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两百年前,女帝羲和陛下统一中原,建立羲和国。从那时起,每年的正月半,上元佳节之时,民间各地会自发举办各种欢庆活动,庆贺女皇同在此日的生辰。这一传统持续至今。
“爷爷,羲和国都已经建立两百年之久了,为何人们还记得女皇当年之事?”
“因为若没有她,也许我们今日还置身于战乱之中。”
小孩将花灯置于湖上,看着它随风漂流而去,融入万家灯火。
爷爷眼底映着星光,讲述起女帝当年一统天下的故事。
那时,中原大地已分裂了三百余年,形成了最后的三足格局。
其中根基最深远的,当属东方巽泽国,它承继了旧朝的宗庙社稷,把持着传国玉玺。于是,总有道人推演预测,将来巽泽定会出一位雄主,让天下再次归一。
但没人料到,巽泽皇族姜氏,除了初期出过几代明君,后世越发昏聩无能。以至发展百余年,国家已是强弩之末,三国之中它地最广,而势最弱。
当西北离奎频频来犯,巽泽皇帝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态,能和则和,送出大量金银财宝,粮食布帛,再通过加重对百姓的盘剥来弥补亏空。自己倒是换得一个安稳享乐。
离奎人生活在草原上,流着鲜卑的血,骁勇善战。起初只是骚扰边境,待发现巽泽防守空虚、军力薄弱后,逐渐猖獗。
终于有一天,离奎大军压境。离奎人不再接受小恩小惠,而是直逼巽泽都城。
"胡人亡我,胡人亡我!"刚即位不足两年的巽泽皇帝姜炜闾焦急地在龙椅前踱步。
若说他年轻,也是二十有二的年纪,两岁的小太子已经能绕着花园追蜻蜓;若谈及经验和主见,姜炜闾的确不多。
先帝耽于淫乐,醉酒而死,更不用说监督皇子学业。皇帝做太子时的功课,全凭太傅兢兢业业教导,听进一句是一句。遇上他不顺心时,太傅还免不了受顿惩罚。
这是他果断的地方,权力所及之处,若想处决谁便说一不二,不会通融人情。这种性格后来发展的愈发残酷冷血,以至于弱冠之年继位时,第一步便是将自己的兄弟姐妹全部赐死,只留下了同胞幼妹圣安公主。
那一日,整个京城上空笼罩着一层灰白的迷雾,宫城内外、高门王府传出一声声凄厉而绝望的哀嚎。
几个老臣长跪宫门试图阻止这场杀戮,然而连皇帝的影子也未能见到,只有宦官刘宪出面警告道:违抗皇命者死罪,五族连坐。
几个胡子斑白的老人彼此交流着眼神,谁也不肯起身。
这个刘宪面白身瘦,年纪不大,却是个有城府的。
他自是知道皇位稳固少不了要依靠这些老臣的辅佐,尤其闹出人命来便更不好了。而他们又最为固执,讲忠烈名节,说白了不就是个面子吗。
于是,他招来几个卒子将老臣们直接抬进轿子里,再运回各家,令禁足一个月慢慢反思。
刘宪软硬兼施的这一套很是受用。他自陛下作太子时便跟在身边,与之同起同卧,为其出谋划策,深谙伴君之道,是皇帝最为宠信之人。其手上之权也在皇帝的默许下日益膨胀着。
可以说,皇帝是有些依赖他的,这不,当离奎来犯之时,大臣们焦急聚于殿前,你一言我一语论辩不休,姜炜闾只第一时间看向刘宪:“刘卿,这可如何是好啊,快帮朕想想办法!”
派出议和的使臣有去无回,前线一路溃败,眼瞧着离奎军不出三日就要到达皇城脚下。刘宪一时间未做应答。
我方军队人数不少,但军纪不整,士气低迷,队伍里多为老病残弱。往日一有战事就议和,哪有什么作战经验。
假如宣战,就不再有转圜余地了,而硬碰硬,又只会是凶多吉少,他怎么敢担这个责任呢。
不过不出刘宪所料,朝中不怕死的大有人在,这边不用开口,武将周捷就先站了出来。
“陛下,巽泽危在旦夕,切勿犹豫了,臣请带兵出征,定将那胡贼赶回西北!”
