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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亦昙大步出了长秋宫,候在外边的福喜和吉庆忙跟了上去。
“殿下现在是要出宫吗?”
“嗯。”
看了看后边,没见萧东润跟出来:“不等世子吗?”
“随他。”
福喜便不再多话。
“爹爹,我下来走。”萧宜敏扯扯他。
萧亦昙怔了怔,这才发觉自己还抱着女儿。
“没事,爹爹抱着你走,爹爹走得快。”
“嗯。”萧宜敏乖乖地窝在他怀里。她眼珠转了转,又仰头问:
“爹爹,小敏可以跟云阳姐姐学武功吗?”
萧亦昙正大步走的步子滞了滞:“小敏为什么想学呢?很辛苦的。”
萧宜敏对了对手指,细声细气地道:“沈金沈银他们都会的。”
萧亦昙恍然:“练功很辛苦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小敏不想做娇娇软软的小宝贝了吗?”
“啊?”也很臭美的萧宜敏张大了嘴,“可是云阳姐姐也很漂亮的呀。”
“你云阳姐姐的手上可是有厚茧的呢。而且呀,你云阳姐姐身上可是有伤痕的呢,小敏不是怕疼吗?”
萧宜敏有些垂头丧气。
“不过呢,小敏可以练练其他的。”萧亦昙想了想,“爹爹给小敏找个师傅吧,练点基础的,可以养身健体。”
“好吧。”萧宜敏勉强地点点头。好可惜呢,自己也想象沈金沈银那样能干呢。
“小敏饿不饿?”
“不太饿的。睡醒的时候青袖姑姑给我吃了几块点心的。”
天未亮便进了宫,进宫之前因着困倦也只不过吃了几块点心一小盅燕窝,如今午时了,才是五六岁的孩子能不饿呢?
萧亦昙不由加快了步伐。之前萧宜敏从未进宫,一则是她年幼,二则是当时的苏天香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一年一度的除夕和元日原该是皇室团聚叙情的日子,只要在京中的,都会在这两日进宫,苏天香却似没有这个人似的。她作为女主子不曾提及,她身边的婢仆自然也不会多事。算起来,萧宜敏这还是第一次进宫,第一次见着她的皇祖父与皇祖母。
只不过,那俩人,大概还是对她没有印象的。毕竟,一个在除夕宴上高高在上坐着,一个在长秋宫只顾着对萧东润嘘寒问暖,连眼风都不曾施舍一点到她身上。
他曾经感受过的东西,如今,又落到了他女儿的身上。
萧亦昙手下不由得紧了紧,萧宜敏感觉到身子有些不舒服,不由仰脸疑惑地叫了一声:
“爹爹?”
萧亦昙回了神,对着她笑了笑,萧宜敏复又安心地窝了回去。
马车辘辘地驶回信王府。福寿欢天喜地地迎了出去,听见萧亦昙吩咐传膳,脸上的惊讶显而易见。
他以为,这一次,他家殿下应当会在宫中用膳呢。毕竟,都过了午时了呀。而且,他家殿下今日生辰呀,他家殿下都册东宫了呀,宫中那两位,竟还是一点表示都没有吗?
萧亦昙没有想到他的老管家一瞬间会想了那么多。萧宜敏被青袖带下去洗漱更衣,他自己也回了清漪园。
雪后的天空一片晴蓝,但雪风无处不在,吹进人骨缝里,生冷的。大约是饿过了头,萧亦昙勉强喝了碗热粥,多少挟了几筷子菜蔬便放下了碗筷。萧宜敏胃口到比他好些,但也谨记着吃个七八分饱的规矩。
婢仆收拾好退了下去,萧宜敏漱了口净了手,哒哒哒地走到萧亦昙旁边,笑眯眯道:
“爹爹,你弯下来一点点。”
萧亦昙看着她背着小手一脸掩饰不住地窃笑,把身子往下弯了弯。萧宜敏试试了高度,要求他再往下一点点。萧亦昙有些好笑地将身子凑到她面前:
“小敏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跟爹爹讲?”
话刚落,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印到他脸颊上。
“爹爹,生辰快乐。这个是礼物哦。”
萧宜敏一双酷似萧家人的凤眼亮晶晶的地看着他,萧亦昙在愕然中微微地笑了起来。
“小敏知道今天是爹爹的生日呀?”
“对呢。在云城,云阳姐姐说也是今天给爹爹庆的生呢。”
“嗯。那这个礼物,也是云阳姐姐教你的吗?”
“嗯嗯,”萧宜敏猛点头,“小敏不知道要送爹爹什么好。小敏本来想送爹爹画的,可是小敏学得还不太好。去年的礼物是青袖姑姑帮小敏准备的,今年小敏想自己给爹爹准备,云阳姐姐说,送这个就好,爹爹肯定喜欢的。爹爹你喜欢吗?”
