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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天气依旧晴好。事先已经约好了上山打猎，萧亦昙他们便比平常还要早起几分。顾含章睡得饱饱的起来，洗漱过后又依着习惯自家锻炼完毕，换了一身淡绿的骑装，兴奋地等着上山。沈年早早地派出了侍卫先行上山作了准备。他们的打算是在山中呆个两三天的，山中原就分散建有供行猎时休憩的小屋，侍卫们只需要寻出萧亦昙他们满意的地段，再拾掇干净，备上必需的用品便成。别苑背后的山岭中有一处山壁平滑如镜面，既无植物生长，也无攀爬着力点，山壁下有一口澄清的活水潭，也不知水源从何处来，潭水寒凉，潭中有一种银白的小鱼生长。侍卫们把营地就扎在离水潭不远的地方。这里有三间石屋，拾掇出来主子住，石屋前是一片空地，足够随行的其余人扎了帐篷住。营地离水潭近，方便取水，又有几株连着生长的黄桷树长势极好，正好遮了日头。

萧亦昙一行人收拾好后在卯初便开始上山。夏季的山中处处绿树成荫。萧亦昙带了顾含章骑了奔霄，卫、宋二人也各自骑了良马，带着侍卫十七八人奔赴山中而去。

晨间的风从两侧穿过，鼓动墨绿的披风如展开的风筝两翼。萧亦昙怕顾含章受凉，将她往自己怀中拉近了些，又摸了摸她的额间，把她身上浅白的外披替她往胸前拢了拢。顾含章精神很好，一路叽叽喳喳地询问，萧亦昙耐心地一一作答。宋暮云不耐烦这么磨叽，早跑没影了。有侍卫看着他，萧亦昙也不担心，只和怀中的小人儿应和，间或与卫昭并辔而行不时交谈一二。

愈往上走，视野逐渐开阔起来。天边的云如山峦起伏，往东，却有一处云层极淡，薄薄的，似渲染一丝浅黄，又慢慢洇开，与天连接处色彩渐渐加深，仿佛眨眼间，有什么从云天之间跳了出来，先是如蘑菇帽，然后一点一点往上升长，光线一点一点地溢开，蘑菇帽变成了切成一半的咸蛋黄，不怎么费力地，光芒开始盛涨，那片云天被洇成金色，咸蛋黄圆满了，金灿灿的，诱人想要一口咬下去。

顾含章不知不觉中背脊坐得端直，小嘴儿微张，脸上一片惊叹。

萧亦昙和卫昭也被那日出之景吸引，半晌不曾出声。

“真是，想要让人射下来啊。”卫昭神色莫名地咕哝了一句。

萧亦昙瞥了他一眼，伸手揉了揉了顾含章的头顶，双腿一夹，往前打马而去。一众侍卫忽拉地跟随往前。卫昭被忽然扬起的飞尘呛了一下，忙以袖掩鼻，催马追了上去。

晨间的山路露水未干，阳光晃过恍惚有一点点光泽。顾含章正有些百无聊赖，忽地见小路一侧有什么东西一晃而过，再一看不远处，惊讶地叫了起来：

“兔子！兔子！”她急得拉萧亦昙的衣袖，想要马停下来。

萧亦昙眼睛一眯，看了看远处已经惊惶地逃逸的约摸有些灰色的野兔，安抚地道;

“阿元别急，等下咱们到了营地，休整一下就去打猎。这山上野物多了呢。”速度却并没有慢下来。

“哦。”顾含章松开攥紧的衣袖，听话地不再吱声。

萧亦昙低头瞧了瞧她的面色，并没有流露什么不乐意，又用手稀罕地揉了揉她的发顶，觉得自己的小姑娘真是乖巧，一点也没有别人家的任性闹腾。

约小半个时辰，众人终于在水潭前的营地下了马。早到的侍卫已经烧好了水，下马后一番洗漱，去掉了身上的灰尘，大家才就着地上铺着的厚毡坐了下来。

“怎么安排的？”卫昭碰了碰萧亦昙，一边张望，“宋大呢？”

一名圆脸侍卫摸摸头：“宋世子说先去前面打探打探，骑马去前边儿林子了。”

萧亦昙皱皱眉。一旁的卫昭接了话：“有侍卫跟着么？他第一次来，也不知道林子里有什么，自己身手也不见得好，真是莽撞。”

“有四名兄弟跟着的。”圆脸侍卫老实道。

“你要怎么着？”卫昭跟萧亦昙商量，“要不我再带人去看看？”

萧亦昙“嗯”了一声，吩咐沈年：“你多带几个人，跟着十一郎去前边林子瞧瞧儿，再瞧瞧有什么不妥当的没有。今天咱们先歇一天儿，明儿早起再去林子深处。”

