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
这一闭眼,等顾含章再睁开时,发觉自己已经睡在了暖和的炕上。
冬天之后,她的睡房便从东侧间移到了西次间的大炕上。
慵懒地伸了个懒腰,她探头往外看。听见了动静,忍冬从西侧间掀了帘子进来:“姑娘醒了?”
顾含章“嗯”了一声:“什么时辰了?”
忍冬拿了棉被给她披上,扶她坐了起来:“已经过了午时了。姑娘可饿了?灶上饭食都温着呢。”
顾含章诧异:“我睡了这么久?”
小丫头端了热水进来,忍冬伺候着顾含章洗漱了,方半扶着她下了炕。
经过药浴和按摩,顾含章的脚踝没那么红肿了,但也还是不能太用力。西次间没有隔断,靠里墙是一铺大炕,是用来睡觉歇息的,临南窗却另有一铺小炕,用着日常起居。中间却是有些空荡,只东墙镶嵌了一些木格,零散地放置着顾含章日常把玩的一些物件儿。
忍冬把顾含章扶到南窗下,顾含章侧坐上去,半夏已经捧了一个黑红的妆奁匣子过来了。
“也不用出门,就梳个简单点的吧。”顾含章懒洋洋地说。
“姑娘怎么一点儿也不喜爱打扮自己呢?”半夏放下匣子,碎碎念。
顾含章伸出手,亲昵地伸手在她脸腮处刮了一下:“哟,小娘子这么爱俏,是在思念哪家郎君哪?”
半夏羞红了脸,狠狠地瞪了自家不正经的主子一眼。
忍冬嘴角抽搐,从匣子里拿出梳子,替顾含章通发。
“昨儿夜里福喜公公遣人来瞧了姑娘,姑娘在歇息,便没人让唤醒姑娘。”半夏待脸上的红晕退下去,一一将事情禀告。
“唔,福喜那边的事情如何了?”顾含章问。
“都妥当了,福喜公公说正在收网,要姑娘不必担忧。姑娘脚不方便,尽管在家养着,那边大约三五天就能结束了。”
“嗯。”
梳洗完,半夏招手让小丫头上了饭菜,端到炕桌上。金黄的小米熬的粥,碧绿的胡瓜切成丝撕上烤过的青椒加了蒜和醋、酱油拌了一小碟,一小碟龙井虾仁,一小碟凉拌黑木耳,一小碟三丝炒年糕,一小碟蒜香手撕杏鲍菇,一小碟鸡蛋玉米豌豆饼,还有一盅大骨菌菇汤。小米粥熬出了米油,因着顾含章不喜喝面上那层米油,特特又把米油撇开只留了下边的米粥。忍冬先替她盛了一小碗汤。顾含章慢慢喝着,一边有一搭无一搭地同她俩聊着天。
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顾含章漱了口,俩丫头坚决不许她下地走动,她在炕上坐得有些无聊。
“要不,我教姑娘打打络子?”忍冬试探着说。
顾含章白她一眼:“姑娘我是学那个的吗?”
半夏在一旁“噗嗤”笑出了声。
忍冬也有些想笑。顾含章知道自己于女红这一块天资有限,也不怕别人笑,坐那笑眯眯地看俩丫头乐呵。
忍冬性子到底沉稳一些,抿嘴乐了一会儿就静了下来,拿出一个小竹筐:“也有简单的呀。姑娘看看,这个,盘锦结,又叫花瓣结,这个最简单了,奴婢教教姑娘,姑娘这么聪明,肯定能学会的。那样今年姑娘给殿下的礼物也就跟往年不同了呀。”
顾含章接过那个宝蓝的络子,怀疑地看了看忍冬:“真的简单?”
