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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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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夫人转了话风:“既是如此,你便同卉姐儿从制香学起吧。”

裴沉榆颔首称是,两人一道去了香坊。

香坊设在商铺不远处,甫一进门就闻见各种天然香材交融的沁人香气。

制香师父谷卉手上捣鼓不停,见着宋掌柜和小姐爽朗地咧嘴一笑。

谷卉原是泉州人士,自七岁就在家中的制香作坊学习技艺,因不愿嫁人便随裴掌柜来了京城。她虽刚过而立之年,一手古法制香手艺却是无出其右。

不过谷卉教导徒弟向来严苛,若是言行举止不受她所喜,当场翻脸也是常事,就连裴老爷都挨过她几次说教。

“卉师父。”裴沉榆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又双手奉上用油纸包裹着的芙蓉酥。

谷卉颇为受用地点点头:“既是师父,我便来考考你,你可知这香有哪些效用?”

裴沉榆思量片刻,答道:“熏香、祭祀、除秽、疗疾……”

“虽不算错,却是泛泛而谈。”谷卉言及毕生所爱,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熠熠生辉。

“香道一呼一吸之间,落在和、静、清、寂四字。所谓和即为中和、适度;静乃修身养性之意;清则是明己心,知不足;寂,而常惺,寂寂之境不扰。”

若是前世的裴沉榆,定是不懂其中深意,今时的她却是有所了悟。

“学习制香并非一朝一夕之事。”谷卉继续道,“每种香料独特的香气和禀性、各种熏香的配比方法都需要长时间的经验积累。”

裴沉榆听出弦外之音,笑意渐起:“师父莫想这样就吓退我。”

“哈哈,你这妮子对我胃口。”谷卉也展齿一笑,算是认下了这位小徒弟。

谷卉取出数样花瓣叶片,准备先从修制工序开始教导。

“新摘的叶片脆嫩易折,须经揉捻再晾晒,完全干燥方可供后续使用……”

“是!”

此后数日,裴沉榆白日前去香铺学习,夜里沐手焚香抄写心经。

这日午后,裴沉榆用了半天功夫从竹篮中拣出不合规制的桂花,又同师父将制好的香品送去薰玉堂。

忽听外边嘈嘈杂杂,六七个小厮气势汹汹地涌进大堂,打头的是一位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

“发生何事?”裴沉榆蹙起眉头。

谷卉头也没抬,似是见怪不怪:“定是沉香阁的殷建来找事。”

“殷掌柜有何指示?”宋夫人在后面听见动静,忙出门迎接。

“宋掌柜做生意可不地道。”殷建咧嘴露出脏黄的牙齿,眼神肆意在裴沉榆身上流转,“近日沉香阁生意惨淡,原是被宋掌柜使美人计勾了来。”

宋夫人赔笑道:“殷掌柜这是什么话,薰玉堂开门做生意,哪有不待客的道理?”

“少跟我油嘴滑舌的,要么拿钱赔偿沉香阁损失要么关门别干了!”殷建啐了一口,命手下人拦住铺门,吓得店内客人纷纷逃离。

宋夫人薄怒低斥:“殷掌柜有话好说,这又是何意?”

殷建嘿然一笑,随手捞起一块上好的沉香砸在地上。

裴沉榆弯腰拾起碎屑,眸色掠过一抹晦暗。

“不过……”殷建话锋一转:“若是将你女儿嫁给我家小儿子,咱们两家并做一家,自是另一番光景。”

谷卉气急骂道:“呸!整条街谁不知道你家儿子整日纵横声色,流连烟花巷柳之地。这种货色也敢说给我家姑娘?”

殷建也不见尴尬,反而自顾自地走近裴沉榆:“我儿少年本性,自有风流的资本,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送客!”裴沉榆退后半步扬声喝道。

护卫林梧轻巧地从二楼越栏而下,一袭藏青色劲装显得身形魁梧健硕。他是裴家的家生子,平日随裴穆商队出行,练就一身马上马下的好武艺。

林梧冷冷扫视一眼,眉宇间裹挟着不怒自威的神情,骨骼分明的手握住腰间佩刀,有股刀不见血不回鞘的架势。

还未等动手,殷掌柜已被他肃杀的眼神吓得浑身发冷。

殷掌柜心知身旁小厮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真打起来十个都不够用,只好灰溜溜地走了,口中还不忘叫嚣:“你们这些个小娘皮都给爷等着!此事没完。”

林梧锵的一声抽出长剑,寒光凛凛,剑气逼人。

透过光亮如镜的剑面,可以看到殷掌柜已是小跑起来。

裴沉榆握住娘亲的手,温声道:“阿娘,对待这种小人可不能处处忍让,否则他定会得寸进尺。”

“殷掌柜算得上是贵妃外戚,咱们背后无靠无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宋夫人不由轻叹一声。

谷卉恨恨道:“啧,这姓殷的三天两头便来闹事!殷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各个都说与贵妃娘娘沾亲带故,哪个不是横行霸道嚣张至极?”

