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初春
更新时间:2013-02-08
伺候人的就得有伺候人的样子,自然不能像前世那当宠妃那般,日日睡到自然醒。此时正是卯时,梆子刚刚敲过,隔着窗纸看天色,仍是伸手不见五指。正是初春,冬天寒冷的气息还未散尽,带着入骨的寒风吹得树枝如张牙舞爪的鬼魅在窗外晃动。
娉婷蹑手蹑脚的起床,穿好衣裙套鞋,下床。在漆黑屋子里,动作十分流畅的走向门口。不是她在黑暗中视力好,而是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
她在睡觉前记下了屋子里东西摆放的位置,第二天就算抹黑也能行动自如。
清铃、清韵,听见房间里窸窸窣窣响个不停,紧接着,年久失修的老木门发出沉闷的嘎吱声在黑寂的屋里子显得格外诡异。
“清韵,你发什么神经!这么早起床?”
清铃模糊的咕哝了一句,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仍是不愿睁开眼睛。
“你才发神经!半夜里说什么胡话?”
清韵卷着被子滚了半圈,半眯着眼睛,模糊的光线里有一道纤细瘦弱的身影缓缓的从门口走过来,点燃桌子上那半死不活的油灯,随即被从门缝、窗户空隙里钻进来的风吹得摇曳不定。
“清韵!”清铃的声音打着颤,她募的跳起来,一股冷风吹得鼻子一痒,阿嚏一声打到一半,却愣住,其他书友正在看:。
清韵懊恼的用被子包住头,终究没了睡意,刚要出言责骂清铃,嘴巴还未来得及张开,却顿时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忘了要说的话。
阴暗的屋中,一条黑影被巍巍颤颤的灯光拉到墙上长而扭曲,似有无限冤屈的幽魂,一张黑暗不明的脸赫然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冬、冬、冬鹅姐姐!不是我!真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你要报仇就该找祸害你的人…”清韵吓得伏在炕上连连磕头。
清铃脸色素白如纸,竟直接就晕了过去。
娘的,本姑娘的花容月貌那可是倾国倾城!再怎么说也是艳压过六宫的,这会子,到把她当成了死去的冬鹅,难怪有圣贤说,丑恶的心灵见到再美的事物也会被她们给糟蹋了!娉婷尽量柔声道:“两位姐姐,是我,娉婷。”
清韵听见娉婷的声音仿佛有种让人稳定心神的作用,她抬起头,仔细看了看,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伸手隔着胸膛摸了摸她那可惊魂未定的小心脏。她怎么就忘了昨日才住进来的娉婷?
清韵伸出手指戳了戳娉婷的前额,呵道,“你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啊!”
“我只是想去看看有什么活干。”娉婷看了眼吓晕了的清铃,上前伸出白嫩的素手,用拇指掐住她的人中,不一会儿,清铃就神色恍惚的醒了过来。
“清铃,你没事吧?”清韵关切的看着她。
清铃见到熟悉的脸,神色恐慌的喊道:“鬼!鬼!她回来索命了。”伏在清韵的肩头嘤嘤的哭起来。
看样子却是吓得不清,可这也不能赖我啊!不做亏心事那怕半夜鬼敲门?娉婷无奈的叹了口气,“铃姐姐别哭了,刚刚是我。”娉婷伸手轻抚了清铃的背,语气温暖如阳春三月的阳光。
清铃挂着泪痕的脸转过来正对上娉婷那双,晶莹闪亮的眸子,她这才稍稍稳住心神,神智清明了许多,随即瞪着双眼,恶狠狠地威胁道:“刚刚的事你一个字也不准说出去,不然小心你的命!”
这丫头,刚刚还吓得像个无害的小白兔,转眼就成了吃人的白眼狼,早知道就让她晕到自然醒。敢威胁姐!当姐是吓大的么?迟早揪出你们的狐狸尾巴!娉婷心下这样想着,表面上却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我,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到。我这就给两位姐姐打水洗漱。”
清韵、清铃两人互看一眼似是想起了什么,麻利的穿衣套裤,生怕另一个抢了先。
娉婷一时搞不清状况,见她俩神色慌张险些穿错反衣裤,轻笑道:“两位姐姐,可是有什么急事?”
