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
定城这边,自顾含章率部离开,时钧一边要牵挂着外出人马的安危,一边分神注意据云关一带的动静。张从九自动请缨替他到据云关那头盯着。
六月二十八,赵归郎着人在制高点观察的哨兵蹬蹬蹬跳下哨塔,气都没喘匀跑到队正面前:
“前方,好大一片,沙尘。有骑兵,有敌。”
队正一把挤开小兵,自己蹬蹬蹬猴子般蹿上哨塔,手搭凉棚眯眼再看,随即冲着下方喊:
“燃狼烟!敌袭!燃狼烟,两堆!”
据云关上空很快升起了狼烟。两堆狼烟,代表来敌有两千人。赵归郎立马上了关隘,吩咐兵士架起弓长(弩)。那队正嘶哑的声音再次急切地传来:
“再燃!三堆!”
张从九“咦”了一声,从屋子里冒了出来,快速往哨塔跑去,几下蹿上去,寻了个位置极目远眺。半晌,他面色凝重地跳下哨塔,跑过去寻赵归郎。
“怎么?九爷?人数不对吗?”
“先不管人数不人数的。我只问你,你手下能战的有多少?”
赵归郎肃然:“据云关守卫共二千五百人。前儿时将军又遣了五百人过来,除去老弱,能战的应有二千九百人左右。”
张从九深吸了口气:“按理,乌城应先燃狼烟,它更接进来敌方向。你之前遣人去过吗?”
“两天前人才回来。九爷昨儿来,因乌城并无敌情,故未向九爷提及。”
“来敌定有万数!”
赵归郎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时乌城方向还无狼烟,要么是其已陷敌手,要么,你此前谍报有误!”
“狼烟起,后方昭乌城内有三千驻兵,当会驰援。时将军得知敌情,定也会派兵相助。”
张从九白他一眼。昭乌的援兵肯定会到,时钧那边一时半会的未必能派兵过来。定、襄两城相邻,若被敌人同时攻打,时钧一时之间只怕也顾及不到据云关。北府军虽号称有二十万人,实则从未补满。如今蓟州驻防了五万余人,朔州又去了三万,余下在云州的共计七万余人。说来人数也不算少,但,与吐蕃相邻几县分了部分兵士驻守,与焉耆、库羌边界又分掉一部分,实则时钧此时可调动的北府军也不过在周边几个县城的三万余人。乌城孤悬,更接近朔州,就看毛南那边行动快不快了。而据云关增兵的速度,就看时钧那边的战况了。毕竟,五千来人的兵士也不算少了。
北荻人,单这一线就出来万余人,那云阳那边遇上的必定也不会少!
赵归郎被那一个白眼点醒:“若是北荻兵分两路,时将军那边必然一时顾及不到据云关这边。”
对张从九拱拱手:“在下先部署守卫,烦请九爷协助。”
张从九摆摆手:“你是守关将领,人手当由你调配。你只管差遣。”
赵归郎很快吩咐兵士再次清点兵械,又一一检查隘口的装备,确定人手俱已就位。
狼烟起时,时钧这边也接到了敌情。金乌坠地在西边天空恋恋不去,定城的前方,身着皮甲,骑着大马的北荻骑兵出现在楚水河边。
时钧沉着准备。无水的护城壕内早已埋上铁藜浇上桐油。
北荻人并没有立即攻城。夜战并不是他们所擅长的。
看着城外黑压压的一片,时钧缓缓吐出一口气,站在城头,眺望着狼烟的方向。
两路攻击。北荻与东胡,果然结盟了吗?
“将军,襄城也出现敌方骑兵。”
三路。乌城呢?
最坏的揣测了。
不过,既然已有准备,那就,痛击!
据云关的来敌并没有定城那么快。赵归郎此刻管不了斜前方的乌城到底如何了。经过一夜的担忧、静待,当对方骑兵身影出现在关外时,心头仿佛另一只靴子落了地。
终于,来了。
“有东胡人。”张从九挨着他站立,笃定地道。
东胡人髡头,并无头盔,很好辨识。
“他娘的!打他个龟孙子!”一旁的副尉狠狠地捶了一下墙垛。
张从九咧嘴一笑:“好!九爷我也很久不曾舒展了!”
赵归郎伸出右手,与他重重地击了一下。
茫茫大漠,烈日之下烟尘滚滚。带着万余匹战马,还有从石堡城获得的战利品,顾含章一行人补足粮草,归心似箭。
终于过了妫南山,她把玄甲兵分出一千交给高无庸。
“五叔,你与他们带着这批马殿后。”
高无庸点点头,知道接下来她将会带将士急行军赶往定城了。
“先歇息一晚,检查检查粮草和装备。”
顾含章也点点头,吩咐众人就地歇息,亲卫营又四处将军令传下去,各小队松散开来,呈环形将顾含章拱卫在中心。
“都松泛松泛,明儿开始,就要劳累大家了。”顾含章对仲冬道。
仲冬应下,与季秋又带着人巡了一遍,这才回到原地,席地坐下,取出马上褡裢里的干粮,和着溪水吞嚼下肚。出来了十来天,也就在石堡城休整那天做了一次清净,大热天的,身上不用凑近都能闻见汗臭。
“一会吃完,去小溪上边点洗洗,亲卫营分两拨警戒轮换。”
顾含章也有些嫌弃身上的味道。她抬头眯眼看了看天色,对着仲冬和季秋二人又吩咐道。
褡裢里还有伊斯亚命人准备的肉干,可以解解馋。
季秋欢快地应了一声,加快了嘴中的动作。
暮色四合,妫南山南麓吹来的风拂过营地星星点点的野花,夜晚的大漠,虽已是七月初,仍旧有着阵阵的寒冷。将士们铁甲在身,靠着自己的战马半坐半卧而睡,外围的哨兵戒备走动地巡视着,多出来的马匹温顺地集中在一处,高无庸带人亲自守着。
天色将明,水囊重新装满清水,余下的干粮也足以支撑四五日。顾含章跃身上马,越影扬蹄,兴奋地“律律”叫了两声。
“出发!”
