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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小年的时候,扶馀王在苏棠和宋暮云的护送下终于到达了帝京。同时回来的,还有留在云城的萧宜敏,以及沈年的家眷。
帝京一下子更热闹了。扶馀王不光来送国书寻求庇护,同时还有称臣之意。随之而来的,是一车车金银珠宝和药材、皮毛。
鸿胪寺也忙了起来。鸿胪寺卿年纪大了,原本就是准备待着养老不大管事了的,冬日里身体越发有些差了,也不知道萧亦昙怎么运作的,宋暮云才回了帝京便被他塞到了鸿胪寺帮忙去了。
礼部也忙了起来,盖因上头递了活下来,扶馀王此次来,延庆帝打算给他封个王,一应地封号、大典还得礼部一一操持。
但不管怎么着,先进行的,还是将士们的军功封赏。这次的北府军的确也是给大雍长了脸,故而,从萧亦昙开始,到下边的小将,厚厚的一叠册子放到了延庆帝的案头。吏部、兵部、礼部的尚书也被召到了宣政殿,头碰头的商议封赏的事儿。
别的也没有什么大的相左的意见,只到了顾含章这里,吏部与礼部尚书均提出了反驳,理由仍与之前一次相同,顾含章虽有县主封号,但身为女子,本不该出入军营执掌兵权,竟是不打算承认她的战功。
延庆帝听着兵部尚书与他俩争执,并未出声。
白无涯争得面红耳赤。他新上任兵部尚书一职不久,对于顾含章的能力,早从以前的下属那儿听了几次,又加上信王的关系,对于吏部与礼部否定她功绩之举,很是不满。有功,就该奖。不然,军营中那帮子兵士岂不是会寒了心?战场之上,他们可不会管什么男人女人,只要能带领他们打胜仗能建功能保住性命,那就认可!
延庆帝没有表态,对于尚书们拟的封赏册子留中不发。三个尚书退了出去,白无涯看着吏部与礼部尚书,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两个刚才抱了团的尚书口舌上胜了白无涯,却并没有什么喜悦之情,相互望了望,摇摇头,心事重重地慢慢也出了宫。
宣政殿内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萧亦昙的耳中。卫昭生怕他冲动行事,原还打算劝解一番,孰料他竟按兵不动,仿佛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卫昭是知道他对顾含章的看重的,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但心中却是暗暗松了口气。这样的关键时刻,信王还是一动不如一静呢。
军功封赏的事又议了几次,三位尚书被留在宣政殿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偏生延庆帝并不发表意见,只一次次地叫他们“再议”。
白无涯心中是不惧的,他比另两位年轻,声音也比他们洪亮,虽口舌不如他们,气势上却是一点也不输。礼部尚书先招架不住了。他手中要盯着扶馀王那边受封典礼,一边要同尚宫局、光禄寺准备除夕宴的相关事宜,忙得团团转,再在宣政殿这么耗着,胡子都要掉光了。
是夜,长宁公主府迎进了一位稀客。冬日的夜晚黑得早,下过雪的天地间冷风吹得人缩头缩脑。轿子直接抬进了门,卫昭提前得了信,早候在屋檐下了。礼部尚书有一把雪白的长胡子,平日最为宝贝的,打理得服服帖帖,今日竟也有些卷翘。卫昭心下暗笑,面上却一本正经地迎了上去:
“老大人。”
礼部尚书下了轿,抚了抚胡须,轻咳了一下,见卫昭语气舒缓、面带笑容,心中稍稍得了些安慰。卫昭迎着他进了书房,又吩咐下人送了热茶上来,这才语带笑意地道:
“老大人深夜来访,昭有失远迎,见谅见谅。”
“卫大人客气了,老夫不请自来,还请多多海涵海涵。”
俩人你来我往地客套了一番,喝了一巡茶,礼部尚书这才吐露了一下自己的来意。
“哦?将士封赏之事?这活儿可不归我管哪,老大人折煞在下了。”卫昭挑了挑眉,一派意外。
“唉,这不是,老夫遇上难题了,想着求一求卫大人,出主意,出手帮上一帮。这年关了,老夫手中的事情,卫大人也知道,哪个都是松懈不得的。奈何这将士封赏一事,陛下对咱们送上的册子留中不发,只一次次让咱们再议。咱们,心中没底哪。卫大人你看,就帮帮忙,老夫实在是弄不明白,你素来是个聪明的,帮咱们搭搭脉?”
卫昭也不接这话,低头掀开茶盖,轻轻啜了一口,茶香扑鼻,清韵入口。
礼部尚书暗暗在心里啐了一声,面上却笑看着卫昭。
“老大人此举,实在为难我哪。我这个太府寺卿,哪里弄得懂这军功封赏之事?这活儿,该找兵部才对呀。再者,吏部也是与之相关的。”
礼部尚书笑得更和煦了:“这不需要卫大人帮衬帮衬吗?”