周捷说完跪地三叩首,敲得声声入耳,颇有临行悲壮之感,引得朝上众臣纷纷伴他左右跪下,求皇上宣战,为国一搏,一雪前耻。
刘宪默不作声,也顺势伏在姜炜闾身侧。
皇帝见状,再无台阶可下,也可能有那么一瞬间,确实被点燃了一丝斗志,总之就一挥袖子,宣布与离奎和约尽毁,全力对战。
夜里,皇上辗转反侧,几度入睡,又从噩梦中惊醒。
刘宪举着烛灯,在床边点起一支安神香,他刻意弄出些声响。姜炜闾随之醒来。
"刘卿,可是朕把你吵醒了?"
他摇摇头,"臣见陛下辗转难眠,遂点一支安神香,给您助眠。"他抬眸瞥一眼皇帝的脸色,试探道,"陛下可是为国事烦忧?"
姜炜闾长叹一口气,"周捷已经出发了吗?"
"回陛下,周将军率领大军今晚启程,眼下许是已经到了城外,开始排兵布阵了。"
"刘卿,你觉得他…胜算几成?"
他良久思虑,"臣,不敢说。"
"但说无妨。"
"陛下,如今我国被迫宣战,无论胜负,都可谓是进退两难的境地。"
刘宪严肃道来,"都城守卫战若失败,则城破国亡。若胜利,都城暂时保住,可对方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军。如今外地驻军各个沦陷,以我军实力,只能守城,无力反击。长久消耗下去,国都迟早沦为孤城,仍然是难免一亡啊。"
"啊,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啊!"皇帝听了这番话,吓得险些跌下床来,"亡国之后,朕必死无疑啊!刘卿,你一定要帮朕想想办法!朕不能死,朕还不想死!"
"陛下,您一定要冷静,"刘宪扶起他,眼神中颇有些迟疑,"这办法是有的,只是,只是不太仁义。况且,您的宣战书已经昭告天下,若收回成命,实在是有损您的威信啊。"
"仁义威信算什么,朕管这些东西做什么,朕当然是要先保命!"他紧攥着刘宪的手道,"刘卿,你尽管把办法说出来,如果可行,就是大功一件,朕绝不会亏待于你,重重有赏!"
刘宪跪地再拜。
"陛下,离奎人徒有一身蛮力,但并非深谋远虑者。离奎以鲜卑为始祖,游牧之风犹存,就算灭了我巽泽,也难以适应中原的治理方式,难以长治久安。可是他们看不到这一点,只会野蛮侵夺。以为中原是他的宝库,因此贪得无厌地一心占领。
假如您给臣一个游说的机会,只要臣带去的好处足够填满他们的胃口,那么臣有信心使离奎松口,退兵与我们签订和约。"
"好啊!允,朕当然应允!"姜炜闾长舒一口气,"什么金银布帛,给就给了,哪怕让他几座城,只要能退兵,朕也准了。只是,之前派出去议和的使臣全都有去无回,这胡人此次铁了心要亡我,究竟给什么他才肯松口啊!"
“恐怕金银财宝已经不能使胡贼满足,”刘宪跪伏在地上,作大义凛然状,"臣斗胆请陛下献圣安公主前去和亲,以表诚意。臣深知此策实为下下之策,待臣出使归来,定当以死谢罪!"
姜炜闾还没有考虑过这一条路。
以往他对刘宪可谓言听计从,可是圣安公主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先皇后走时对他唯一的嘱托便是看顾好她,这也是登基之时没有对公主赶尽杀绝的主要原因。况且,圣安还年幼,如何能和亲。
看刘宪在地上伏跪不起,皇上开始左右为难。
“朕何时说过会治你死罪,你先起来。”
“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见皇上有所顾虑,刘宪缓和道,"陛下其实不必为难,公主尚且年幼,我们大可先与离奎人约定,待公主成年再前往离奎国,此为缓兵之计,等时间一到,再找借口毁约便是。眼下退兵最为重要啊!"
