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回家
天空，飘洒着如针如线雨丝。du00.com
一片乌云罩了过来，将宛城瞬间吞没。
伴随着闷闷雷鸣声，豆大雨点啪啪地倒了下来，打在大地上，打在城垛间，打在人们阴霾心房\u2026\u2026
唉\u2026\u2026面色不豫曹操长吁了一口气，蹙着眉尖，关上房门，从郭嘉卧房中静静地走了出来。
主公，军师怎么样了？
门外，夏侯惇见曹操出来，连忙趋步向前，神色紧张地抱拳询问，眼眸中忧愁一览无余；身后一干武将俱都眉头紧锁，刚毅面孔挂着难以言说担忧。
曹操神情复杂地看了诸多将领一眼，幽幽道：\u201不是穿了连诚护心甲，恐怕奉孝已经血溅当场了\u2026\u2026不过他胸口还是遭受了重击，心脉受损颇为严重。张大夫说还需仔细观察，们没事也别去叨扰军师了，都听清楚了吗？
喏！
于禁、李典、夏侯渊等武将尽皆点头应下，眸中喜色却是再也掩藏不住\u2014\u2014郭嘉性格，显然与许多阴险虚伪文臣无法交心，但是和粗狂豪放军部将领竟是出奇得投缘，随着时光荏苒，他与在场众多武将之间感情也是与日倍增。
太好了！真是万幸！
苍天有眼那！
神啊，您一定是听到了我祈祷\u2026\u2026
片刻后，一阵喜悦声叽里呱啦地传来，曹操也不制止，只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不语
他缓缓走到栏杆旁，背负起双手，往远外望去\u2014\u2014朦胧雨水铺天盖地，天地间像挂着无比宽大珠帘，什么都看不清，什么也都看不透\u2026\u2026
如果生命是一场宴会，又有谁能保证，下一个，不是离席远去呢？
曹操旁若无人地想着心事，眉头越皱越紧。
主公\u2026\u2026您看\u2026\u2026
忽然，夏侯惇走了过来，指了指后方角落里一个巨塔般高大却孤零零身影，欲言又止。
那是\u2026\u2026霍原\u2026\u2026
曹操眉毛一挑，双唇颤抖了几下，想了想，叹息道：\u201N去告诉他，允许他去探望郭嘉\u2026\u2026
喏！夏侯惇恭声应下，准备拔腿就走。
等等\u2026\u2026曹操捋了捋颔下胡子，威仪四方脸上竟罕见地露出了一丝愧色，轻声道，告诉霍原，什么时候他想跟我说话了，随时可以来见我。我曹孟德决不是个只爱面子人。
丞相\u2026\u2026夏侯惇眸露讶色，待看到曹操抿紧嘴唇时，应声道，是，属下遵命。
去吧\u2026\u2026曹操疲倦地摆了摆手，鬓边白发显得苍老了许多\u2014\u2014身为一国之丞，三军统帅，他身后背负是多么沉甸甸压力与责任。
古来犬毙愁无盖，此后禽空悔作弓。兵火荒余非旧庙，三间破屋两株松\u2026\u2026
曹操喃喃自语，感受着雨中寂寥与孤独，沉声道：奉孝，赶紧好起来，孤天下，还需来掌舵\u2026\u2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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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一封来自长安八百里加急文书突如其来地送进了宛城。
书房内，曹操龙马精神地端坐于太师椅上，指着左右文武大臣，神采奕奕道：诸位！告诉们一个好消息，这是长安传来喜报！丕儿果然没有令我失望，竟然不废一兵一卒，就使骁勇善战西凉十万铁骑悉数退去！哈哈！不错！真不错！消去了老夫心头一块顽疾啊！
丞相神威！恢弘万岁！
文臣武将齐齐拜倒在地，山呼海啸，歌功颂德\u2014\u2014道喜声不断，喝彩声不断，马屁声更如走了火机关枪，拍得曹操咧嘴傻笑，菊花生疼。
贺喜丞相！恭喜丞相！真是虎父无犬子呀！
曹丕公子尽得丞相所学，龙生九子，各好本领呀！（一会虎，一会龙，以为是变形金刚啊？）
哎呀，丞相本领就是强呀，生儿子都是天上来神仙，一拳一个坑，一腿一个闷，喷出去唾沫都能淹死那些不懂教化蛮夷哦！（尼玛，那不是奥特曼里怪兽吗？）