卫昭面上就有些为难。礼部尚书抬头看了看他,复低下头,慢吞吞地道:“卫大人呐,说起来,咱们两家也算有些亲戚缘分的,看在老夫这么大年纪上,就帮衬帮衬吗?”
卫昭面上笑着,心里却骂了声“老狐狸”!
卫三太太娘家与礼部尚书一家有些拐着弯的亲戚关系,只不过两家一向没有什么往来,偏上次卫三太太来帝京,两家忽地就走动了起来。卫昭是不大愿意理这些关系的,他连卫家的人都不冷不热的,何况这些曲里拐弯的“亲戚”?不过么,这位的一个侄孙,在上次卫三太太来帝京时,却是与卫家的一位姑娘谈妥了亲事。旁的不说,那位姑娘总是叫他一声“十一哥”,从前在老家时,也算是对他和善的。
罢了,就当是还了少时的那一份情罢。
卫昭想着,面上神情不变,微微笑道:“老大人说笑了,昭哪里能同老大人相比?老大人历经两朝,论经验,昭拍马也是及不上的。”
书房炭盆里的银霜炭放在足足的,又有着地龙,暖洋洋的,令人心情舒畅。
“好说好说。”礼部尚书打着哈哈。
“说起来,我也是觉着困惑。要说这论功行赏,与礼部虽有关系,但也主要该是兵部与吏部两位大人操心才对嘛。老大人又何必急躁呢?您只管稳着,待他们议出个结果,礼部这边该对应什么程序再操持便是。”
礼部尚书呵呵地笑。
卫昭瞥他一眼,低头吹了吹茶盏,慢悠悠地道:“要说,陛下既说了论功行赏,自然该是有功俱赏。”
他在“有功”一词上加重了语气。话音一转,又扯到了别处:“说起来,昭影影绰绰的,倒是听到一个消息,尚未曾证实。”
尚书不由坐直了身子。
卫昭却没有如他的意:“听说老大人膝下有三子五女,三子膝下又各有子女四五人,不说外孙子,老大人光是孙子孙女便有十来人,真是人丁兴旺啊。”
尚书拈着胡须,有些手痒。
见他笑而不答,卫昭也不再往下说,而兀自啜了口热茶,面上一派沉醉之色。
书房内一时沉静了下来,小厮轻手轻脚地上前替俩人续了热茶,又轻手轻脚地退下。
钓了一会他的胃口,卫昭这才仿似从沉醉中回过神来,忙不迭地道歉:“哎哟哟,真对不住老大人了,昭想着老大人家业兴旺,对比自己,一时走神,冷落了老大人,见谅。”
尚书能说什么?人家都不惜自嘲了,当然只能说不在意了。少不得打叠起精神又你来我往地寒暄了一阵,尚书终是没忍住,轻声问了一句:“卫大人才刚提了一句什么消息,不知是?”
“哦,消息哪,”卫昭停顿了一下,见他巴巴地看着,带着笑,“我也未曾与信王证实。听说,信王与白大人,就要结亲了呢。”
“结亲?”尚书喃喃了一声。
白无涯家中仅一子一女,长子白青行,目前在青羽卫中效力,小女听说芳年十八,尚在闺中。要结亲,信王的小女还年幼,对不上,且那白青行也成亲了。倒是白家那女儿,原先订了一门亲,是白无涯的下属,后来对方战死,白无涯尊重对方,隔了一年才重新替女儿谈亲事,结果东不成西不就,就拖到了十八。信王如今丧妻,要说,续娶这么一位也不是不可能。
他面上神色一阵变幻,白无涯可是今上面前的红人,若是信王与之联姻,无疑增添了筹码。
卫昭嘴角含笑,等他回了神,又道:“据说是替世子求娶的。”
世子?这位世子比起信王来,仿佛更受今上喜爱呢。
不过也是,之前他可是硕果仅有的一位皇孙。
卫昭叹息一声:“说起来,信王也是个重情义的。自己身边长大的小姑娘,怎么得也要好好护着呀。”
尚书猛地抬头,原来因由在这里呀。
他颇有些为难:“北府军那边到也是报了那位县主上来,只不过,一名女子,怎么能进入朝堂呢?此风一涨,那还了得?”
卫昭心下嗤笑:“要我说,上次你们处理得不是很好吗?我记得,就是上次,封了云阳县主吧?她那军功,论理,也受得住。”
尚书心中一动。对呀,也不一定就是非得以官职来,诰命,不也是一种赏赐吗?至于她在北府军中如何行事,自有信王去操心,只要没有御史上告,大家大不了睁一眼闭一眼的。
他喜地对着卫昭连连拱手:“多谢卫大人提醒。”
没必要非要犟着不封赏一个小小的顾含章,信王如今渐渐在朝堂站稳了脚,他又有个受今上宠爱的儿子,以后,未必不能够更进一步,还是交好为上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