最终,皇帝还是接受了刘宪的献策。
翌日,周捷被紧急从前线召回,直接投入狱中,这是姜炜闾求和的表态之一。随后,所有军队被调离前线。
刘宪出使议和,谈判了整整五日,两方最终约定:离奎退兵,两国二十年之内不主动挑起战事;巽泽国割晋州六城,并每年交三千两贡银与离奎国;圣安公主成年之后须前往离奎国和亲。
此和约一出,朝中上下一片哗然。
因我方兵力的确不敌离奎,所以部分朝臣在险些亡国的境地下,对此等屈辱之事持理解态度。
当然,还有更大一部分官员主张举全国之力反抗侵略,巽泽根基深远,又是主场战斗,不战怎知不会战胜呢!既然已经宣战,又怎能出尔反尔?
然而,为表议和诚心,这些主战派的官员一律被革职查办。
不久,言官南正铭又冒死为英勇抗敌却惨遭牢狱的周将军等人进言,字字泣血,引得上头大怒。
南氏一家十余口人,十五岁以上全部斩首示众。只剩时年九岁的芜瑕和七岁的苌璎兄妹俩活了下来,流放南境。
除南家外,凡与主战派来往密切者也皆处以酷刑。
整整一个月内,京城上下恸哭震天,血溅十里。忠魂枯骨为伴。
苌璎与芜瑕被带走时,南家其余人正要行刑,四邻百姓挤在门外哭求刽子手饶过这家人性命。几个卫兵一不留神没能拦住,让百姓们直接涌进院子里来。
这些人中,有南正铭的挚友商伯。商家祖上因护驾有功封了爵,几世下来朝中已无高官,此劫便未受牵连。
当听闻南家出事时,商伯就做好了打算。眼下一片混乱,士兵们都在忙着维持秩序。于是,他趁乱将南正铭的儿子拉进人群,把自己的儿子推了出去。幼子比南家公子小上两岁,但身形发式差不多,一时可乱人耳目。流放之路凶险异常,为了保住南家最后一点血脉,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最后的机会,他别无选择了。
南正铭头架在刀下目睹着这一切,眼泪横流,深感无以为报。如今国事衰颓,他留下一双儿女漂泊在世,不知他们将会面临一段怎样艰难的人生。
带队的卫兵屏退人群后回来,将两个孩子用绳子捆上,牵着向外走去。
苌璎回头哭着大喊爹爹和娘亲。
南正铭抓住最后的机会叮嘱她:“茵茵,活下去,重振南家!”
刽子手重重给他一脚,"别说话,老实点!"
商伯的小儿子商珺宣,也回头看向自己的爹,商伯怕自己于心不忍,抱着芜瑕狠心背过身去,一次都没有看过他。珺宣不哭也不闹,就这么被捆上手脚,踏上了流亡南境之路。
此后数年,巽泽与离奎一直维持着相对的和平。可为了偿付和约内的贡银,巽泽百姓的生活,将更加暗无天日了。
讲到这里,老人停下来,似是言之将尽。
"爷爷,然后呢?流放的两个孩子后来怎样了?"放花灯的小孩听的入了迷,"还有您刚刚说的三足格局,这第三个是谁?"
老人捋了一把胡须,又补充道,"在中原大地的西南一隅,的确还有一个神秘的国度,与前两者境况竟截然不同。"
"此国名为苍辰,上一任皇帝将位子禅让给了自己的妹妹,这自古以来的第一位女陛下。
据传言,女帝虞姒有大智慧,在她治下,苍辰对外不结交、不攀附。也不起干戈。国人四处营商,境内安定富庶。"
小孩摸摸脑袋,"既如此,为何苍辰最终没能长治久安,还是覆亡了呢?"
老人笑道,"孩子,莫要心急,这之后的轮回因果,你且听我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