昭一路都在思考这个问题。这次北疆移民,萧亦昙委托他在各地寻了不少乞儿,男女均有,年龄均在七八岁至十一二岁间的。女童相对要小些,只要六七岁的。算起来这两年卫昭也替他在各地寻了有千余了。

“我打算组建一支轻骑。北荻人善骑射,他们自幼在马背上生长,机动灵活。大雍这些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兵卒疏于演练、荒于习技,战场之上毫无战力。长此以往,边关堪危。”灯影绰绰下的萧亦昙似明非暗。

卫昭沉吟:“只是,极费时费力费财。”

“这事儿,总得要人做吧。”萧亦昙的语气有些惆怅。

“呵--”卫昭轻笑,刚想挤兑他一下,忽想起自己的问题没完呢,“嗳,我说,你建轻骑找女娃娃做什么?给你的骑兵作童养媳?”

“那是给阿元准备的卫队。”萧亦昙目敛眉收。

“哎我说你可真是想得长远!”卫昭哭笑不得:那小娃娃才两岁吧?这位还真是--未雨绸缪啊。

“哦对了。我走之前顾老爷子被召进宫了两次。”

“嗯--为什么事?”萧亦昙怔了下。

“还能为什么?”卫昭有些不屑,“都为着皇家尊贵的皇子殿下呗。”

萧亦昙神色平常:“陛下和皇后都召见老爷子了?”

“皇后娘娘只是托了旁人带话。陛下是亲自召见的老爷子。”卫昭讥笑:

“大约便是要你这位信王殿下好好的做一名贤王,兄友弟恭,不该你想的别想,好好辅助你的好兄长。”

“父慈母爱,大约天下父母对子女总是这样。”萧亦昙语气淡然。

“啧--说得好像你与他们没关系一样。好歹这血流的还是一样的。”卫昭一张俊脸似笑非笑的看上去极为可恶。

萧亦昙剜他一眼。

“老爷子可是说了,你写给他的信被人翻看过了呢。”

“嗤--”萧亦昙终是忍不住冷笑:

“本也没想瞒着,老爷子早料到会有这一遭。他们也不嫌累得慌!”

“你那两位兄长我看可不像个弟恭兄便友的人呵。”卫昭玩着手上的板戒。

“他们能容人,我便无所谓。他们要敢出手,我也未必就是任人揉捏的。”萧亦昙语气略傲。

福喜进来剪了灯芯,晕黄的光明亮了起来。

“你的粮草还需想法吗?”

“唔,你还得再准备两年。贺都山附近已经开垦成军田耕作了,但没收获前还得多备点以防不时之需。”

“嗯,那我回帝京后先联系一下。哦,林守信老将军前儿找了老爷子,桐华台那事儿,有点线索了。”卫昭漫不经心地道。

萧亦昙身子动了下,神色凝了起来:“怎么说的?”

“他家那孙子--就是因桐华台一事获罪郁郁而死的林家长子的嫡子,前些年不是随了毅勇侯去了益州那边吗?大约是去年吧,他在与夷人其中一个部族接触时,发现桐华台一事发现的那种白尾蛇,仅当地莽山才有。他们叫作莽山烙铁头,巨毒,通常被咬后只须半刻钟便可令人死亡。”

卫昭道:“据说那蛇在他们族中供奉为圣物,极稀少。三十多年前,他们族中起了叛乱,圣女叛逃下山。据说圣女当年便是亲自供奉圣物之人。”

卫昭一字一顿:“据说,此女曾出现在江左一带。”

江左?萧亦昙的眼眯了起来。

“那女子,能认出么?”

“年生日久,相貌大约有些差别。不过既有了点线头,理一理大约总能理出来些什么的。”

“此事,皇姐不知晓吧?”

卫昭神色一顿:“阿婉一直不晓此事!我也不欲她知晓。”

“她一向活得无忧,从前最大的苦恼不过是不能生育、忧心太子身子不好。如今太子虽不在了,她好歹有了福儿,”卫昭缓了神情,低声说,“她现在既过得快乐,又何必令她心生烦恼?这些事儿,我来承担便可。”

驸马卫昭直到云州十月封山时才离开回返帝京。

期间第二、三批移民陆续到达,他依着先前拟下的规矩把人分散到了庆阳、庆城、昭乌城和平凉、陇原等地。

萧亦昙把每里移民中每户抽出身强体壮之人编制成民兵,遣了营中熟悉军事之人进行训练,以备战时之需。

新的乞儿陆续从各地选送而来,经基本体能测试后,萧亦昙令人将其隐密带往合黎山与贺都山之间的山谷里,与他挑选后最终确定下来的暗卫营人手一起进行训练。

之前派往北荻王庭的细作有了回报,那名姓范的老头儿在萧亦昙伏击哈布斯部时重病而亡,北荻可汗所出的王子与先可汗王子之间为争汗位争斗越发激烈。

萧亦昙令细作暗中散播谣言,称先可汗之死因颇疑。北荻王庭为汗位之争水深火热。

延庆三十年,信王萧亦昙过楚水河将北荻人驱逐到妫南山以北的地区。北荻人因王庭汗位之争无意恋桟,败回王城。

延庆三十二年春,信王奉帝诏令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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