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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怀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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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书棠和巫轻云认识,还是因为巫轻云这见风就倒的身体状况。

许多年前,巫轻云她娘亲背着她一步一跪叩开了凤湖剑山的山门。

开峰门时,周书棠因为不愿意练习画符,陪伴菇一样抱着师父的大腿,听到巫轻云的娘亲说:“真人,若不是走投无路实在也是不愿意打扰你的。”

目光落到她身上,是那样哀戚,看得周书棠有些害怕,搂师父搂得更紧了。

师父一把把她拎起来搁在肩头,她至今仍记得裹着厚冬衣的巫轻云的眼神。

那是周书棠至今仍旧没有体会过的,发自内心的羡慕。

周书棠记得,那时是盛夏,落雪峰正是消暑纳凉的好地方。

巫轻云每天都裹得很厚,走起路来像个不方便滚动的球。

那时候师姐开始学医习剑,她像个撒泼的猴子满峰瞎跑。

巫轻云的娘亲看她看得很紧,冷了热了,添汤增药,事无巨细。

她喜欢这个瓷一样的小姐姐,每天出去都会采一篮子浆果给巫轻云。

巫轻云的娘亲不让她吃,师父护短,怕她心里难受,都搅打成汁让巫轻云佐药。

安安静静的小姐姐,会教她画画,念诗,临走时留下了一沓巫家特制的牛皮卷,后来被她师父编成了九州风物志和九州异闻录。

轻云小筑被勾描地格外细致,师父指着图册上那靛蓝的小楼,“这是你巫姐姐的家,将来你去寻她,可别认错了。”

谁知道再见是她生机将要断绝时。

“师兄你别笑我,这样的过往,在你和师姐的经历里,可能连萍水相逢都算不上,可不论于我还是于她,都是毕生不可得的相遇了。”

她们两个,一个被病痛囚在轻云筑,一个因禁制锁在落雪峰。

的确是没见过几个半人的。

哪怕只见过一点点,都是要放在心底妥帖收藏的。

商玄知眼底的心疼都要流出来了,他笑着摇摇头,捏了捏周书棠的耳朵。

“我那时都不懂,不然就多陪陪她了。”半大的孩子,守着一个小屋子,一盏小药炉,哪有满山跑好玩,那可是落雪峰的夏天,终于能结果子的夏天。

商玄知想安慰他,听得周书棠自顾自道:“我那时候还是个聒噪的知了猴呢。”

“你知道什么是知了猴吗?”落雪峰的气候怕是不会有,难为她还能想到这东西应当是被落雪峰上两位长辈这般说过许多次吧,商玄知甚至都能想象两位前辈对棠儿说这话时的心绪与表情。

“是蝉。”商玄知将一枚玉蝉递给她看。

“嗷!”周书棠面无表情接过来,“我那时候还是个聒噪的蝉呢。”

商玄知乐不可支。

周书棠扯扯他衣角,“师兄啊,拼上你一身医术,能保巫姐姐到人心变幻吗?”

这事儿对她很重要。

有下山以后朝夕相处的情份在,商玄知从她这扯不出头绪又没头没尾的话里咂摸出了点别的意味。

“所以方才是为了那份人心不变,急得要哭?”哪儿至于的?

周书棠抻起商玄知的袖子遮住自己的脸,隔着衣料,声音沙沙地,“是通感了巫姐姐,所以忍不住想哭的,师兄你能不能保巫姐姐?”

“我尽量。”商玄知拉住急匆匆要出门的周书棠,“同样的话,我也嘱咐给你,切莫过多插手红尘□□。”

虽然无论如何都还有他兜底,但能不沾还是不沾。

“我心里有数,说几句话而已,不妨事的。”

周书棠布了结界,将这铺子藏起来。

寻了个长凳子在门口坐了小半个时辰,才等到了那没用的丹修。

百里问青炼丹天赋奇绝,术法本事稀松平常,如果不是周书棠放水,他即便是放倒了轻云小筑满园的侍卫也破不开棠梨阵。

“来啦。”周书棠懒洋洋歪在长凳上,“有个好消息说给你听。”

面团一样和气的人,尘土满面,鬓发蓬乱,他咚一声坐长凳另一头,狠狠地啐了一声,“呸!我信了你的邪!巫轻云呢?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周姑娘,这一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忘了?你觉得我还会相信你说的话吗?”

“你还敢回来?!”

“我师兄在这儿,我自然是要回这儿了。”周书棠稀松平常的口气听得小丹修心头火起。

“你还好意思提玄知?你师兄知道你如此能屈能伸,唱念俱佳吗?”

