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三烟
“城东有户人家嫁女儿，丽姐提前去试妆发，我是雨娘，平时多半是替未出阁的贵女梳些节日庆典的发型。”
那龟奴本也只是随便提一嘴，听罢便领了姜霓和芳菲进到三烟姑娘的院子。
三烟毕竟是花魁，老鸨难免纵着些。姜霓事先打听到，她每日都要珍丽阁的人去给自己梳妆打扮，这便是藏玉楼独一份。
姜霓昨日便去珍丽阁，拿些银子封了丽娘的口，丽娘本就是个生意人，藏玉楼又不是军机处，自己只当不知情，眼看着姜霓，不过是个出来调皮捣蛋的丫头片子，索性答应了。
龟奴带着两人穿过后楼，□□里别有洞天，满是奇株异草，一花一木皆是精心打理过。
从小径往里走竟还有曲水流觞的布置，再往前两步到一处院子，这便是三烟姑娘的住处。
“姑娘，珍丽阁的雨娘来了。”龟奴敲门通传。
“行，叫她进来，你先去罢。”一个女声靠近，开门的是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穿的是秋香色绫罗梳的是堕马髻，头上还插着两个金簪。
“今日丽娘怎么没来？“那女子上下打量姜霓，没等姜霓回话，她又说，“你二人先在院内稍等片刻。”
那女子进了屋，芳菲才小声问道，“这便是大名鼎鼎的三烟姑娘？好看是好看的，总觉得举手投足间少了点什么。”
“这位应该只是三烟姑娘的亲信。”姜霓上辈子见过三烟姑娘，太后遇刺身亡后，狗皇帝愈发荒淫无度，他听闻三烟姑娘是燕京第一花魁，竟召她入宫，日夜笙歌，还给她位分，大兴土木建了一座玉烟台。
不一会儿，那女子便出来招呼两人进屋，三烟姑娘的住处摆着的皆是金石名器，房内家具都是上好的水曲柳木所制。
房内点着时令花香，香炉里的烟曲折蜿蜒飘向窗口，一身量纤纤的女子穿着白色里衣，坐在窗前的梳妆台处，“雨娘是吗？你来梳妆吧。”
姜霓取下芳菲背着的小木箱，将小木箱打开，里面是排列整齐的一套梳妆工具。
姜霓原对这些不太感兴趣，上一世入宫后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天下最时兴的发型、胭脂口脂的新颜色，都能在宫里见到。
姜霓先是在水盆里净了手，擦干后在手心里倒了些玫瑰油，在手心摩擦后给三烟姑娘按摩头皮。
稍过一会儿，姜霓开始给三烟姑娘篦头，三烟姑娘的头发如同一段墨色丝绸，一看就是从小便精心呵护。
“姑娘今日想梳什么发式？”
三烟姑娘才抬起头，看着镜子中的姜霓，“你看着弄就是了，反正我的身子，从来由不得我做主。”
姜霓看着镜子里的三烟姑娘，她一脸忧容，面颊消瘦。纵然有些憔悴，依然是面如雪白、唇似朱红。
“那雨娘给您梳个现下流行的三角髻罢。”
三烟姑娘点了了点头。
姜霓回忆起前世她第一次见三烟姑娘时，她梳的就是三角髻。
不同于自己营造的红颜祸水的形象，三烟面若桃花，目似秋波，眉间稍稍一瞥，像是谪仙一般。
三烟姑娘又善通丝竹音律，对任何赏赐都是淡淡的，惹得狗皇帝只恨不能捧到手心上供着。
霎时间，宫里传出了'南宫姜霓，北宫三烟'的说法。意思就是，以中宫、神龙殿为分水岭，若你在南宫当差，凡事都要紧着姜霓为主，若你在北宫当差，凡事都要以三烟为重。
姜霓梳好三角髻，为三烟上妆。心里不由得难受，这一次自己可以脱离苦海，可是三烟还要步入深渊。
妆罢，三烟第一次主动张口，“覃儿，你去备些茶点，让她们休息了再走。”
覃儿离去后，三烟转过身来，“你找我所为何事？你虽然换了寻常粗布麻衣，像是小家碧玉，可你这手却滑嫩的不像一个常要给人按摩篦头的娘子。”
姜霓见状也不再隐瞒，“我想让三烟姑娘帮我，自然我也会帮姑娘你。”
原本姜霓打算靠着每日来给三烟姑娘梳妆来打探消息，如此看来让三烟姑娘帮自己也未尝不可。
“你说说看，看我能不能帮你。“
“我是姜首辅的小女儿，想必你也听闻，我现在家破人亡，家财全被三叔三婶霸去，家父在时常说，赵启将军和他是过命之交，日后如有不测，教我去找赵将军帮忙。”
眼看姜霓声泪俱下，三烟也觉得有几分可信，“那你怎得不直接去赵将军府中寻他？”
“我早打听了，赵将军数月不回府一次，反倒是天天来藏玉楼，除此之外军营他倒是常待，只是军营戒备森严，我若去寻，师出无名还闹得人尽皆知，我在姜府岂不是更不好过活。”
姜霓抽泣起来，三烟连忙递了手绢给姜霓擦泪。