“是呀姑娘,奴婢手不巧,可也能打这个络子呢。”半夏在一旁帮腔。
顾含章又看看她。半夏好动,静不下来,青袖姑姑也曾经拿女红来拘她的性子,给了她两样绣活,她手指被扎得七八个针眼,交给青袖姑姑的活儿,按青袖姑姑的话来讲是“惨不忍睹”。
“你真会打?”顾含章表示怀疑。
“哎呀姑娘真会戳奴婢的心。”半夏不满,接过忍冬手中的小竹篮,从中选了一根鹅黄一根松绿粗细适中的丝线,又蹬噔跑回自己的住处,不一会拿了一个木头的小板子过来。顾含章看着她一通忙活,然后坐到一个小杌上,拿着两根丝线开始往小木板上绕。
“这是,模具?”顾含章看得目瞪口呆。
忍冬笑得无奈:“这是她自己弄出来的。之前青袖姑姑要她学做女红,绣活儿没过关,又要她学打简单点的络子,说那是最基本的了。迎春姐姐教她教不会。后来她见奴婢学会了,又缠着奴婢教,奴婢便一次次把手法慢下来,让她一点一点地看清楚琢磨透。她看了一阵学了一阵,突发奇想,弄了个这样的板子出来,按着奴婢教的法子,一步一步地把丝线缠到这板子上,待最后成型了再取下来,然后拿给青袖姑姑交了差事。”
还有这种操作?顾含章大开眼界。
“也只有这类简单的才成,”忍冬看顾含章蠢蠢欲动,忙提点,“稍复杂点的图案都是不成的。”
“哦。”顾含章闻言,歇了想要用这个取巧的心。
这边,半夏一番忙乱,终于是把那个络子从木板上取了下来,笑嘻嘻地凑到顾含章跟前儿:“姑娘看,这个是六盘结。”
顾含章接过手打量:嗯,中规中矩的。
她又伸手示意,半夏忙把一旁的小木板递过来。
这是松木的,巴掌大一块,打磨得十分的光滑,上边儿四排四列一共锲了十六颗细木钉,刚才半夏就是用这个,再加上一根细长的竹钩针辅助完成的这个六盘结。
“不错,有创意。”顾含章夸奖。
半夏笑眯了眼。
“还有些什么?都拿过来我瞧瞧。”
“哎,奴婢去拿。也没几样,这个只能打最简单的络子。不过奴婢反正手笨,能够有简单的也足够了。”半夏欢快地去了。
忍冬抚额,试图挽救:“姑娘,这个就是个笨法子。姑娘先学学打法呗?姑娘这么聪明肯定比半夏学得快的。”
顾含章睇她:“你家姑娘我这也是找法子学呀?管它笨法子还是聪明法子,能用就行呗。”
腿脚不便,丫头们不许她练功耍枪,顾含章一个下午坐在南窗下,跟着丫头们学打络子、斗斗嘴,实在坐得闷了,半夏便扶着她到廊下看看--最多就只能到正房外的廊下了,稍微想多走动一下半夏丫头就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弄得她罪恶感十足,只好歇下心思。
如此过了两日,待得脚上的扭伤没有多大影响了,顾含章终于被剪秋宣布可以正常行走了。她犹如被放开了缚住双翅的灵雀,扑腾着就要往外飞。还是剪秋在一旁凉凉地说了句“还不能太过使力”才歇了好想到练功房使劲折腾一番的心思。
蔫蔫地收回往后面练功房走动的脚步,顾含章看了看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叹了叹气,裹着厚厚的狐裘,没什么兴致地往园子里走动了一番。沈年家的院子本来就是以野趣为主,大冬天的四处白雪覆盖,也没有什么好的景致可看。闷闷地走了一通,听半夏和小丫头叽叽喳喳地你来我往了一番,顾含章又蔫蔫地往回走。
不能出门走马行猎,不能活动手脚练练,顾含章觉得整个人都是恹恹的。
正房的大红猩猩毡门帘尽职地阻挡着室外的寒风,也隔绝了内外的视线。顾含章慢吞吞地走上长廊,忍冬守在门口,对着她抿嘴微笑。
顾含章没有什么精神地看她一眼,忍冬伸手打起帘子,顾含章走了进去。正厅里靠里墙的酸枝灵芝高几上放了一个大肚裂纹开片溪山访友雪景瓶,瓶里一大束艳艳的红梅绽放着暗香。
“上哪儿折了这么一大束梅花呀?”跟在后头进来的半夏眼睛发亮,噔噔跑上前去使劲闻了闻。
真香呐。
顾含章看了一眼:嗯,这么一大束梅花搁那儿,屋子里一下子就更有生气了。风从掀开的门窗漏进来,把梅花的香气四下吹散,屋子里也隐隐有暗香袅袅。
“这是冬二从外边儿折回来的。”忍冬道。
顾含章解下狐裘,忍冬接过,自去东次间给她挂上。她的衣物都放在那边,那里还搁了熏笼方便小丫头给她熏衣物。
半夏转回头:“姑娘,我给你用热水泡泡脚吧。”
顾含章点点头:她回了屋子习惯换下靴子穿上室内的软底轻便鞋。
半夏和小丫头退了出去,顾含章也抬步往西次间走。刚走到西侧间门口,顿了顿。恰巧忍冬出来,看了看她,疑惑地问:
“姑娘?”
顾含章回首,想问什么,垂眸,终是没开口,又提步往里走。忍冬笑吟吟的,走到门口掀帘往外看了看,吐了一口气:嗯,今儿气候不错。她放下帘子,在门口守着,不大一会儿,西边的屋子里果然就传来一声轻呼。
半夏拎了小半桶热水进来,里头还搁了剪秋做的香药包。忍冬冲她呶了努嘴,半夏会意,到得西侧间门前边出了声:
“姑娘,奴婢提了热水,现下就进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