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周窈把话问出来就立马后悔了,巧的是,她刚刚问出第一个字密室里就响起了巨大的广播声,完全掩盖住了周窈的声音。
“各位玩家请注意,现已剩下最后一道关卡,请玩家们尽快前往目的地协力合作,完成最终任务。”
她松了一口气,还好他没有听到她自作多情的猜疑,同时在心里嘲笑自己,觉得凭什么沈北燃会喜欢上这样普通平凡的她。
地上的人又怎么能妄想摘月亮。
沈北燃见周窈没跟上来,回头等她,“不走在那干嘛呢,等丧尸过来?”
“哦,来了。”她掩饰眼底的怅然若失,抬脚跟上他。
在学校迎来了期末考之后,周窈拿上自己的行李去赶高铁,高铁下车后又从县城转大巴车到镇上,最后在镇上的集市路边见到了正拎着大包小包挤在人群中的张胜梅。
她没有看见周窈,正挤在一个人满为患的小摊子前,好像在抢着什么东西。
周窈冲她喊了一声:“外婆!”
张胜梅听到周窈的声音微微讶异,然后急忙就付钱从人群中挤出来,往对面走了过来。
她不知道周窈的高铁提早发车了,刚想要问她怎么提前到了那么早,却看到周窈的脸色此时异常难看,带着怒意,倒是先质问起了她。
“外婆,我有没有说过让你在家里好好休息,不要到处乱跑!你是不是又来镇上卖菜了?”
看到张胜梅手上拎着剩余的青菜,周窈就知道她根本没有安分呆在家里。
“那么大声干吗?我耳朵又没有聋。”
张胜梅心里稍显心虚,但语气比周窈还要强势,嗓门也大了起来:“我虽然一把老骨头了,但还有手有脚,力气也大着呢,真要我整日歇着那才是要了我老太婆的命。”
“你难道还想再进一次医院吗?医生上次是怎么说的!”周窈气极了,整个人怒意冲冲,有种要当街发飙的气势。
张胜梅和她争辩掰扯:“医生也没有说不让我出来活动活动啊,他建议我多出来晒晒太阳。”
周窈气笑了,她那是叫晒晒太阳吗?
刚看她拼命往人群堆里挤,万一被撞倒或者发生了踩踏事故,她一个老人绝对是最吃亏的。
她刚想要好好教育一通这个犟驴般的外婆,却不经意间瞥到她手上拿着的东西,那股火气瞬间就熄灭了下去。
张胜梅手上除了用塑料袋装的卖剩下的青菜之外,还有一条鱼和一条排骨,都是她从小最爱吃的家常菜。
以前她每每考完试张胜梅都会做给她吃,平时却从来不舍得自己买来吃。
手上还有她刚刚挤进小摊里去买的驱蚊液,对面小摊子的小喇叭这时也应景地响起:
“正宗驱蚊液,驱蚊神器首选,保小孩一夜无梦无忧,夜夜香甜。”
周窈每到夏天就异常招蚊子,而张胜梅根本就不招蚊子,这无疑是为她买来的。
她喉咙哽住,心里顷刻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眼睛也跟着发红发酸。
周窈一言不发地接过她手上的东西,低声喊她:“走吧,我们回家。”
*
周窈出生在一个南边的小乡村,当年她妈妈冼碧是当地一个漂亮又有才华的女子,却和邻村无父无母的混子周丰恒未婚先孕,生下了周窈。
她的行为招来了村里人的议论,她生病的外公因为这件事情也因此被气死。
两人结婚后观念不合,日日为柴米油盐发生争吵,冼碧在周窈五岁那年就毅然决然地和她爸爸提出了离婚,而她爸爸压根就没想过要争取她的抚养权,而是把她丢给冼碧后就张扬离去,一身轻地外出打工了。
十岁时冼碧遭遇车祸也走了,留下周窈和张胜梅两人相依为命,她是由外婆一手带大的。
张胜梅也是个苦命的女人,年轻时候生下冼碧因为落下病根无法再生育,只有这一个独女。
在那个贫穷年代,能养活孩子本就不错了,可是张胜梅努力给了冼碧一个很好的教育环境,让她顺顺利利读完了高中和大专。
在那时候,和冼碧同龄的人多数都是小学毕业的,最高学历也就是初高中,好不容易培养出一个优秀的女儿,最后却叛逆地和当地最混的人在一起,令人觉得荒唐惋惜。
而张胜梅无法左右女儿的思想和行为,她纵然是一个有着强势又有点抠门劣习的农村妇女,可也是一个尊重和宠爱女儿的母亲。
唯一的女儿去世后,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张胜梅瞬间苍老了很多岁,但看着眼前这个在自己跟前长大的女娃,她又强撑了起来。
这个家还没有散,十岁的周窈还需要她。