萧亦昙将她一把抱了起来:“喜欢!”
萧宜敏也咯咯咯地笑了起来。福寿本进来想要回禀事务,见此,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他家的殿下呀,也该苦尽甘来了。
不过晴了一个半天,到得申时三刻,天空又渐渐阴沉起来。福寿向萧亦昙禀报了沈年他们想给他贺寿的事,萧亦昙想了一阵,到底还是允了。若还是在云州时,他在今天定是与顾含章待在一起过的,今年,到底不能接她过来。若是去顾府那边,沈年他们是不好在她孝期过去热闹的。他本打算今年就不过了,反正曾经的那十来年,除了福寿的一碗寿面,他不一样走过来了?只是,福寿又回禀了,说是这是郡主特意叮嘱了的,她虽不能过府来,却也不能就这样马虎过去。在云州都有的庆贺,没得回了帝都却就无声无息地。
见萧亦昙允了,福寿兴高采烈地就下去操持了。府中一切都是现成的,费些人力而已。只是,得知萧东润留在宫中不回府,这个忠心的老人也忍不住有些心寒。
这个世子,真的是没心没肺呀。
到得傍晚的时候,雪,终于纷纷扬扬地下来了。屋中的灯火次第点亮,婢仆穿梭其间,一道道菜肴在纤纤素手中不断安放在黑檀木云纹螺钿桌案上。卫昭携妻儿都来了,余下的也都是萧亦昙手下的诸位谋士家臣。王府长史与卫昭相谈甚欢,长宁公主与儿媳同沈家娘子谈着育儿经,萧宜敏与沈金沈银围着沈家的小女儿沈玉鸡同鸭讲地“聊”得开开心心的。一忽儿萧亦昙出来了,大家热热闹闹地上前说几句吉祥的话,然后各自寻了位置坐好,寿宴便开始了。长宁公主自然是带着儿媳坐到了屏风后的女眷桌旁,听着外边大家热闹的打趣,心里不由为自己这个从小儿父母缘薄的四弟开心。一顿晚宴一直热热闹闹地到戌中才散。
从元日起,宫中会不断地有筵席,而各官员也要到元宵后才正式上衙。往年在帝京时,萧亦昙素来是从正月初二起便开始躲懒不进宫的,反正宫中也没指望他,也没有人会特地召他。只今年却是躲不过去了。虽说册封典礼未举行,到底诏书是下了,他作为太子殿下,必须得亦步亦趋地跟在延庆帝身后出席宫中各种宴席。新封的忠顺王的册封大典定在了正月二十八。宫中的各种活动,延庆帝也把忠顺王带在身边,充分体现了对他的恩宠。等册封大典之后,延庆帝又赐了他美人、珠宝与车驾,又派了奉车中郎将亲自护送,气气派派地将人送出帝京返回顺州。来时车辆逶迤,去时香车辚辚,其帝王恩宠不知羡煞多少人。
二月初二,阳气回升,大地解冻,春耕将始,延庆帝带着一干文武大臣到东郊皇庄祭祀迎春后亲自下田耕作,苏皇后也换上盛装祭先蚕礼,之后手持金钩与金筐,在蚕坛内的桑林中亲自采桑送到蚕室喂蚕。
这一天,还没有改名的信王府内也再依俗“迎富贵”。厨房一早就做出了“迎富贵果子”,“龙耳”、“龙牙”和“龙鳞饼”送给各位主子尝鲜。宫中照例有“挑菜”御宴活动,参加的俱是后宫女子。宴会上,宫女们把早早在一些小湖中种植出的新鲜菜蔬的名称写在丝帛上,压放在斛下,让大家猜。根据猜的结果,有赏有罚。这一活动既是“尝鲜儿”,又有娱乐,后宫诸人俱都喜欢。
这一日,福喜收到了张从九送来的密信,拆看后惊得脸一白,立时回禀萧亦昙。
“殿下,奴跑一趟益州吧。”
萧亦昙垂眸看着手中薄薄的两页纸:“成王身边的人认识你,你不能去。”
福喜焦躁地道:“奴一定会小心的!”
萧亦昙把信纸再细细地看了遍,阖了阖眼,突然问:
“你与老爷子的人在江左那边也待了半年多,他们的能力如何?”
福喜怔了怔,老实道:“打探消息颇有章法。若不是他们襄助,奴也不能那么顺利地混入崔家。”
萧亦昙手指动了动:“这事,我再想想。”
又道:“吩咐一声,明儿备马,我要出城。”
福喜应了一声退下。萧亦昙踱到窗边,望着春雷过后有些湿润的土地,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