“好吧，我帮你见到赵将军。昨日他与我的赌约还未了，今晚他必定会来。只不过你刚才说要帮我，你是要帮我什么？“三烟满脸疑惑。
姜霓想了想如何跟三烟解释，“等我夺回家财，我帮你赎身送你到邻国。总之叫你自由，不再满面愁容。“
“哈哈哈哈哈哈哈！”三烟姑娘没忍住大笑，“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其实我不是在发愁。”
“啊？那你……”
“我是在练习状态。“
“练习状态？”
“对啊，我需要我练习我见犹怜的状态，来攻克我下一个目标。”三烟说话突然中气十足了起来，跟之前病怏怏的样子判若两人。
看姜霓一脸惊讶，三烟咯咯咯地笑出声来。覃儿已经备好茶水在院内，三烟邀请姜霓和芳菲一起吃茶休息。
原来上一世三烟的神态，甚至性格都是装出来的，难道今天三烟说的‘攻克目标’就是狗皇帝？
晚上的藏玉楼灯火通明，整个楼阁亮如白昼。有人嬉笑打闹，有人和姑娘们一起奏乐饮酒，有人一掷千金，放一筐接一筐的烟花，只为博美人一笑。
三烟和赵将军二人寒暄过后，趁赵将军还没吃太多酒，三烟引荐姜霓和赵将军在里屋会面，自己在外屋守着。
“赵将军，小女是姜首辅的二女儿姜霓，奉太后娘娘之命来调查御卫军军饷失窃一案。”
说罢，姜霓拿出太后娘娘贴身玉牌给赵将军看。
太后当日给姜霓玉牌，以便行事，不过也附上一句话，“若有差池，哀家只说，这玉牌哀家早丢了。”
赵启确认玉牌无误，冷笑一声，将玉牌扔还姜霓，“我大燕国是没有人了吗？叫一个黄毛丫头来查案子！”
姜霓并不急着辩驳，接过玉牌后才道，“不是我大燕国没有人，而是我大燕国没有可用之人！”
“赵将军，你不会不知道，宫里那位资质平庸，都是太后娘娘在苦心经营，如今朝堂如此混乱，天子脚下的御卫军还能出军饷失窃这么大的案子。不管是派谁来查，难免背着各自立场有失偏颇，所以太后娘娘才会派我一个孤女来查。”
赵启默不作声，眼下这个小姑娘说的不无道理。
况且，虎父无犬子，姜首辅的女儿总归不会差。
只不过如此看来，太后连陆太师也不是全然相信，看来如今朝堂确实是盘根错节，各方势力颇为复杂。
“就算本将军配合你，你也调查不出来什么，但凡本将军知道一丝线索，也早就顺藤摸瓜查下去了，哪还轮的找你?”赵启不屑地瞥了一眼姜霓，这小丫头片子还是把事情考虑的太简单。
“只要赵将军愿意配合，姜霓肯定尽心竭力查出军饷失窃案的真相。”
赵启虽然还是有些不满，但还是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姜霓。
每月十五日是发军饷的日子。一般来说，是每个部的首将派人来领，然后回去下发到各部。
到了这一日，军饷库房的两个守卫照常打开石门检查，结果里面空无一物。
这两个守卫自知军饷失窃，是砍头的死罪，两人一拍即合打算逃走。
他俩这一逃，赵启不得不派人去追，原本可以内部调查解决的事情一下子闹得满城风雨，御卫军成了燕国的笑话，要不了多久，就会成为全天下的笑话。
“御卫军一个月的军饷，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关键不在于朝廷要亏这些钱，而在于御卫军的军饷都能被窃。”姜霓顿了顿，“皇城脚下，天子亲卫，连自己的军饷都守不住，那圣上的安危、大燕国百姓的安危，谁来保证？”
姜霓这一番话简直是杀人诛心。
“你这些风凉话，老子听的耳朵都起茧了。”赵启懒得再与姜霓纠葛，起身便要离开，自己真是脑子抽了，才跟这个小黄毛丫头说这么多。
“且慢，您做御卫军统领已经是盘龙冬眠，军饷失窃案一日没有结果，您就必须在‘监守自盗’和'愚昧无能'两个帽子里面，选一个戴在头上。我猜，这两个帽子，您都不愿意戴吧？”
姜霓自顾自地倒了一杯茶，碧螺春的第一泡清香扑鼻，叫人闻过之后心旷神怡。
赵启似乎是被茶香之气通了六神，变得和颜悦色起来，“既然你坚持插手此案，本将军自当会配合，只是这个案子连大理寺都查不出个由头来，我劝你还是早早想好怎么跟太后娘娘谢罪吧!”
姜霓闻言也没有生气，淡淡的笑了一下便起身离开。
赵启也无心和三烟玩牌嬉闹，他将叶子牌往桌上一扔，对三烟姑娘说，“我要见太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