“更可恨的是!”旁边的小厮也插上一嘴,“咱们铺子每每推出新奇的式样,沉香阁隔几日便上仿品。”

“原来如此。”

殷建不过是个贵妃门前排不上号的远房外戚,竟也可以肆意欺侮裴家。若等五年后拓跋颜问鼎京城,大晟深陷乱世,裴家更会是人人觊觎却无自保之力。

裴沉榆思及此处,心头凛然一震,眼眸陡然变得幽深。她垂头敛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淡的阴影,使旁人瞧不出她的情绪。

裴家现下安然无恙,须得未雨绸缪才能临危不乱,今生今世她绝不允许重蹈覆辙。

宋夫人颇为担忧地柔声唤道:“榆儿,你这面色怎地愈发苍白了,可是身体不适?”

“阿娘,我无碍。”裴沉榆拢了拢衣襟,“许是衣衫单薄了些。”

谷卉看出她心神不定,直说今日课程到此为止。

裴沉榆也想换换心思,便准备在西街四下逛逛,又在宋夫人嘱咐下带上林梧一道。走到临近街口处,就见丰乐楼外围了一圈人,好不热闹。

“快走快走,今儿楼里请了位说书的!”

“哎呦喂,那敢情好!”

裴沉榆听见耳边议论,不禁来了兴致,踏步走入酒楼,寻了个空的座位坐下。

只见一位身着天青衣袍、手持青莲折扇的俊逸青年,正缓缓走上高台。

“啪!”

一声醒木敲下,酒楼内外顿时无声。

“北风雁急浮云秋,万里独见黄河流。”

“话说那北狄拓跋老子直驱岐恒关,当朝天子为宁息怒火,割让岐州城池,奉上万两岁币,并亲允公主和亲乌金。泱泱大国苍生社稷,系于一介红颜女子。”

座下人面面相觑,冷汗涟涟,这平民百姓怎敢妄论朝政。

“虎毒尚不食子,天子不忍骨肉分离,使出一计狸猫换太子,却不曾想狸猫亦有至亲……”

裴沉榆越听越是心惊,连忙叫上林梧离开此处。看客里有几位机灵的也跟着溜了出去。

不出片刻,一队兵马急驰而来,将丰乐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酒楼二层,一位男子不疾不徐地迈出厢房,在掌柜指引下绕开围军从小门而出。

他一袭玄色窄袖锦袍,绣着纷繁精细的飞龙图案。步履开合间,衣袂似是能无风自动,衬得他身姿挺拔俊逸,说不出的尊贵雅致。

方才的说书先生换了身相貌和行头,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待到隐蔽处,他长揖一礼道:“五皇子,在下告退。”

五皇子萧珩微微颔首。

丰乐楼前,京兆尹秦源自马背翻下,看见几位衙役跪倒在地,心中已有不详之兆。

“秦大人,人……逃了……”

秦源脸上褪尽血色,先是浑身一颤,接着又好似站不稳似地跌坐在地。

近日坊间传言皇帝庸懦无能,牺牲女子换取片刻安宁,大晟社稷危矣。天子震怒,命京兆尹速速捉拿头目,以儆效尤。

秦源接连追查数日,连人影都没摸着,话本也是屡禁不止。这下弹劾的奏折只多不少,怕是官位难保。

有一衙役试探性地问道:“这酒楼中的百姓,可要捉拿回府?”

“统统带回去审问,不可放过同党!”秦源气急败坏地应答。

裴沉榆在远处看完全程,暗自叹了口气。

林梧心有余悸道:“多亏小姐机敏,不然今日难逃牢狱之苦。”

“这些人免不了要关上几日,也是无妄之灾。回府吧。”

夜幕降临,桂轮高挂。

宋夫人从下人口中听得西街这场闹剧,如坐针毡地在厅内踱步,见到小女平安归来才放下心。

少顷,去京郊收榆皮的裴穆也回到府上,却是一副悒悒不乐的模样。

“爹,出了何事?”裴沉榆敏锐地察觉不对,出言问道。

裴穆犹豫片刻,还是全盘托出:“京郊蒋庄宁愿赔款也要自毁契约,这下丁香、榆皮等等料子都断了来路。”

“可打听出对家是谁?”宋夫人听出其中蹊跷,急忙追问。

“应当是沉香阁殷家,进价还比我们约莫低了一成。”

“这……”裴沉榆轻声沉吟,“他以贵妃名头压人?”

宋夫人生出疑虑:“殷建看似冲动跋扈,实则胆小如鼠,这回竟敢如此造次?”

“若是他背后当真有殷贵妃的手笔,未必不敢惦记他不该惦记的。”

“榆儿的意思是?”

“当今圣上膝下共有三子,二皇子宅心仁厚,五皇子英勇善战,唯独太子资质平庸且不善武力。只因圣上独宠贵妃方才册立其子。太子为彰显知人善任、尊贤重士的美名,豢养门客三千,花费银钱无数,年俸也不够其挥霍……”

言下之意便是贵妃为子筹谋,暗许殷建借其声威将生意做大,并从中抽成。

“不错!为父也是如此思量。”裴穆心生欣慰,他在回程琢磨许久才明白其中关节,竟被小女一语道破。

“这可如何是好?库中所备的原料至多撑上半年。”宋夫人眉头紧蹙,心底烦闷不已。

裴穆喟然长叹一声,显出疲态。

“爹娘莫急,我倒有一提议。”裴沉榆出声打破沉默,“如今大晟与乌金议和,虽为权宜之计,但至少有五年安宁。漠北地域辽阔,盛产各式天然香料,不失为优选。”

裴穆与宋馥芝目光交汇,读懂了彼此眼中的激动。

此法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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