沈年应了一声，回头就招呼了七八名侍卫拥着卫昭去了。

萧亦昙又吩咐余下的侍卫在营地守着，自己带了福喜和顾含章溜溜达达地往左侧去了。

这一次回来，高无庸和张从九、云尉都被他留在了云州，近身的他就带了福喜和沈年几个回来。福喜是昨日下午才从别处赶过来的，今儿一早又带着人先上山来安排了。

小寒潭左侧一片缓坡草地上开了一片深浅不一的紫色野花。顾含章正要踊跃着往上扑去，却被福喜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回头，一双清棱棱的杏眼不解地看着。

萧亦昙走过来牵着她的手，福喜折一根稍长的树枝，沿着那片草地轻轻地敲打了一遍。

完事，才过来回话。

萧亦昙这才牵着顾含章往那片野花丛去。

“这个季节，正是蛇虫活跃的时候，你身上虽挂着驱虫的药囊，还是小心一点为上。”萧亦昙边走边向小姑娘解释。

“哦。福喜公公刚刚是在看看这里是不是有蛇虫呀？”

“嗯。你看，他手中的树枝轻轻敲打草丛，如果里边藏着蛇虫，这么敲打，肯定就会被惊起来，咱们就会知道。要是你刚才就这么走过去，你看，这草丛的深度刚好没过你的小腿，你不知道里边儿有什么，自然没有防备。若是草丛中藏匿着蛇虫，你看不见，不小心踩上去或是惊动了它们，咬着你怎么办？”萧亦昙耐心地教导。

“嗯，我知道了。下次再到这种草深点的地方，我也要像这样先摘根树枝在手中。”

“对。阿元真聪明。你看，像阿叔这样，”萧亦昙拿过福喜手中还未扔掉的树枝，给顾含章作示范，“这样，像这样，把树枝伸出去，伸到前方你要走的地方先轻轻敲打，如果前面草丛中藏有东西它就会跑出来的。这样也可以打露水。你看，草叶上有很多露水，要是不打掉，你在草丛里走一遍，你脚下的鞋和裙边就会被露水浸湿的。”

顾含章受教，松了他牵着的手，迈着小腿儿往花地去。萧亦昙站在一旁，见她兴致勃勃地在折腾那些野花儿，也没有管他，转头问起福喜此次办的差事。

顾含章心性到底是个孩子。一见萧亦昙没注意到自己，杏眼骨溜溜地转了几下，先轻轻地矮下身子，胡乱地捋了几把野花，拿到眼前看了看，择了一些自己觉着漂亮的，一股脑儿地插在头顶。手中的花儿被她握成一把，花瓣儿又零乱地被扯散掉。这么玩了一会儿，又兴致缺缺地一把扔掉。见不远处有朵小花上停了一只蝴蝶，忙扑了过去。等她笨拙地扑到跟前儿，蝴蝶早飞高了。她跳起来用手抓，蝴蝶没抓着，头上的花儿却扑簌簌地往下掉。她不泄气，继续跳着扑蝶。那蝴蝶仿佛戏弄一般，也不飞远，就在她跟前儿飞着，偏生不让她近着一点儿。

顾含章扑腾了一阵，有些累了，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嘟着嘴生气地看着那只讨厌的蝴蝶在近前晃荡。

歇息了一会，她又有了精神，却不扑蝶，而是身子一倒，在草地上欢快地滚动起来。

萧亦昙一边儿听福喜汇报，一边儿错眼盯着她，见她野孩子一样的举动，有些好笑，然而也并没有喝止她。

这一片缓坡有点斜度，顾含章先是从左往右滚动，把一大片野花弄得零乱不堪，自己却笑得咯咯咯的。那只讨厌的蝴蝶见她不再扑自己，也好奇地跟着她滚动的身子飞来飞去，她更乐了。

这样滚动了一阵，她胆子大了起来，瞅着萧亦昙没管她，嘿嘿一乐，把身子斜斜一放，竟往着坡下滚了下去。

斜坡比较长，开始的时候她还知道一边滚动一边伸手揪眼前的花，一边揪一边扔。然而渐渐地眼睛便有些发花，滚动的速度也有些不受她控制。她心里才有些害怕了起来。她想要停下来，然而一慌乱，脚不由地乱蹬，滚动的速度竟更快了。她发了慌，手也不揪东西了，抱着脑袋大声叫了起来，身子如一个球般往坡下快速滚了下去。

萧亦昙不过是听见有隐约的马蹄声，掉头仔细辨了下方向，错眼之间自己的小姑娘便往坡下滚去，一时肝胆欲裂，几乎是本能的便拔身而起，连人也不及喊，几个纵跃便往坡下冲去。

顾含章早已慌了神，只知道自己的身子骨碌碌地往下滚去。等她终于被萧亦昙抱住不再往坡下滚去时，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回了住宿的营地，人被放进了温暖的浴桶中，熟识的丫头替她清洗着身子，才一下子回过神来，“哇”地一声，和着腾腾的蒸汽，哭得伤心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