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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忍冬才退了出来。

半夏在屋子里不安地走动。她虽性子单纯了些，却也感觉到了之前顾含章分明有些恼意－－虽不清楚是为得什么事。

忍冬推门进来，半夏瞧见她惨白的脸，吓了一跳。她上前去，一摸忍冬的手，手心出汗濡的。

“怎么啦这是？”半夏小声地问。

“没什么，姑娘就问了点儿事。”忍冬缓步走到屋里小榻上坐了下来，才惊觉自己腿有些软。

姑娘刚才那样子，分明没有发火，可就是无形地令人惊惧。

半夏努嘴，顺手把一块干净的巾子递过去。忍冬有些茫然。半夏指指她的背。她用手一摸，黑水城的秋天，夜晚分明是有些凉意了的，她的后背却一片汗湿。接过巾子，她先拭了拭后颈，看了看门是关着的，解下外衫。

半夏看了一眼她，又看一眼，走上前，伸手接过去巾子，一边儿替她拭汗，一边儿问：“才刚儿姑娘是有些生气吧？”

“嗯，”忍冬轻轻应了一声，半侧着身，解释道，“姑娘也不是冲着我的。”

半夏没有再问。屋子里沉默了下来。

“那姑娘屋子里这会谁在伺候？”

“外间有小丫头候着。我出来的时候，剪秋姐姐在呢。”

半夏又“唔”了一声。

忍冬手指捻着衣角，犹豫一阵，抬头看她。半夏也无辜地对望回去。

“半夏，你对今后有什么想法吗？”

半夏半带茫然半带迷惘：“什么想法？”

“就是，就是等年纪大了，姑娘身边不再需要我们了，你想做什么？或是想过以后怎么生活吗？”

“这个啊，等姑娘不再要我跟着她了再说呗。”半夏语气轻快地说。

“只要好好当差，姑娘总亏不了我们。你看咱们前头那两位就知道了。”她补充。

“没有，想嫁什么好点的人家？或是，找个，有点，权势，地位，的夫君？”忍冬试探。

半夏“切”了一声：“我又不是迎春姐姐！”

“啊？原来你也知道啊？”忍冬愣愣的。

半夏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是蠢了点，又不是真傻！就她那心思，院子里多少人没看出来？青袖姑姑那是因为跟她有几分香火情，顾着她一点、高看她一点。可你看青娥姑姑，可曾惯着她？”

忍冬心放了下来，扑哧一笑：“是是是，咱们半夏姑娘不傻，只是有点蠢而已。”

又正色道：“才刚我就把迎春姐姐的心思给姑娘讲了。我也不怕她怨我。咱们初初到姑娘身边时，她也的确照顾了咱们。可一码归一码。该咱们记恩情的，咱们记着。可她现在打着姑娘的旗号行事，我是觉着不妥的。”

“她就是心思大了，”半夏“哼”了一声，“咱们是不与她计较什么，可她是姑娘身边儿有头有脸的大丫头，有那样的心思，那本就不对。今天是殿下，改天姑娘出嫁，她要是觉着新姑爷好，是不是也就要对新姑爷有心思，再打着姑娘的旗号巴上去？”

“你也看出来她对殿下有心思呀？”忍冬叹息。枉她还以为就自己知道这事呢。

“知道呀。她惯常是留在院中的，咱们时常跟着姑娘在外面跑，跟殿下见面的次数不是比她多么。她不就留意着，三不五时地上我这儿打听殿下么。”

忍冬听得一愣一愣的。

半夏又翻了个白眼：“当我不知道呢！都认为我傻呢，以为我好糊弄呗。要不，她怎么不上你们那儿打听去？”

忍冬笑得跌倒。

“是，咱们的半夏姑娘才不傻呢。明儿起，谁要再认为你傻我跟谁急。”才刚回屋的那份心慌与茫然消失无踪。

枉自己一向以为是自己在顾着半夏，谁知她才是真真儿的心思剔透的。半夏说得对，只要好好的当差，姑娘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地迁怒呢？迎春姐姐这件事，原也是大家不对，都知道她的那一番小心思，却谁也没有告诉姑娘。这样本就不对。姑娘是主子，院里的事务、她身边服侍人的动静，就不该瞒着她。平常姑娘是不爱计较、好性儿，可再好性也不该是瞒着姑娘的理由啊。