她想,一个女儿都养过来了,再重新养一个女娃娃算不了什么。
张胜梅是个过惯了苦日子的村妇,说白了就是一个村老婆子,老虽老,但要是有人找她干架,她准能把你骂得找不着头,抡起锄头就能上。
她除了靠地里那十几亩地来养周窈,以及多年抠搜攒下来的钱之外,根本没有其他收入。
好在,那时候养一个女娃娃也花不了什么大钱。
有了冼碧这个失败案例的前车之鉴,她也开始改变了自己养孩子的教育观念。
虽然张胜梅钱不多,她从来都对自己和对别人很抠,但非常舍得花在周窈身上。
衣服鞋子短了换新的,书包旧了换新的,牙齿不整齐就带去矫正,文具没了就补得满满当当的,她的头发也总是绑得漂漂亮亮的,因为张胜梅总给她买各式各样的花朵、小草莓和小兔子发绳。
小周窈心疼外婆,总想要去帮忙干活,但她从不让她碰那些重农活,只让她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站到椅子上淘米煮饭,去菜园子里摘菜来洗,后来再大一点开始学会了炒菜。
张胜梅把她养得白白嫩嫩的,就像一个城里的小孩,早熟懂事的同时看着也有点天真娇憨。
与此同时,张胜梅对她也格外严厉。
那时候家里买不起电视,她每天只能规定看半个小时的课外书,看的是冼碧去世之前给她买的那几本早被翻烂了的故事书。
看完故事书就是坐在书桌前写作业,除了老师布置的作业之外,还有张胜梅到镇上书店给她买的各种题型作业和奥数本。
在村里小孩还在玩泥巴的年纪,周窈不是忙着做题,就是总是穿得干干净净地蹲在一旁,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玩,但她是要蹲得远一些的,她怕脏泥不小心甩到自己的衣服上。
她不能玩,衣服脏了的话张胜梅会生气,她也不能去马路边、去山上,不能靠近池塘和河边。
而其他小朋友总是玩得不亦乐乎,身上脏兮兮地回家,然后再被他们的爸妈一阵胖揍。
可听着小孩鬼哭狼嚎的哭声,以及他们妈妈暴怒的呵斥声传来,小周窈眼里流露出了一丝丝的羡慕。
很多时候张胜梅一整天都在地里干农活,她就自己安静地在家里看书写作业,饿了就吃张胜梅给她留的包子,偶尔写字累了就出门看一眼院子外几个正在跳橡皮筋的女孩子。
她很好奇,这两根绳子是怎么能跳上去的,每次盯着盯着,就在心里模拟了很多遍跳法,然后在家对着空气跳,想象前面有两条绳子,自己则轻盈地起跳。
终于有一天,跳橡皮筋的女孩子们缺了一个人,她们看见小周窈便喊她来充数。
再怎么早熟懂事,她也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便加入了她们。
模拟了那么多遍的跳法,她一上脚就熟练无比,小伙伴们露出了惊艳的目光,纷纷要跟她一个队伍。周窈一时得意忘形,玩得乐不思蜀,随后又和她们一起去地里摘了木瓜。
直到傍晚村里的人找过来,跟她说她外婆正发动全村的人着急寻找她。
那段时间邻村刚出了一个拐卖事件,一个小孩在家门口被人贩子拐走了,张胜梅以为她也被人贩子拐走了,慌得满村子乱找。
等周窈回到家时,只看见张胜梅铁青着的脸色。
她下田插秧回来就不见外孙女,平时都安静呆家里的乖外孙女,找遍了家里都不在,附近也找过了之后心里开始发慌发颤。
一顿寻找下来,张胜梅裤脚和身上的泥巴都已经干枯,干巴巴的紧粘在上面,布满皱纹的脸上也沾了好几处泥。
那是张胜梅第一次打她,木棍抽在身上很疼,更疼的是她砸在心口的话。
“周窈!你能耐了是吧?你作业写完了吗就出去玩!”
“你有什么资本出去玩?啊?别人小孩出事有爸爸妈妈撑腰解决,你有事只能靠我这个老婆子老胳膊老腿去找。”
“你要是死在外面,谁会给你收尸?”
“我老婆子对你不好吗?听话一点不行吗?你为什么要这么不让人省心。”
大人气极了也会口不择言,何况是没有什么文化的张胜梅。
这次贪玩的经历给周窈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
她从那一刻就无比清醒地知道,她必须要做一个令人省心的小孩,她不能给大人惹麻烦和添麻烦。
她是个背后没有人护着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