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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的一行正是张从九等人。这次往西边去了三个月,带了不少香料、珠宝、织物和一些种子。还有一批焉耆马已经派人先行送往贺都山中的马场去了。
这处温泉山庄是商队入益州必停的“驿站”。
“小云阳!”张从九与顾含章之间有着在赤岭谷中与玄甲兵共同攀爬合黎山的交情,在这里见到她也很惊讶。
“可等着你回来了。”顾含章的声音不自觉地变得娇憨起来,好像一下子变小了。
“啊哟,我们的小云阳这是专程在等我呀?可真让我受宠若惊呀。”张从九戏谑。
“那是当然的,我还专程来接你呢。”顾含章大言不惭。
张从九哈哈一笑,与她并肩往山庄而去。
山庄里一切都是备妥的。面对一年中总有四五趟要来这里歇脚的汉子,山庄众人早已驾轻就熟。
顾含章等他们安顿下来了,才往张从九住的小院儿里行去。
顾含章此人,待外边儿的人性子素来有些寡淡,然而对自己亲近的人,却又是极热情的。她幼时在帝京,落下地儿来身边儿只余了一个祖父可以依靠。顾松虽不在朝堂上,然也有自己的事要忙碌,能够分出心思来教导她,却到底没有多少陪她玩耍的精神。她被抱着出门,也多是被顾松带着与一二旧友叙叙话,她在旁睁着眼睛看着他们,囫囵听得一气,不哭不闹的,倒得了两句乖巧。又顾松夫妇祖籍俱在云州,帝京这边并无本家走动,因此顾府里多半时候竟是极清静的。顾松自己是个于人情世故上极随心的人,养得个小丫头也随了他,看着笑眯眯的,然要靠近一步却是难得。且看着顾家的情形,顾松一把年纪在那摆着,能不能活到顾含章成年还两说,真到了那一日,便只余了顾含章一人,也没个爹娘疼惜、兄弟姊妹爱护的,家中奶娘与仆妇私下难免叹息一声怜惜一番。顾含章迷迷糊糊地听得,更是黏着个顾松。
顾含章与萧亦昙亲近,固然是因着萧亦昙对她的好盲人都能感觉出来,还有一则,便是她能感觉到顾松与萧亦昙之间那种极亲近极自然的犹如家人的相处。孩子的心思最是干净不过,有着顾松的影响,再加上萧亦昙的宠溺,顾含章对萧亦昙亲昵与依赖再自然不过。
及至顾老爷子将她交给了萧亦昙带着到了云州,苑中除了一屋子的下人,熟识的便只有萧亦昙和他一并带去得一干人。方今明,沈年,福喜,张从九,高无庸。她跟在萧亦昙身边,除了方今明与沈年正经地教过她一段时日,在另几人身边也是多多少少学过一些东西的。这几人与她,半师半友,除了顾松与萧亦昙,那便是最亲近的人了。便是顾含章如今身边儿跟着的人,那也要退个一射之地。
萧亦昙身边的人,除了个成了亲的沈年,余下的一水儿的光棍。
当主子的于女色上冷心冷清的,身边儿的人也跟着有样学样。张从九与高无庸年纪比沈年还大,沈年都是俩孩子的爹了,这俩人还一副不急不慌的样子。
顾含章袖着手检查了一遍小院的环境,又似模似样地敲打了一下院中服侍的人,方昂首挺胸地进了院中的主屋。
张从九一头长发还湿漉漉地披散着,换了一身深青的绸衣,眼底还有些许疲乏,那一脸的大胡子却已经剃个干净了。
房间陈设比较简单,庄子上统一订制的款式,不出彩,也不拔尖。房里有一个博古架,然而只零散地胡乱放着几件装饰。
顾含章进去,看着这房间,先就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一双好看的丹眉皱起,像个操不完心的家长一般:
“九叔这里,也忒简洁了些。也该添个人帮着打理了。”
张从九被她这模样和说话的语气逗得一笑:“呀,小云阳也知道管事儿了。”
她自家的一应事体都还是管事姑姑带着人打点呢,现在却这般操心别人。
顾含章嘴巴嘟了起来:“我长大了,是大人了。”
张从九仍旧在笑。他的性子是几人中最随和圆滑一个,顾含章也不怕他笑话。
“九叔也一把年纪了,也该找个人成个家了。赶明儿给我娶个婶子回来,也生两个小女娃出来瞧瞧。他们都说女娃娃乖巧呢。可该比沈叔家那俩熊孩子要可爱呢。我前儿见着沈叔家大小胖墩,长这么高、这么胖了。哎哟也不知道吃的什么,可不得了了。天天只知道揪人长辫儿,打一顿才老实了。个熊孩子!”
