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这边吴夫人在一边苦口婆心地教侄女。那厢,胡大奶奶曹氏被丫环扶着回了宜芳院,大丫环红杏扶着她半躺到床上,掀了裤管看见红肿的膝盖,眼都红了。另一名丫环绿蕉赶紧去一旁的柜子里拿了化淤的膏子,用指甲挖了一点在掌心揉化开了,再轻轻地替她抹在膝盖上揉着。
红杏在一旁喂曹氏喝了两口蜜茶,忿忿道:“夫人分明就是在迁怒。这事儿哪是奶奶的错?明明是表姑娘她自己去求的老爷,现下到全推到奶奶身上了。”
曹氏苦笑。便是迁怒又如何?做人儿媳的难道能跟婆婆对上不成?
“那表姑娘也真没良心,明明她惹的事,奶奶替她担了责罚,她在一旁连个说情的话都没有。”绿蕉也为曹氏不值。
“好丫头,我知道你们忠心,只这话就烂在自个儿心里,可不能这么说出去。”曹氏闭着眼,轻轻道。
“奶奶放心,奴婢和绿蕉什么时候在外边多过话?今儿个也实在是觉得奶奶太冤了点。”
“夫人今天当着表姑娘和她房里丫头们的面就这么说奶奶,哪里是把奶奶当成家中长媳来看待的?”
曹氏阖着眼。
“我看哪,夫人眼里除了表姑娘,就只有二奶奶。”
“那是她侄女呗,亲呗!”红杏鼻子里轻轻哼了一下,“还不是觉得二公子有出息,在翰林院。要我说,二公子是个庶吉士,大公子难道就差了吗?一样的是个正七品官。夫人眼里就只看得见二公子!瞧着二公子留帝京了,巴巴地就送了二奶奶去团聚。咱家公子在蓟州那边儿,想接奶奶过去,夫人就口口声声说爷们在外边是干正事,当媳妇的更应该在家好好操持才对。还把个狐媚子塞过去伺候。怎不见给二公子也送俩个上京去伺候伺候?”
“什么亲!也不知道隔了多远的姑母!”
“行了!越说越没规矩了!我是长媳,留在家中伺候公婆本就是正该的。都给我闭上嘴。”曹氏阖着眼,见两个丫头越说嘴上越没个把门的,忙开口制止。
红杏绿蕉悻悻对望一眼,心中虽还有不平,到底住了嘴。
胡府另一个小巧的院落,下午的阳光透过窗棂晒了进来,映到室内淡红的帷纱上,投下一点点光影若有若无。
香姨娘含笑听完下人打听来的吴夫人教侄女的内容,含笑从手腕上抹下一只玉镯赏了来人。待打发了人下去,她转过头与一边小杌上坐着安静地绣花的胡三奶奶和扭去扭来静不下来的胡六娘道:
“咱们这位夫人呐,啧,真打量着全天下就她一个聪明人呐。”
香姨娘是一名罪官之女,流放到北地之后跟了当时的陇原县令胡贵,如今看起来仍如二十四五的年纪。人温柔,又善诗画,极得胡贵宠爱。
“人啊,贵在能自知。比如六娘和三郎,姨娘从未想过要你们在这府中拔尖儿。 ”
胡三郎是香姨娘生下的儿子。胡贵共有五子一女,其中大郎、二郎、四郎是嫡出,三郎、六娘为香姨娘所生,五郎是另一位桃姨娘所生。胡三郎和胡六娘这一双子女,有这么一位诗画精通的姨娘自幼熏染教导,于诗画一道也颇有些功力。胡贵文人出身,附庸风雅,对这一子一女自然有所偏爱。胡三郎得了香姨娘的指点,也不仗着这份喜爱就失了分寸,在胡贵面前本本分分的,从不抢胡二郎的风头,胡贵心里是极为满意的。
哪个男人的心里,不希望自己家庭和睦、妻妾相安呢?
“不争也便是争。三郎的好,老爷自然会看在眼里,”香姨娘继续点拨胡三奶奶,“毕竟也是老爷的骨血,三郎又懂事又孝顺,时日长了老爷心里未偿不会有愧疚。咱们哪,也不求老爷补偿什么稀罕的,等再过两年,四郎婚事定下来了,我同老爷说说,把你们给分出去,回帝京那边儿不拘谋个什么小差事,也不求多好多贵,只求稳妥。到时你们手中有府里给的产业,又不用在府里小心翼翼地面对嫡母。老爷过得两年必然也是要回帝京的,再有老爷的照看,你们自己只管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比在这府里跟人争得头破血流强?这人呐,争得再多,没命享受,那也是白争。”
胡三郎虽不如胡二郎考了庶吉士,也是中了举的。只不过他擅长诗画,于举业平平。胡贵给他找了个老师好好教导,想让他走另一途。虽不至于成就诗画大家,却也可凭借此道扬名,再借以在国子监谋个差事,不比努力去中个尴尴尬尬的同进士好上许多?
