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源深处有人家。
残阳铺水,暮色将近,袅袅炊烟阵阵起。
云家有长女,小字阿书,年方十八,未施粉黛,上襦下裙,袖挽至臂弯,手持长勺,细细搅匀锅中羹汤。
长女有一次妹,小字阿锦,年方十五,云公常与之置气,便言:“此女顽劣,乃是家中人念她年幼丧母,宠溺所致。”
待菜肴上桌,仍是不见阿锦,云公摔筷。
“阿父莫急,我这就将她寻了来。” 阿书见状,寻至院中,见众幼童围一树,树上人甚是眼熟,便是阿锦。
阿锦身贴树枝,匍匐向上,奋力去够鹅黄色的风筝。
“拿到了!” 阿锦弃之至树下,孩童得筝,乐而散去,她顺树干缓缓爬下,站定。
“阿锦!”
“阿姐,送你。” 不待阿书出口责备,阿锦已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枣子来,献宝似的捧着。
“罢了,快随我回去用饭,阿父恼了你了。”
“他成日里,便没有看我顺眼的时辰。我在意他作何。”
“阿锦。” 知阿书恼了,她讪讪闭嘴。
两姐妹的母亲,乃是当今圣上的亲妹。
天下初定,云夫人留下阿锦便撒手人寰,为着两姐妹的周全,云公弃了皇亲国戚的身份,也弃了官位,牵着一小儿,一襁褓之婴,自此归隐于桃源山。
阿书那时已有五岁龄,自是把阿父的辛苦看在眼中,记在心里,爱护小妹是真,维护父亲也分毫不差。
进至房门,云公并未抬头,自顾自夹着菜。
阿书轻碰阿锦,阿锦便坐至云公身侧,为其布菜。
“今日,又打了几只鸟,摸了几条鱼?”
“没…”
“讲真话!” 云公加重语气,阿锦措不及防,吓得脱口便言,
“三鸟四鱼。不多不多。”
云公骤然举筷,高至阿锦发顶,阿书惊呼:“阿父!阿锦知错了,知错了!”
阿锦双手护头,他却戛然而止,一时心软,终是又纵了她去,伸手把那碟酱牛肉置于她碗旁。
“面相与花朵别无二致,怎瘦得跟小猫一般。”
阿书展颜,下秒却故作委屈。
“阿父果真只心疼小妹,怎不见阿父说女儿也身量纤纤,要多进些肉食才好呢。”
阿锦立马往阿书碗里添了一块肉,又嗦了嗦筷子,笑意盈盈。
“阿姐也吃。”
阿书还在京城府邸当过几年大小姐,年岁又大些,自是成熟稳重些,不似阿锦,咿呀学语,蹒跚学步,皆于山间,倒养成了皮猴一般的性子。
一般女娘,或通诗书礼乐,或擅烹调女红,唯她,自小钟爱鲁班之术,下至秋千藤架,上至耕具水车,她都能琢磨摆弄。
待她八岁上,家里但凡能拆卸,都让其给拆装又装拆,不说上百遍,数十遍是有了。
夏日里,秋闱前,云公的山下弟子薛澈曾上山求教,见她欲扎一秋千,笑之,与其赌约秋千不成,阿锦便许下两月之期,待秋海棠盛开,定让薛公子坐于秋千赏美景。
奈何数天大雨,冲坏了那堆木头,阿锦费了心思凿的榫卯,也成了泡影,怒而弃之,秋千的事情自然被抛至脑后。
最令云公头痛之事,乃阿锦之学业。
周岁礼时,阿锦撕了书,扔了笔,也弃了剑,被人戏称,“文不成,武不就。”
云公不信这些,自其三岁起,便教她读书习字,苦心孤诣,至其五岁时,所写之字仍如爬虫,就是些儿童启蒙读物,也不能流畅以读之。
云公自己教不好,便送至山下薛太公所立私塾也,待被惩戒数次,年岁渐长,才磨平了些性子,虽还是顽劣,却慢慢出落成一个小女娘该有的俏丽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