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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妹等那三个小童练完大字就走了。顾含章这才知道,那三个小童均是她们寨子里的,每个赶集的日子都会下山到书塾来向学,而山妹是她们那个寨子寨主的女儿,那仨小童中最小那个则是她的幼弟,她每次都会陪同前来,也跟着学识字。书塾上午教蒙学,入学的主要是村民和山民及附近山上夷人中的幼童。下午教增广贤文,主要是针对营中前来识字的兵士。这个,小顾本来不是很赞成,他觉得兵士大多是不识字的,应该也从蒙学学起。顾文山和顾松之前相商,却是教的他们增广。小顾不好违拗长辈,只能遵循之前的教法。
第二日过节气,秋高气爽。顾含章照例早早地起床洗漱后,先去看了看住在外边的女兵,又吩咐了伯夏给大家加菜,伯夏也放了女兵们一天假。
散养了女兵们,顾含章返回住的地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顾松和顾文山今天也是一身短褐,说是入乡随俗。顾含章就笑看着,阿莫阿离如风卷般出来,欢快地冲向她。顾含章冲着两只吹了一个口哨,两只随即直立后退转了个圈。
天色尚早,大家吃了早餐,溜达着慢慢往书塾而去。小顾今天不用上课,他们去的时候,他也才吃完早饭。顾文山见他一身长袍,笑了笑,捋了捋颌下的胡须,与顾松对了一眼。
“走呗。”顾含章抢先一步走到石门前,冲着他们道。
“来了来了,慌什么。”顾松笑斥一声,跟了上去。陆校尉回了江阳城,他在那置了宅子安置妻儿,今天也是回去过节气了,镇上现如今是他手下两名副尉守着,有了顾含章身边的女卫,俩老便婉拒了副尉派兵随护的好意。
出了石门,过一道石桥,便开始沿着赭色的石路开始上坡。顾丙走在前头引路,俩老在中间,前后是春一春二等人,然后是小顾和仆人,半夏和忍冬还有福祥缀在后边儿。顾含章早一头冲到了前边儿,阿莫阿离跑得欢快,不时冲到前头又掉头回来在她跟前蹦跶。
他们出门的时候天色还是黛青,渐渐便白亮了起来。头顶几片薄纱似的云流泻般晃过,脚下的赭石浸了朝露,不经意便会打个溜。好在顾松与顾文山都是有经验的,一人拄了一根竹杖,又有春一等人不时地关注,到也走得平平稳稳的。小顾一身苍青的长袍,不时要顾及脚下,有时袍角扫过道旁的植株,不免有些磕绊,好在身边那仆人还中用,还能顾着他。顾丙平时随顾松上山要带着一些常用的物品,这次有顾含章身边的人,一切都不用他操心,他一路走得十分的轻松。
山路蜿蜒,不时有流水淙淙声传来,树叶或翠或黄或红,层层叠叠。顾松俩人年纪大了,顾含章也不敢跑得太快太远,时不时寻见处稍平缓点的地方,就停下来让他们歇歇。不着急时间,一行人缓缓而行。
转过一道山弯,又是几座如小山丘般的巨石并排屹立,其下有一条深约尺许、长约十尺的山隙,有烟熏火燎的痕迹,看来是曾经有人在此埋锅造饭,巨石一端滴滴答答地又往下滴水,一个小水坑里的清水满溢而出。
“这水甘甜,阿元尝尝。”顾松坐在一旁微笑。
顾丙拿了个路上削的竹筒去接了半筒水,顾含章接过,抿了一口:
“嗯,有股竹子的清香,水也好喝。”
顾文山在一旁道:“这是竹根水。那边,丫头看看,一片竹林,茂密不知凡几,这水便是从那是从高山深箐流出来的。”
小顾在一边只顾着歇息。他大约是要保持身上的洁净,一路走得有些小心翼翼,面色反而看上去有些狼狈。
“走吧,”顾松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这水纯净、甘甜,但透心凉,也不能一次喝得太多。而且,喝多了,会刮油哦。”
他冲顾含章眨眨眼。
“刮了油,我待会进了寨子多吃几块肉,”顾含章眉毛一扬,“山妹才不会吝啬那几口肉呢。她说了她打猎的手艺好着呢。再不济我也能打猎。”
众人都笑了起来。喝了点水,又用了点糕点,继续往前。山间早早便开了小小的、淡黄的野菊,又有不知藏在哪处的桂子清香若有若无地引人遐想。半道上,遇见了前来接他们的山妹。妹子一路走得飞快,瞧见他们,脸上涌出喜色,扬着手大声地招呼。阿莫阿离凑上去也热闹地不断叫着。顾含章面上含笑,也挥了挥手,笑盈盈地加快了步子。走到半途,她想起了什么,转头去看小顾,瞥见对方耳尖子有点发红,笑了笑,转回头迎上了山妹。
看来,还是祖父眼睛毒,小顾这个样子,分明是已经动了春心的嘛。
到了寨子,一个头裹蓝帕的中年汉子带了几个老人迎了上来,顾松和顾文山双双上前,顾含章才知道这便是山妹的父亲,寨子的寨主。
山妹把人带到后,其他的人便不由她管了。她单请了顾含章去她的木楼。顾含章带了女卫们,加上个福祥,还有闹腾的阿莫阿离,跟着她走。
整个山寨的房屋呈圆形,顾含章在外头瞧了瞧,一共有三圈。从山寨大门进去,山妹带着几人直奔内圈。
山妹第一次见两只松狮犬,很是稀罕,问了不少俩小的事情,又嘬了一个口哨,唤来一只也是浑身乌黑的犬:
“这是我的猎犬,”山妹骄傲地道,“从小喂的,叫阿波,可厉害了。”
阿波一身短毛,黑得发亮,耳朵尖尖地立起,绕着山妹转了一圈,又冲着阿莫阿离凶狠地叫着。阿莫阿离懵逼了一会,立马弓起身子,瞪圆了眼睛,也不甘示弱地叫了起来。
顾含章嘬嘴,一声响亮的哨声,两只立马停住了叫声后腿一蹲坐了下来,巴巴地看着顾含章。顾含章上前,挨个摸了摸它俩的头,再从福祥手中接过两根肉干安抚地递到它俩嘴边,阿莫阿离高高兴兴地叼上,警惕地看着那只叫阿波的黑狗。
山妹歉意地看了看顾含章,冲着那黑狗叫道:“阿波!”
