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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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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在茶楼前。

这茶楼一百年多前就叫“茶楼”,朝代更迭,东家换了好几茬,也没取个名字,盖因宝应县中人一提茶楼,必先是指的这里。可见多少世事风云,尚抵不过一间茶楼稳当。

因昨日顾观月约了林芜,在此请她喝茶,袁澄原以为能一天与她私会,此时只得作罢。车停好,他看着她鬓发微乱,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来是一枚缠枝祥鸟石榴纹的金钗,他抽出顾观月头上那枚簪子,为她重新拢了头发,将那金钗为她插戴好。

顾观月看着他一举一动,怎么也掩不住唇角的笑,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袁澄为她摆弄好头发,再看她时,仍忍不住盯了那红唇,才见已经微微肿起来,更红得嫣然,他又俯下身来,顾观月才撑住他,说到:“袁大郎,我说的负责任,要一辈子的,少一天都不算,你可想好了?”

袁澄闻言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道:“不必想,你摸摸这里跳得多快,是它自己想要你,谁都无法左右。”

顾观月靠在他胸口,只觉得这人怎么这么会,软软道:“好,你这样说,我便信你。”安静片刻,才又说,“那你回去问准了你阿娘,我知她老人家必定不情愿,多的我也不想说,你自己打探,自己了结。莫要因你家里不谐,叫我吃挂落,我再不依的。”有些事情不便直说,直说就是挑拨他母子感情了。

袁澄心里一咯噔,不知她所说“多的”是指什么,此时两人深情款款,他也不想坏了氛围,便应了一声,两人又抱着默默待了一会儿。

直到外面静春轻轻提醒:“小娘子,茶楼上客了。”袁澄才翻身下车,站在车下接了她下来,看她进去茶楼,他自去书坊。

却说顾观月去见林芜,预料没什么大事,小娘子们到一处,无非上午吃茶、用点心,说些闲话,估摸着中午左右去与她挑了静山居士的书,就可回家了。不料林芜带了个大消息给她:“顾姐姐,我阿爹说,年后各行做生意,大小都要归行会管了,没入行会不准行商,让我与你提个醒。”

顾观月略感惊讶,她得到的消息,行会正看她不顺,也有些人联合了要抵制花满蹊,实没想到林当家给他透露了这样重大一个消息。斯黎尚且不敢多说,林当家却似没把这消息当秘密了,一可见他消息之灵通,二则说明这事十有八(九),板上钉钉了。

顾观月不知林当家想法,先谢过林芜:“谢谢阿芜带消息给我。你回去替我上告林当家,就说此事我已知晓。承他好意,年后我这里都安定了,再去拜访他老人家。”

心中默默想着:也不知县里究竟会怎么做,既是上头公文发来,想必县尊大人也改变不了朝廷对行会的规定。

斯县尊看着这公文,也有些踌躇,有些事约束得越严,越破坏一地原有的经济,他是亲民官,知道老百姓生活、交易的难处,不是很赞成这项规定。

不过这些事于他而言,也不算特别为难,上面有令他执行就是,就将来有了问题,想来朝里大人们会有决断。

他将那公文挪到下头,午后指派了几件事,下衙回家。

如今扬州境内风调雨顺,百姓富足,鸡鸣狗盗之事也少了很多,宝应县更是无甚大事,腊月过半就封了衙,他每日只需前面坐坐,看看有无异常即可,不需费神。

他从二堂退步,穿过东西华厅中间的甬道,进了内宅。二门内原本安安静静,不闻声响,有仆妇见他匆匆回来,问好的问好,打帘的打帘,好似一粒石子掉进湖里,打破了这凝滞的时空。

县尊夫人赵氏用过中饭,此时正在作画。说起她夫妇二人,也算姻缘天定。她父亲官拜青州知州,独此一女,养得如珠似宝,目下无尘。可惜她早年婚姻不畅,退过两次亲,养成个不大爱说话的性子,二十大几方由父亲做主嫁给当时的斯县丞,辗转跟着他任职到宝应,如今他夫妇二人琴瑟和鸣,子女成行,斯县尊私下里曾与她戏言,这是年轻时老天有意叫她蹉跎,等着他来聘娶。

赵氏见仆妇打帘,情知是丈夫回来了,便放下手中的画笔,抬眼看他。

斯县尊趋步向前,站在书案旁靠近她站着,看她未完成的画作,劝她:“画了好几天了,你歇着些,莫要熬费眼睛。”

赵氏笑曰:“每日只画不到一个时辰,也还好。为着生老三耽误了不少时日,再不拿起画笔,就要荒废了。”

二人携手坐在榻上,说些闲话,仆妇丫鬟们沏茶端果,他们随便用些。

斯县尊吃完一盏茶,问到:“今天院子里清净,丫头又跑出去了?”心知若斯思在家,一个人顶几个聒噪,是以有此一问。

赵氏因说:“叫了车去外面,说卖花的顾小娘子今日约了花行林当家的女儿阿芜,她要去凑个热闹。都是你惯得贪玩。”

闲话说完,赵氏忽问:“再过几日,大郎要启程去汴京,保书、书信之类可都备好了?”