香姨娘笑盈盈的,胡三奶奶一边儿盯着针线,间或抬头应和:“姨娘说得是。我和三郎都说了,咱们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要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到时姨娘能跟着一起便更好了。”
香姨娘满意地笑了,她对这个儿媳还是挺满意的。虽不是什么大户之女,但胜在懂事知进退,不给自己的儿子扯后腿。
帘外的小丫头进来添了添茶水,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香姨娘抚摩着自己手腕上新近得的嵌红宝金镯子,散漫地笑笑,又对着胡六娘道:“六娘更不必瞎争!你爹对你好不好,你还能感受不到?姨娘呢,也不奢望你嫁个什么高门大户!你呀,只要你能有个知冷疼热的人待你,能为你着想,能敬着你,能生活上无忧,姨娘哪,也就知足了。”
胡六娘脸上一红,撒娇道:“姨娘,我还小呢。”
“还小么?其实也不算小了。姨娘在你这年纪,已经遇上你爹了呢。不过呢,姨娘也舍不得你太早嫁出去。让你爹好好替咱们六娘挑挑,咱们六娘哪,一定会平平顺顺的。你爹的为人,姨娘是相信的,他不是那种会拿自己儿女婚事做文章的人。”
“姨娘,那,你跟我爹遇上的时候,是一眼就看中了的吗?”胡六娘好奇地问。
香姨娘笑得意味深长,一双妩媚的眼泛着点点光泽:“那时候啊,你爹出现在我面前,儒雅温润,我原本惊慌的心,一下子就安宁下来了。我就相信,有你爹在,我肯定会好好的。”
“呀,原来姨娘这么信任我爹呀。那爹在姨娘心中肯定是英雄了。”胡六娘咯咯地笑,调侃自己的姨娘。
“那是。”香姨娘却认真地道,“我自然是信任他的。他不光是我心里的英雄,他还是一个好父亲。六娘,你爹对你和三郎,都是极疼爱的。你们哪,以后也要像现在这样尊他敬他爱他。”
一声轻笑,胡贵心情舒畅地挑了门帘进来,把房中的人惊了一下。胡三奶奶忙起身问了好,礼貌地告退。
她一个儿媳妇,可不好跟公爹多相处。
胡六娘却没那顾虑。她欢欢喜喜地迎过去,扯着胡贵的袖口撒娇。胡贵笑看她一下,虚点了点她。香姨娘忙上前,温柔地笑道:“这外间儿的丫头的规矩真是该敲打了,老爷进来了也不知报一声。”
胡贵朗声一笑:“是我不让她们报的。你们在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香姨娘柔柔地笑,拥着他往内室更衣:“就是娘们儿闲磕一下。老爷在衙署一天,累了吧?”
胡贵悄悄握住她的手,香姨娘挣了一下没挣开,嗔他一眼。
胡贵今天在衙署呆了一天处理公务,回来后原本是要回正院的。昨日吴夫人才从徐州回来,有一些事还没来得及跟她说呢。谁想,刚踏进府里,管家就来报说吴夫人解了吴琼华的禁。又再听说了吴氏在珠玉阁的那一番话,顿时失去了去正院的心。
那个自以为是的蠢货!顾含章,那也是她能够算计的?还想着把人家娶进府来拿捏!真是,他都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照他说,既然她起了那个心想娶人家作儿媳,想借人家身后的靠山,那就该好好儿的敬着人家才是。她到是好,一边想要好处,一边瞧不起人。她以为自己是谁呀?这一次,吴琼华差点害了六娘,又明显得罪了顾含章,他想着先禁了足,表明一个态度,等吴氏回来,再上门走动走动表示下歉意。谁料到这个蠢货!一回来别的不做,到是先放了她那好侄女出来!
胡贵懒得再教她。那吴氏一贯以为自己是世家贵女出身,她以为他感觉不到她心里隐隐对他的轻视?呸!什么世家贵女!都败落了,还一幅高傲的样子!他只是懒得跟她计较。毕竟是他的嫡妻,也生育了几个儿子了。不看别的,看儿子面上,不跟她计较而已。
胡贵转头就来了香姨娘的院子。本是一时兴起,想看看香姨娘在做什么,没想到听到了香姨娘教导六娘的话,还有,她心里对自己的爱重。
胡贵心里美滋滋的,一边儿朝内室走,一边儿想着:那婆娘既然愚钝不可教,他也用不着指望她了。明儿,就让三郎俩口子带着礼物上门去好了。那顾含章被授封县主的诰封,不日就要下来了。三郎俩口子都是本份的,多跟信王府那边走动走动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