那只叫阿波的狗狗有些委屈地退回山妹身边,尾巴摇着,眼睛还盯着阿莫阿离。
顾含章不在意地笑笑,让福庆递了根肉干给山妹,山妹蹲下身子喂给了阿波,又对着它叽叽咕咕地说了一遍,阿波叼上肉干,摇头摆尾地朝着两只跑过去,嗅了嗅,掉头往回跑,半途又停了下来。
“去吧,陪新朋友玩玩,”顾含章拍了拍两只的脑袋,亲昵地说,“别跑远了。”
又吩咐春一等人同福祥一起看着,毕竟这寨子里还有许多的人或狗,万一惊着了谁或是让两只受了惊,都不太好。阿莫阿离也有五六岁了,顾含章平日宠俩只得紧,生怕有什么意外。
忍冬和剪秋留了下来,顾含章随着山妹往她住的地方走。
圆形的建筑群共有三层圈,每圈之间有小巷子相隔,山妹一边走一边介绍。最内圈的东边住的是她们一家子,西边住的是寨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还有寨子的粮仓,北边的屋子,正屋是不住人的,祭祀时才能开启,正屋左边住着寨子里的巫医,右边也是空着,一般有尊贵的客人前来才会安排入住,南面是大门,与外边的大门相对,左侧有一个水井。正中是一个大的圆形的空地。此时那空地上一排十来个妇人正在用手中的木棒舂石臼里的糯米,显见得又是在舂糍粑呢。
“走走走,到我家看看。”山妹拉着顾含章一股脑往自己住的木楼跑。她家有四个哥哥一个弟弟,四个哥哥都娶了妻子,一大家子热闹得紧。
青州和益州南边的边境都与夷人接壤。夷人一共有十六个部族,每个部族下又分别有几个寨子,山妹家所在的山寨主要是雷姓和苗姓。顾含章其实对参观她的木楼没有多大的兴趣,她想看的是祭司。之前,在与顾松通信时她就了解了,南夷人每个部族不光有自己的头领,还有祭司,祭司的地位超然,主持部族中的祭祀,只需由大祭司认可,不由王认可。相反,王的确立,却是要由圣女认可,否则便不被其他部族认可。圣女是由各部族的童女选出特异者送到圣殿中由大祭司教导,在圣女陨落之后,大祭司选一个月圆之夜,斋戒后令女童赤足走过殿外那片永生花丛,谁能令足下的永生花在月上中天之时盛开,谁便是月神认可的圣女,余下的便只能是圣殿中的侍女。而据说,不管是大祭司还是继位后的圣女,均天生就拥有着前世的记忆。
顾含章对夷人的这一奇特现象极为有兴趣。只不过来时顾松就特特叮嘱过,这是夷人的山寨,让她不要胡乱打听,容易犯了忌讳。顾含章这才按捺下了好奇心,跟随山妹上了木楼。
山妹带人进了自己的木楼,反手关上门,抿嘴冲着顾含章一笑:
“云阳妹子,晚间有祭祀,你要不要穿上我们的衣服?”
“啊?可以吗?”顾含章诧异地问。
“当然可以,你是我家的贵客。你等等,我阿妈给我做了新衣,还没上身呢,你应该可以穿的。”山妹兴致勃勃地往后边房间去。
顾含章四顾看看,这间屋子应该是山妹日常起居的地方,屋子正中放了火盆,四周是几个草垫,右边靠墙放了一面半人高的黄铜镜,算是屋中的“奢侈品”,地上挨着两个木箱子,估计放的山妹平常所用的穿戴之物,左边墙上挂了一把弓,一件蓑衣,下边角落里铺了一块草垫,旁边还有两个小盆,应该是猎犬阿波的床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