“你快点去打水!”清韵已是跳下床双脚钻进绣鞋里,拖着鞋、几个大步抢先坐在梳妆台前,打理仪容。
清铃也不示弱,一个箭步重山前去,夺了桃木梳,嚷道:“你过去点,不知道自己的脸子大么?”
“你才脸子大,下雨不用打伞!”清韵与她争辩起来,手里可没停下,拿出自己的一个枣红色的小匣子,挑选里面的首饰。
娉婷微笑不语,拿起放在画有美人图屏风后的木桶,去了小厨房。
天已是大亮,昨夜下过雨,院子里的树枝上有新翠正展现出水足后的欣喜,新开出的花骨朵粉嫩娇艳。地面上湿漉漉的,低洼处还有积水。几只麻雀不知躲在何处叽叽喳喳,欢声谈笑。
小厨房已有缭缭青烟升起,娉婷提着木桶远远的就听见劈柴的声音。
厨房里柴禾旁的矮凳上坐着个妇人,背对着门,。身形孱弱而瘦小,偏生手里的斧头气态雄浑,足有二三十斤重,锋口宽阔而锋芒,拿在瘦小的妇人手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滑稽。
一斧又一斧,发出刺耳的闷响声,听得人心里发颤。
娉婷还是第一看见这么瘦小的人,力气那么大!
仔细看就会发现,妇人劈柴的动作很有规律,不紧不慢,一分为二的柴大小长短如一。这样劈柴的功夫没有过**年是达不到的,估计让混迹江湖的刀客来劈柴,也不过如此。
“嬷嬷。”娉婷轻声唤道,走到妇人跟前微微俯身行礼。
妇人寻声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脸看向娉婷。身着翠绿小袄,五官还未完全长开,如枝头上鲜嫩水灵的花骨朵。她裂嘴笑道:“叫我姜嬷嬷就好,灶里热水是给十小姐的,你要的话还要再烧。”
“那我帮姜嬷嬷看火烧水吧。”娉婷不等她回话已坐在灶前的矮凳上。
姜嬷嬷笑了笑,转身继续握起斧头劈柴。
娉婷不由得被姜嬷嬷劈柴的动作吸引住,一下、一下、又一下,那力道多一分嫌重,少一分嫌轻,这样的斧头如果用来劈人的话,会是怎样的?
正当娉婷看的出神,却听到轻快地脚步声,随即听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打扮的花枝招展而怪异。她身穿桃红色襦裙,梳着双丫鬓,头上戴满了各种样式的绢花,籫着紫金五福钗,耳朵上米粒大小的蓝宝石晃得人眼花。脸上抹着粉,煞白衬得忘了上粉的脖子更黑。两道眉毛被拔得只剩两条如丝般的细线,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显得额头又宽又亮,好似秃顶。原本宽而厚的唇被画的像是刚吃过辣椒般鲜红似火,样子看上去十分滑稽。
那少女一跺脚,道:“娉婷!你怎么躲在这里?害我好找!”
娉婷愣了一下,这不是清韵么?怎么装扮成这样?如果不是她的声音她差点没认出来,她强忍住笑意,“我来厨房给姐姐打水洗漱。”
清韵白了她一眼,训诫道:“打水洗漱那里用的着冷水?热水是给十小姐用的,每房的月钱都是有定数,要省着用。”
“我下次注意。”娉婷温顺的朝清韵笑了笑。
清韵厌恶的看了眼劈柴的姜嬷嬷,语气刻薄的问:“你没事,劈这么多柴干嘛!不知道那些要留着夜里烧炕吗?”
姜嬷嬷,手中霸气十足的大斧头,喷的一声将柴一分为二,缓缓转过脸,见到清韵那张滑稽怪异的脸,哈哈大笑。
娉婷此时再也忍不住,又不好落了清韵的脸面,转过身去抿嘴而笑。
清韵嘴唇一撇,冷哼了声,道:“笑什么笑!没见过美女吗?”
姜嬷嬷一手扶着霸气十足的大斧,支撑笑的歪斜的身体,一手捂着肚子笑道:“哎呦!笑死老娘了!美女倒是见过,你这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着,哈哈!”
清韵看了眼强忍住笑意的娉婷,顿时她就气恼的涨红了脸,狠狠地剐了两人几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该死的臭丫头!敢耍我!”