唉油吗呀，曹丕公子真是太厉害太生猛太神骏了，以后我们一定多多聆听他老人家教诲啊！（此言一出，满堂俱惊！这傻货可能是第一次拍马屁，功力太浅，拍得又太过分，所有人都回过头看他，曹操嘴里磨着牙，看着好像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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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屁声一直持续了一个时辰，几个大臣吐沫横飞间已是口干舌燥，恨不得将别人喷在空气里口水也全盘吸收掉，好持续战斗\u2026\u2026
终于，直到曹操听得耳朵发麻了，才无精打采地伸了个懒腰，高声道：好了，诸位。有个大事情和大家商量一下，军师病情稳定下来了，荀彧从许昌发来情报我也看了，那么，我们是不是该启程回帝都了？
呃\u2026\u2026
这个\u2026\u2026
唉\u2026\u2026
满堂大臣，出乎意料地出现了一阵短暂安静\u2014\u2014没有人能明确地回答，也没有人表达出强烈回去意愿\u2026\u2026
这其实是种战后通病\u2014\u2014类似于近乡情怯，也类似于人类复杂心里反应。
诸位\u2026\u2026曹操面沉如水，缓缓站了起来。飞扬浓眉下，两道深邃眼睛竟稀奇地掠过一丝不忍和愧疚。
我们是死了很多将士，但是我们无愧于国家和人民！每一个死去士兵，都用忠诚和勇敢，奉献和牺牲，回报了后方期待\u2026\u2026我们回去吧，那里还有我们亲人，还有\u2026\u2026我们家\u2026\u2026
书房里，静若可闻。
没有人再说话\u2014\u2014即使心硬如铁老将，也已经低下了头，红了眼睛。
诸位,即使我们无法面对死了儿子和丈夫乡亲\u2026\u2026无人照顾老人，即使他们打我们，骂我们，我们也应该沉默接受，毫无理由接受\u2026\u2026因为，我们是军人！
曹操大声喝令，颤抖声音中透露着坚定、勇气和担当！
丞相\u2026\u2026
书房内，再次跪满了一地。
传我军令，明日三更做饭，即刻启程，返回许都！留守宛城士兵，每人发放三倍军饷！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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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209年，建安十四年九月二十二日凌晨寅时，从前线宛城返回数万曹军士兵，偷偷摸摸地从许昌东大门开始进城。
没有鲜花，没有掌声。
没有喧哗，没有欢迎。
原因，是前线最高统帅曹操曹孟德向许昌荀彧下达了命令\u2014\u2014不许声张，我们尽量低调地返回帝都\u2014\u2014这只是一场惨胜！但是我们却失去了太多年轻生命！
疲倦士兵耷拉着脑袋，木讷脸庞看不出什么情绪；握着长刀、长矛或是盾牌都已破损不堪，身上战甲俱都支离破碎，残缺不齐。
没有人微笑，也没有人拥有着胜利喜悦\u2014\u2014他们都好累，他们非常渴望回家，渴望见到自己亲人\u2014\u2014但是他们怕见到死去战友亲人，怕见到曾经同生共死好兄弟老婆，抱着还不大孩子，站在城门口，站在寒风中，那滴血欲泣、望眼欲穿眼神\u2026\u2026
他们怕。
他们真无法面对这些残忍、哀痛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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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风还在吹拂，天上月亮也还在照耀，只是挥之不去阴霾，压着每个人心头\u2014\u2014好沉，好重，好痛。
浩浩荡荡队伍尽量保持着安静，像是一条受伤野兽，沉默却又孤独地蜿蜒在帝都冰冷石板路上\u2026\u2026
一盏烛火点起。
两盏烛火点起。
三盏、四盏\u2026\u2026无数盏。
象征圣洁百合花，从楼阁上、街道旁、巷子口里，天空中，缤纷而落。
黑压压人头，开始出现在了士兵视野里；数不清洪流，将许昌宽大长街挤满、堵满、塞满。