忍冬想通了，也就把迎春一开始时对于赵归郎说亲的事不置可否，后来见赵归郎升职了，又打着姑娘的旗号往罗娘子身边凑的事说了一遍。

半夏听得，笑叹道：“怎么说她好呢？迎春姐姐，真真是，想着就她一个聪明人呢。哎哟，在其他事情上，她都挺好的呀，怎么就这么的，就这么的，在这种事情上，这么拧呢？”

“谁知道呢？或许是看着别人过得好了吧，自己也有了上进心。反正呢，我对这个是不太稀罕呢。也不是说不想过好日子。只是吧，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知道，能够像前头两位姐姐一样日子过得平顺我也就知足了。”忍冬打了个哈欠。

“谁说不是呢？”半夏出去端了洗漱的水进来，跟她一起弄干净了，再出门倒掉，回屋关上门，跟她在一张床上挤着，“想想咱们到姑娘身边来之前，咱们过的什么日子？要不是姑娘和殿下，我还不知道在哪个地方逃荒呢。家里人嫌弃我是女的，早就不想要我了，有了饥荒立马就扔下我不管了，让我自个儿求生去。”

忍冬吹熄了桌上的油灯：“那你比我还好点，他们至少没卖掉你。我爹娘为了要替我大哥换点结婚用的东西，择也不择的就把我卖给窜乡的人牙子了，差点就被卖到那些脏地方去。还好我机灵，半路找到机会跑了出去。”

“卖与不卖有什么区别？总归都是没有亲人缘的。我就觉得剪秋姐姐的想法好。自己有一份手艺，日后能够糊口养活自己。嫁不嫁人的，看缘分。总归，若能遇上个人品好的，嫁个正头娘子也没什么。为了富贵权势什么的做妾，大可不必。难不成咱们还要自己把自己卖一遍不成？”

半夏的声音渐渐变得含糊起来。忍冬侧过身子看过去，见她合了眼，也住了声。

室外，一轮清冷的月牙高高挂着，夜露渐凉，淡淡的清辉下，秋蛩凌乱地叫着。顾含章独自躺在内室锦绣高床上，翻来覆去地也没有睡着，索性半倚起身。外间的剪秋听见动静，持着灯盏进来，问道：

“姑娘睡不着吗？”

顾含章摇摇头：“我就是口渴了。”

剪秋从暖壶里倒了盏清水给她。顾含章喝了。见她仿佛仍没有睡意的样子，剪秋试探着问；“奴婢陪陪姑娘？”

顾含章再摇摇头：“你去睡吧。我稍坐坐就躺下了。”

剪秋见她这样，替她掖了掖被子，把灯盏给她留下，出了内室。

顾含章并不知道她的另两个大丫头在自己的房间里也没有睡着，正谈论着人生大事。她只是觉得，自己对自己院中的事情，的确是太不上心了。看样子，那迎春早就对萧亦昙有了别样的心思，连青娥姑姑都私下警诫过了－－虽没有明说，然而打消她往萧亦昙跟前儿凑的念头，也算是含蓄的告诫了。顾含章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态算什么－－有些别扭，有些厌烦，也有些觉得背叛的感觉。萧亦昙身边也不是没有女子往前凑，他在帝京王府中有王妃侧妃妾室，在云城流采苑有通房也算不上的冯莫两位娘子。她虽然不喜欢她们，但也绝没有讨厌她们的感觉。对她来讲，这些人仿佛都是离她很远很远的，跟她扯不上关系。而萧亦昙自己对她们也是很冷淡的。就她知道的，萧亦昙是很少去清刚楼的，冯莫两位娘子闲得几乎要发霉了－－不然，那两位也不会想着到她的院子里来“偶遇”萧亦昙。

可是，突然知道，自己身边的人，也在觊觎着萧亦昙，她的心里，一下子就开始不舒服起来。

顾含章烦躁地躺下，把棉被一下拉来蒙在自己脸上，开始数羊。

第二日起来，剪秋先进来，看见她眼下的青黑，低呼了声，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仔细地瞧。“姑娘这是昨夜没睡好呀，”剪秋道，“一会我先拿鸡蛋给姑娘敷敷，再替姑娘用膏子揉揉。”

顾含章看着自己眼下的青黑，也有些无语。昨晚，貌似数羊数了很久？

一会，忍冬和半夏也进来了，见着这样，也是吓了一大跳。还是剪秋惊过后已经镇定下来了。她已经忙碌着替顾含章调试敷眼的药膏，顺带着也替她敷敷脸。姑娘自己不上心，她可是专职替姑娘负责保养的，姑娘身上有什么不好的肯定就是她做得不够好。她连这点也做不好，今后怎么当一个好郎中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