她这么一副大人般的言语,笑得张从九打跌。
“哎哟小--” 见她杏眼瞪了过来,忙改口,“哎呀云阳啊,如今你不只管着那些女兵,还管着人成亲生孩子啊。”
他越想越乐,扑哧笑出了声。
“我这是关心你!知道不?是关心!别人我还懒得管呢。”
顾含章白他一眼,意在他不识好歹。
张从九笑了个够,隔得一阵儿收了声。顾含章坐在雕花椅上,自个端了茶盏抿了口。
张从九使了个眼色,门边的小厮一溜小跑。
顾含章过来找张从九,一个下人也没带,张从九刚刚住下来,桌上只有一壶温茶。小厮刚刚转过院子小径,正碰上姜管事遣了人送了一个三层的黑漆食盒。
小厮接了,返回去,到得屋子里,一边打开食盒摆放,一边利索地道:“这是才刚儿姜管事打发人拿过来的。说是县主下午出去也没用什么吃食,知道县主来了这边小院,特意准备了县主往常爱吃的几样鲜果让拿过来。再问问县主晚间饮食是要清淡点呢还是口味重点?是与往常一样呢还是单在这边摆一桌?”
圆桌一个白底青花的瓷盘里盛了绿豆百合汤,还有七八样时令鲜果水灵灵地摆放在同色的瓷盘里。
“天儿热,给我备上槐叶冷淘就成,多配点时鲜的蔬菜。就在这边吃就成了。”又征求张从九的意见,“九叔想要吃点什么?”
“跟往常一样的就成。”
小厮听了,麻溜地出去报信。
这么一岔,张从九收起了刚才嬉笑的表情。
虽说顾含章唤他们这几个都是一声“叔”,他们可谁也没敢正经地就当自己是她长辈。这也就是萧亦昙不在眼前儿时他才敢这么着逗她一下。平日里该有的尊敬,那是一点不落的。
“九叔,这趟你去益州吧?”
“你怎的知道?”张从九不解。
“的确是要去,不过可走不了远,就在乌鞘岭下。”张从九也回了她一个眨眼。
“嘿嘿,”顾含章笑,“这趟怎的不走远?我这不要去益州,还想着跟着九叔四处逛逛呢。”
“有个熟识的老兄弟过两天成亲。这不,我加急赶回来,得去贺他呢。”张从九神色正经地说。
“这好办哪,咱贺了他再玩呗。九叔的朋友成亲,怎么的我也得一起送份礼呀。”
张从九摸摸光溜溜的下巴,没吭声。
顾含章拿起桌上一个果子,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道:“那益州你去熟了的,正好带我。”
顾含章笑的阴搓搓的:“咱们四处瞧瞧,有什么好玩的就玩一玩。”
“你不会是想凑什么乐子吧?”张从九睇她一眼。
“嘿嘿嘿嘿,我去接祖父,这不路上无聊吗?听说益州的盐商挺富的,要不,弄俩钱儿花花?”
“成!干!”
“嘿嘿,我就喜欢九叔的爽快!”
小河掠来的清风从洞开的窗户吹来,身上得细细的汗水一瞬间便风干了。姜管事立在门外,听得俩人大大咧咧地商量着做“梁上君子”,心里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他自然也知道,顾含章不是闺阁中那些见着杀一只鸡也要尖叫的千金小姐,她手下的长枪也是沾染了鲜血的。她虽是女子,却不是吃斋念佛的后宅妇人,她可是在十一岁时就敢带着二十来名女兵灭了一个土匪窝的顾含章。
说起来,当初那可是轰动了整个朔州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