原来按如今的规矩,过了州试的学子冬日里就要赶赴汴梁城,进京待春试,此前需考生多人联名作保,又需当地官员具保,方可至礼部报到,核验资格,分发省试凭证。斯县尊又需多写一些书信给京中熟人,托他们照应斯黎,赵氏问的就是此事了。

因宝应离着汴京不算远,斯县尊让斯黎过完除夕再启程,正为他筹划。

斯县尊便说俱已办妥,因问:“大郎在书房?”

门口站着的仆妇便答:“才刚看见大郎在东边花厅廊下坐着,背书呢。”

斯县尊正要与儿子说说备考之事,于是从夫人这里出来,穿过东边垂花门,行至小花园来。小花园内一汪池水,乃是引的外面活水,园内景观以这池水为中心,有山有亭,有花有树,亦有一小桥东西向跨水而踞,虽然都小巧玲珑,也算五脏俱全。只是冬日里水结了冰,景致寥寥。花厅在园内北侧,只得三间,其廊邻水,斯氏父子二人均喜在此处亲水读书,也是昨日小娘子们作耍的地方。

斯黎入秋后颇为用功,斯县尊仍嫌不足,每说他“不及我当时多矣”,幸而斯黎跳脱,不将这话放在心上。能干的父亲看未成年的儿子各种不入眼,大概是天下所有父子的天性。

今日也是巧了,斯黎读了会儿书,有些疲累,加之阳光正好,午后犯困,于是把书合在脸上挡了阳光,迷迷糊糊睡着了。他的小厮拿褥子给他盖上,正在水边凿冰玩,忽见县尊大人走来,忙重重地咳嗽起来。

斯县尊站在斯黎边上看他一会儿,抽出他手中的书敲在他头上,笑骂他:“你老子为你春试操心,你倒睡得好觉,还不滚起来。”

斯黎迎着阳光眯起眼睛看他父亲,先是混混沌沌的,忽又跳起来:“哎哟老爹!你又敲我!”

斯县尊正要教训他,听得垂花门上斯思笑着问:“斯大郎,你又惹爹爹生气啦。”

斯思今日要去寻顾观月和林芜玩,不想到了茶楼,她两人已经走了,她一个人在街上逛了半天也没遇见,还去小林苗木铺看了一眼,也没见着。只好买了一大包干桂花,回家来献宝一样给赵氏看,赵氏问她:“不是去会姊妹们么?怎回来得这么快?”

斯思噘着嘴说了情况,跟她娘撒了会儿娇,被赵氏按着吃了一杯蜜水,也没什么事做,便跑来园中找斯黎。

斯县尊舍了斯黎,回头问闺女:“莫要说他。你今日怎么不陪着你娘亲,自个儿跑出去玩?”斯黎从旁无声笑起来。

父子女三人混说了几句话,斯思就挽着斯县尊臂膀往西边院里来,斯黎从后边问她:“你今日不是出去找人玩?可见着了?”她偏卖起关子来,只催他说:“快走快走,女孩儿家的事,莫要多问。”

一家人坐在厅中,又抱了小弟来逗弄,或坐在椅上,或歪在榻上,慢慢聊起天来。

斯思才说:“没遇上顾姐姐,想是她与阿芜会完,回村里去了也说不定,她家里日日要她操心呢。顾姐姐真是顶顶厉害一个人,春天我认识她时,她那花圃里还没种上花儿呢,现在已经能养活一大家人了,我听她说,到年底就有结余了。”

赵氏瞧一眼儿子,接道:“是个厉害的小娘子,我恍惚听谁讲过,袁家大郎秋里还运了两回花儿到她那园子去了。她倒是真真不容易,亏得也有人肯帮她。”她因自身遭遇,说到儿子婚姻时也常道“人的命,天注定”,并不一味强求。到了顾观月这儿,瞧出儿子一点苗头来,却也得说“不算般配”。

斯黎便问:“她那里还有别的新鲜事儿吗?”

听斯思说:“上个月买了车马,袁家阿兄教她学会了骑马,开了春我便约她去赛马。”他便不作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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