百里问青可算逮着机会一吐胸中郁气了,哪里还有宽和丹修的半分影子,叠声吵嚷着讨伐她:“巫家来人,您这位俊杰,当即就把我绑了,那叫一个识时务;到了轻云小筑,你与巫轻云是旧识你不早提!你这左一出右一出地,可比那折子戏精彩多了,你与巫轻云,一丘之貉!”

说她,也是说巫轻云!

百里问青胸口起伏地厉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见是气狠了。

周书棠等他平复了一会儿,看他怨气小了点,刚想开口,又被百里问青抢白,“你怎么会与巫轻云是旧识?”

巫轻云性子冷淡,从没朋友的,从他认识巫轻云的时候起,巫轻云只跟他独处时才会多说两句。

周书棠反问:“这对你来讲不是好事儿吗?”

什么?百里问青的眉拧起来,她知道她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这一身狼狈,被人当猴耍都拜谁所赐,哪里来的好事?好在何处?

“我可以让巫轻云放过你,这对你来说,不是天大的好事吗?”这回她说得很认真,眼底不见半分调笑。

周书棠也并不因他的指责而动怒,而是细细给他分析,“你想摆脱成为巫家赘婿的命运,而如今我正可以帮你,你也不用非得为了自保违心炼毒丹了,这岂不是两全其美?”

其美你个——

百里问青斯斯文文长大,气得狠了太脏的话也说不出口。

“巫家可不是什么积善之家,你如何保证他不是一时说说,待你走了,再捉我炼丹?”百里问青虽然在气头上,但还是觉得有什么从心口划过去了,那东西划得太快,他没能抓住。

“这个容易啊。”周书棠张口就来,“落雪峰与轻云小筑联姻不就成了?我嫁巫轻云,你回你的百里山庄去,从此以后,轻云小筑的事,就再与你无关了,我自会管着巫轻云与她那一家人,不许他们去寻你的麻烦,甚至不许姓巫的人出现在你眼前。”

周书棠挑了下眉,“喂,我解了你的困局,怎么你看起来却好像并不开心?”

“怎么会?”百里问青突然像一只被戳破了的河豚,全身劲力都散下来,却不知散向何处。

脑子也搅成一锅浆糊。

周书棠却并没有住嘴,“我这人啊,送佛送到西,帮你解决了这一桩心事,也会帮你解决另一桩。”

徒手幻化出来的绿翅纸鹤,身形膨胀数倍,背上宽阔,可盛下他们二人。

“我送你去梳风山,正巧,我还没见过佛修呢,借着你的光开开眼。”

也不管百里问青愿不愿意,周书棠随手一抛,将百里问青抛到纸鹤背上,随后自己也站上翅背,轻轻摸了摸鹤头。

大纸鹤得到指令,拍打着翅膀原地腾空,徒留一阵烟尘。

周书棠先前布下的结界也随着她的离开消散,露出巫轻云瘦削的面庞。

哪怕是在后头有剑炉的铺子里,她也紧了紧身上的大氅。

漂亮的眼睛不知该落到何处,眼底的落寞却泼得到处都是,“梳风山吗?我还没去过呢。”

她唯一一次出远门,是远上凤湖剑山,此后一直住在轻云小筑里。

“巫少主还是莫要多思,我答应棠儿保你的命,可你若忧虑过度,大罗金仙也难救你这一身诅咒。”

此处无人,商玄知一针见血指出了她这一身病痛由来。

巫轻云变了脸色,“商仙君说什么,巫某听不懂。”

“听不懂吗?那就说点儿巫少主听得懂的。”商玄知眼底如刀,“巫家多行不义,不知是否遭了天罚降惩,巫家家主一代比一代短命,巫少主,你虽为少主,十四就掌家了吧?”

“我没记错的话,令慈也是出自梳风山的吧?巫家老家主为了解除诅咒,执意与梳风山佛修联姻,他的诅咒,可解了?”

哪怕巫轻云是个女子,商玄知说话也没有委婉,“不仅没能解除,还连累了你,出生便有弱症吧?”

巫轻云双拳紧握,打断他。“商仙君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我只想问,巫夫人领你上落雪峰,真的只为治病吗?”前代纠葛,他不了解,也不关心。但她这是诅咒并非恶疾,周师叔不可能诊断不出,却还是留了他们月余,这就很值得推敲了。

巫轻云面色又是一遍,本就苍白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她忍不住问道:“书棠可知她全心信赖的商师兄,心思缜密至此?”

寥寥数语之间,连陈年旧事都能推测个八九不离十。

“商玄知,我可以将你想知道的事情告诉你。”巫轻云平静下来,“只是你确定你能承受住这真相所牵扯的一切吗?你对书棠的心思,并非一般师兄妹那般单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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