令旗一挥,近四千铁骑如利箭般疾驰而去。
定城外,数千北荻兵围困了定城,时钧带着兵士固守,任凭对方如何寻衅辱骂,并不令人出战。北荻人暴躁不已,不断派兵攻城,时钧率兵亲自守在城墙上,从早至晚,接战二十余次。
他下令固守定城,过了两三日,城内的将士颇有些不解,好在还能遵守军令。
又一日,时钧登上城楼巡视。城外,北荻人横七竖八地抱着兵器靠着马匹休憩,离城墙约三十丈的地方,有骑兵分成两列不断地逡巡着。
“这是知道咱们不会出城呢。”一名副将大大咧咧道。
时钧未着声。
“须卜葛罗听说在据云关那边,那边打得比较激烈。”
时钧“嗯”了一声。
他已经下令调拨了一部分云城的兵士增援,赵归郎那边传来的讯息,应当还能支撑。
“襄城呢?”他调头问副将。
“襄城守将也遵守着将军的军令,至今未出城迎敌。不过那边的攻势,没有咱们这边激烈。”
“咱们主要是想拖着对方的人马。看来,对方也是同样的想法。”
“北荻人主要的目标是据云关和定城。”
“今日看来他们不想攻城了?”
“瞧着有往据云关方向去的敌骑。”
“是去报信的吧?咱们虽不出城,却也损了他们千来人了。”
“嘿嘿,守城,咱们才是祖宗!”
跟着巡城的一众小将领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
“令,集结士兵,擂鼓!”
副将愣了下,很快大声地应下。
战鼓擂响,城外的北荻兵闻声,一改懒洋洋的状态,跃马待战。
鼓声过了两轮,却不见城内的大雍人出战。再过得一会,鼓声竟歇了下来。
北荻人的将领“呸”的一声,十分地瞧不起时钧缩头缩脑的行径。
如此,过得半个时辰,时钧又令人擂鼓,然北府军却直到天色黑尽,仍无一人出战。
第二日,时钧依然上了城楼巡视。过得一阵,又令兵士如同昨日那样擂鼓。北荻兵先是警惕地摆开阵势上马备战,后见定城内依然城门紧闭,过了两刻,均都下马休息。
整个白天,时钧像昨日一样时不时地令人擂鼓骚扰一下城外的北荻人。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天边,一抹橙红拖着尾巴,不甘不愿地滑落了下去。眯了眯眼,时钧悄悄地打了个手势,整装待发的几十人手持钩、陌刀、强弩,趁夜色的掩护从城上吊下潜入无水的护城壕中。
“都准备好了吗?”时钧问身旁的副将。
“一切就绪,只等将军下令!”副将压低了声音,却没能压住那种兴奋。
“好!”
三道城门渐次打开,时钧与五六名将领,各带领一百名骑兵,同时从各个城门杀出,分路猛冲北荻人兵营。
北荻人万没想到一直缩守在城内的大雍兵会突然杀出,没有防备,顿时大乱。
而此时,潜伏在护城壕内的兵士趁乱跃出,消失在夜色中。
时钧带人勇往直前,不断在北荻人的兵营冲进又冲出,如此,杀了半个时辰,北荻人的后方突然冒出火光。时钧心下一喜,一声尖利的长哨,分散的几路骑兵合围过来,顿时又将北荻人冲了个七零八落。
北荻人此时也发觉上了当。一名将领模样的人哇哇叫着,收拢了兵士往后撤。时钧命人装腔作势地追击了一会,吩咐收兵。
而原先消失的几十名北府兵,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归拢了来,随着骑兵一起入了城。
“痛快!”
一行人入了城,城门很快关闭。副将大笑着下了马,摘下头盔扔给一旁的小兵。
时钧看了看他,重新登上城楼。副将摸了摸脑袋,嬉笑着连忙跟上。此时的城楼上已经亮起了灯火,对面的北荻人的临时营帐一片狼藉。
“令人警戒,不得大意!”
“是!”
下了城楼,时钧回了府衙。今夜一场厮杀,对方应当损了两千来人。默默地算计了一下北荻人的兵力,对方来时应当有八千来人,之前损了一千余,今晚再去了两千多,余下的兵力不会超过五千。定城内有充足的准备,粮草不缺。明天,北荻人必定会攻城报复,己方只要稳住固守,对方一时半会也奈何不了。如此,只要再相持一两天,要么,对方从据云关分兵来攻,要么,从襄城撤兵来助。到时,再拖上两三天,只要两三天。
时钧心中恶狠狠地挥了一下手,跨进了大门。
又得两日,时钧照常在城墙上巡视。北荻人的后方突然烟尘滚滚。
“将军!对方援军到了!”
“从何方向而来?”
“从烟尘方向,应是据云关。”
“呵。”时钧短促地笑了一声。
“令众兵将固守,不得违令出城!”
“是!”
“守城将士,严阵以待!”
“是!”
半日后,北荻人的援兵果然集结到了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