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蟒守护
一股锐痛铺天盖地。
滚滚雷声发出浑厚的低鸣。
一朵乌云由远及近,像吞噬天光的怪兽,快速朝这边推进。
邵青欢抬头看了看天,茫然中不乏怯意。
天降异象必有灾殃。
邵青欢不再恋战,急忙召了侍从骂骂咧咧的乘上马车离去。
厨娘和小丫头将我抬进房中,我昏昏沉沉看了一眼窗外。
天空竟已昏暗如玄夜。
我感到下半身湿润,腹部坠痛不已。
窗外一个晴天霹雳,我便晕了过去。
醒来,鼻腔中有一些夹杂着草药香的腥臊味儿。
我艰难的抬起眼皮,眼前昏暗一片。
我费力的挪动身子,却感到动弹不得。
有一条浑圆光滑的长物,紧紧盘踞在我周遭。
我展开指头摸了摸。
摸到紧密细腻的甲片,与坚硬的鳞甲略有不同……
凡我摸到细腻的甲片时,总是闻到一股夹杂草药香的腥臊味。
这一次亦然。
下半身的湿润莫名止住了,腹痛也轻缓了。
嗳,我猜测他此刻的形态不会是龙,而是一条大腿粗的巨蟒。
也许蟒相涉及到他的真身,我从未有幸亲眼目睹,多是凭触感去猜测。
不多时,我的身子轻省多了,心间的委屈也散尽了。
难道他的蟒相有治愈的法力?
哎,管他的。是好是歹,自有命定。
便是他凶性大发吃了我,我也懒得抵抗。
我困得不行,浑浑噩噩抵头靠着那浑圆的物体,下意识四肢舒展,缠绕了上去。
那长物顿时放松了下来,好似心满意足,不再紧紧盘踞。
我实在疲乏,渐渐眼皮打架。
不知什么时候,浑圆的长物不见了。
我在半梦半醒间听到模糊的对话声。
老成的女声说:
“尊家,邵家的人找来了,这里怕是不安全了。”
低沉的男声说:
“没事,邵门那边我会处理。星晖的魂魄衰弱,她动了胎气不宜挪窝。”
秀丽的女声说:
“尊家,咱们主家若是顺利生产,丢的那一魂一魄是不是真的可以凭借生门归位啊?”
低沉男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
“……试试看吧,不行我就守她一辈子,就怕我中途出什么事,不然倒成全我了……”
什么一魂一魄?
什么凭借归位?
我仿若在水下听到对话,脑子里昏昏沉沉。
耳膜肿胀得生生作痛。
恍惚中难受的昏睡了过去。
气温一天一天升高。
大半个月过去,我鲜少下床活动。
不是在昏睡中,便是在混沌中。
只记得蒸煮炖补,苦涩汤药,一盅又一盅。
有时候从一重又一重噩梦中醒来,大汗淋漓。
心间怕得要命,心境破碎不堪。
张开眼帘,便看见秦焉或坐或卧,尽在身旁。
他一下一下抚着我的肩背,喃喃安抚:
“别怕别怕,有我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好好休养生息。”
不得不承认,每当听到他的声音,我惶惑的心,当真安然了。
此前他不敢离我太近,总是保持距离。
而今我病倒了,却成全了这事。
他不再于亲密接触之中显龙相,有时我醒来会发觉枕着他宽阔的胸膛。
我虽获得了安然,却又生出了新的恐惧。
我在心中切切哀叹:离我远点吧,清偿完毕咱们就该两清,别害我沉沦下去。
秦焉好像能读懂我眼眸中的灰烬。
他总是将我揽入怀中,喃喃低语:
“……想什么呢?别胡思乱想,一切有我担着,你只管好好过你的日子。”
无数最最最深的玄夜降临时,我总能听到鬼魅魍魉的低语。
犹似地府大门洞开。
有黑暗高大的阴差在周遭游走。
拖行的铁链声令人胆寒,振聋发聩的指控亦叫我寒颤。
下一刻浑圆的长物将我包裹起来。
那铁链拘不走我,发狠的抽打在浑圆的长物身上。
我能闻到铁链如烧红了一般,鞭笞在甲片上的焦炭味。
渐渐的,天光似乎又亮了,铁链拖拽的声音远了。
每当这时,不知是害怕,还是感念,亦或寻求庇佑,我总会尽力的缠紧身旁的守护者。
有时候抱了一怀冰凉凉浑圆的长物。
有时候抱了一怀热烘烘结实的胸膛。
于我而言,没有什么不同。
如薄荷一般清幽又混着阳刚的气味是一样的。
我贪念他的庇佑,彻底放下了因怀胎对他的怨怼。
他照着我此前服侍他的路数,一样不差的服侍着我。
给我宽衣擦洗,喂我汤药肉糜。
厨娘和小丫头倒近不了我身了。
我不知道一个武行出身的男人动作能如此细腻。
落在我身上像清朗天气的清风掠云。
宽衣擦洗我觉着很是难为情,可我的推拒总是被四两拨千斤。
秦焉比我更加难为情,因为我总是见到他面红耳赤,喉结滚动。
有时候他会解释一番,说是我如今身子重,又被踢打撞击动了胎气,他不放心假手于人。
不过他倒是没有高估他自己,我被照顾得很好,好到他渐渐驻进了我脑子里。
每天张开眼就会下意识找他的身影。
我不想这样,可我控制不了。
这些日子以来,我从未提及邵青欢来闹腾那回事。
只是某日心戚戚让秦焉给我拿镜子来,想看看脸庞的划痕怎么样了。
没料到竟然一点疤痕未留,皮肤光洁如初。
秦焉如同犯错的是他一般,神情低迷的说起了那日之后的事。
他说随从被杖责了五十赶出了门,邵门和兄弟行会都不会再雇他。
邵青欢被罚庵堂十日戒,又罚了她半年月例、禁足一月。近期必定是安生了。
庵堂是行会兄弟犯错受戒的地方。
里面阴森得如同私牢,哪里是女人去得的?
这个赘婿当得可好,竟在原配头上动土……
看来邵门对秦焉的倚重比我想象中还多。
我本想劝劝秦焉别闹这么难看,可我手语还未做到一半,便被打断。
秦焉道:“行了!你别瞎操心了,好好顾着你自己。我与邵门周旋起来亦费力,若不是拿请辞说事儿,只怕还得倒打我一耙。这许多年为他人做嫁衣,当牛做马还得背恶名,我真是倦了,不想再忍让!”
我听他口气抵触,也不便再劝慰,只得随他自己去平复,再不提及。
有秦焉陪伴在侧,里里外外担着,我的身子恢复得很快。
四月二十五,我终可从病榻起身。
秦焉再度请了那位江州的名医过来为我诊脉。
大夫号脉之后神情凝重,但其结果却令人暂舒一口气。
“主家动了胎气,但日前母子俱安,生产不成问题,只有恐提前早产。”
秦焉至此更不肯离开别苑了,他日日相守,夜夜相伴。
我隐约感到,有些沉溺于此。
这不是个好事,彼此都失了方寸,该怎么收场呢……
秦焉好似能猜到我的心事。
他说:“你若知晓邵青欢怎么嫁的我,便不会纠结于此了。”
其实我哪里不晓得?
其实整个江州合字号的江湖人家都晓得。
只是他本人不晓得传言有这么厉害罢了。
但我顾念的不是这个,我顾念的是不想再与谁有深度瓜葛。
家破人亡,沧海一粟,我今生今世都不想再牵挂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