死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是双眼泪花闪烁，嘴唇颤抖\u2014\u2014可是，没有一个人说话
士兵们浑身颤抖着丢下了手中残破兵器，头盔下发红眼眶都已泛滥成河\u2014\u2014眼前，是他们亲人、父母、老婆孩子，还有朋友\u2026\u2026
哇！孩子他爹，我想！呜呜\u2026\u2026
不知道是谁一声撕心裂肺哀吼，打开了第一道闸口，旋即数不清人们开始激动地拥抱、亲吻、哭泣\u2026\u2026
此时此刻，英勇战斗士兵回到了家乡\u2014\u2014他们也只是凡人，他们也同样都来自于最普通家庭。
军队中央处，将眼前感人肺腑一幕幕尽收眼底曹操，眼角微抬，虎目含泪；身旁左右大将也开始偷偷地抹眼泪。
走吧，我们下马，从后方绕过去吧。
曹操心中疼痛，似被一块石头堵着，堵好难受，好难受\u2026\u2026他默默地行了个军礼，收剑下马。
忽然，一声大吼震碎了夜空！
曹丞相！请受我们一拜！
曹丞相\u2026\u2026
哭声遍野。
也分不清是喜悦是激动还是感激\u2014\u2014摩肩擦踵人群似被罡风刮到般，呼啦几声，排排下跪。
偌大长街，此时，除了曹操，已经没有一个人站着了。
\u201N们\u2026\u2026
曹操错愕地环顾四周，望着匍匐在地大片人群，不再年轻眼眸里噙满深沉忧郁以及揪心感动。
丞相！为我们保家卫国，杀退了敌人！您是我们大英雄！
丞相！我们永远支持！
丞相！带领我们继续胜利吧！只有天下统一了，我们才有太平日子过啊！
丞相\u2026\u2026
不断大喊声深深震撼着曹操神经\u2014\u2014那一刻，他感到了人心力量\u2014\u2014他为自己以往有过私心所后悔所难过所谴责\u2014\u2014就是一群这么善良百姓，自己以前偶尔一次私心，拆散了多少幸福家庭\u2026\u2026
帝国子民们\u2026\u2026父老乡亲们\u2026\u2026曹操热泪盈眶，对着面前人群，弯下腰，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人群一阵愕然，可是没有人想打断曹操讲话。
诸位，我们从前方宛城回来，我们虽然带回了一场胜利，却无法无愧地面对们\u2026\u2026英勇无屈战士已经战死沙场，许多熟悉面孔也已经离我们远去；年轻勇敢小伙子已经长眠在了远方冰冷土地上，永远，静静\u2026\u2026他们亲人再也无法等到他们回来，只有落叶、枯草、冬雪、寒风，与他们陪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u2026\u2026
曹操越说越轻，长街里开始弥漫着断断续续呜咽声。
丞相\u2026\u2026
一个满头白发，枯瘦深眸老妇颤抖着站了起来，她伛偻着瘦小身躯旁，还站着一个虎头虎脑小男孩。
丞相\u2026\u2026错了！老妇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倔强地盯着曹操，吃力地大声道，我老伴，死在了战场！我三个儿子，也永远地埋葬在了远方！但是他们都是擎天置地好男儿，谁也不敢也不会说他们一句坏话！现在，我还有个孙子\u2026\u2026等他长大了，我也把他送到战场上去！因为\u2026\u2026他是男人，他血液里流淌着是军人血液！没有国，就没有家；军人，就是保家卫国，就是流血牺牲，虽死而无憾！
老人污浊眼眸中闪动着激动泪花，她颤颤巍巍地摸着男孩脑袋，柔声道：虎儿，告诉丞相，等以后长大了，愿不愿意做名顶天立地男子汉？愿不愿意上阵杀敌，保护奶奶，立不世之功勋？
愿意！
男孩想也不想，清脆童声如刺破黑夜夜啼，久久地震荡在每一个人心头\u2026\u2026
老人家\u2026\u2026曹操泪水漫溢，几乎感动地说不出话来。
一轮晨曦从东方擦亮，照射在每个人脸上\u2014\u2014就像是幸福花朵，又像是崭新希望。
我们未来，就在前方\u2026\u2026
曹操迎风而立，双手紧紧握拳，眸中闪过年轻时坚定自信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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