“姐姐天生丽质,这妆容倒是画蛇添足了!只要把脸洗了就好。”娉婷说着提起木桶就要往外走。
清韵黑白分明的眼珠子一转,喊住娉婷,抢过她手中的木桶道:“娉婷你快些去大厨房拿早膳,再晚些,好的吃食就要被别房的丫头婆子领完了。”
“可是清铃姐姐叫我去锦绣阁,取十小姐的春裳,再说我也不认得路,好看的小说:。”娉婷衣服无能为力的样子。
一说到清铃她心里就来气,大声呵道:“小贱人说的话你倒是记在心上!我的话你就敢不听吗?”
娉婷苦着一张脸,好看的五官委屈的纠结在一起,看着让人怜惜。
“清韵,你欺负人家新来的小丫鬟头做什么!去大厨房领早膳,你不去叫清铃去不就行了?到时候娉婷又不熟悉路线,耽误了十小姐去给大太太问安,你担得起吗?”姜嬷嬷在说到大太太时,刻意拔高声音,眼里全是嘲讽。
清韵脸色一滞,蛮不讲理的说:“管我什么事!去领早膳的人又不是我!我劝你少管闲事!别忘了你的可是贱籍!”她不等姜嬷嬷说话已是急步离开。
贱籍两字一出,娉婷顿时脸色发白——即使是两世为人,对这两个字的来历也是心有余悸。
自金朝开国以来,好些前朝的臣子被当今帝王株连九族。
这些亡国臣子的家人亲属死伤无数,幸存的多为老弱妇孺,或是被流放,或是充军妓,或是被卖进肮脏的妓院,或是被赏给有功的将士臣子充当家奴。其子孙后代世世为奴,永不翻身,任何人都可以欺辱他们。
姜嬷嬷见清韵走远后才朝着地上狠狠地吐了口吐沫,似要把胸中的积怨全都吐出来。
娉婷见姜嬷嬷刚刚在清韵面前维护自己,想她应该只是无辜牵连的可怜人,便上前恭敬的问道:“刚刚多谢姜嬷嬷替我说话,不知大厨房怎么走?”
娉婷声音婉转动听,对她的恭谨的态度是从未享有过的…
娉婷见姜嬷嬷神色有些恍惚,轻声唤道:“姜嬷嬷。”
姜嬷嬷听出娉婷悦耳的声音中带着对她的真诚敬意,这世上的人只要知道她是贱籍,不是挖苦嘲讽就是有意刁难,哪有人这样尊重过她。俗话说貌由心生,难怪这丫头生的这么好看,她咧嘴笑道,“你不用急,大厨房那里我带你去。”
娉婷感激的笑道:“多谢嬷嬷,您只要说怎么去大厨房的路线就好,不要因为我耽误了十小姐洗漱。”
姜嬷嬷看着娉婷心里越是欢喜,详细的将去大厨房的路线、大厨房的布置、找谁领早膳,毫不遗漏的讲给她听。末了还不忘讲一个黑色的食盒递给她,一再叮嘱千万不要耽误了时辰。
娉婷前世身为歌姬受尽人间苍凉,就算对那人爱的刻骨,到最后得到的只有背叛。再世为人,费劲心机才入府当了卑微的小丫鬟,从未有人如姜嬷嬷这样主动关心她,虽只是寥寥数语,却足以让她感动。
娉婷接过姜嬷嬷手中的食盒时感受到她那布满厚茧的手,道了谢,低着头匆匆离开小厨房。
定国侯府占地宽广,楼阁、园子、长廊,何其多,不熟的人很容易走岔道,娉婷前世虽然在定国侯府住过,可那时她是歌姬,身边少不了丫鬟伺候,那里轮的到她去大厨房。
幸好她记性好,昨日灵芝领她去十小姐就曾详细的说过定国侯府的布置,再加上姜嬷嬷刚刚又帮她温习了一篇,她自然是不会迷路了。
正是初春,定国侯府一片绿意盎然,景色虽好她却无心欣赏。自从出了后花园,她的心直发凉,一种冰冷的感觉从她的脚底一直升到心头,莫名其妙的恐慌让她心乱。
“姑娘!”一个男子的声音突兀的响起。
娉婷心下一惊,下意识的退了几步,她低着头见到眼前几步远出现了个男子的身影,看衣袍是缎面的,她恭敬俯身行礼道:“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