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女
陈医生叫了良材进来,笑容满面的:“良材来,这就快到年节上了,我可就顾不上再来这里。眼见着这伤口要开始长新肉了,后面再换药,可就交给你这个当大哥的了。过来瞧着,学着点,后面才好上手。”
钟良材:“这...我哪学的会这个?”
陈医生:“诶...凡事都有头一次,男子汉就要迎难而上!”
钟良材皱着眉头,这一上午,从老毕到陈医生,都不能好好说话了!不情不愿的凑上前去观摩着。
陈医生:“伤口啊,消肿了,后面就该长新肉了,会痒,可别让她去挠伤口,抓破了容易感染,到时就更麻烦了...这里还有一点炎症,下次换药记得观察,该好了的。”
潘子安觉得自己像个医学标本,当众被解剖了一般。那是有洁癖的钟良材啊,昨晚她只是打嗝而已,他都嫌弃成那样。现在伤口难看得很,他更不定在心中如何抱怨呢!
钟良材听着陈医生的嘱咐,怕再忘了什么,认真问道:“下回什么时候换药?”
陈医生:“再过三日,炎症若都消了,可以再每隔五日换一遍,约莫再两次就能走路了。”
潘子安却急了,难不成还要在这里住上半个月那么久?急忙问道:“还要那么久么?这段时间我都不能走路么?”
陈医生瞧出她心急,安慰道:“偶尔也可以走走,活动一下,但不要太久,这伤口不浅,不能心急的功亏一篑。”
钟良材有点不放心:“伤口不会再崩开了吧?”
陈医生意味深长的:“这个...只要动作上,别太剧烈...”
钟良材在这里是再待不下去,托辞和余经理还有生意上的事要谈,慌慌张张逃了出去。留下一个哈哈笑着的陈医生、一个假装听不懂的老毕,和一脸无辜的潘子安。
……
前楼已经开档,余经理已在柜上张罗着了。
余经理:“良材,那宁波商船可有眉目了?”
钟良材摇了摇头:“宁波商船的报价是划算,但已经停了长江线,现在只接南洋的生意。”
余经理叹了口气:“唉,这年头,谁也不敢铤而走险…良材也不必急于一时,这几日年节上,零售很不错。退一万步,棉布也总是比粮油好储存的,早晚都能出手。”
钟良材知道余经理这番话也只是安慰,毕竟货款被套住,这本身就在每日消耗着资金成本,而这笔货款背后还关联着华丰银号。每逢年节,商户们的分红、储户们的提现,样样都是离不开流动金的。良材既然接管了银号,就都要周全着。
好在良璞的生意也有了起色,资金上也算多有一分底气。
想到这,钟良材问了句:“良璞这几日没过来?”
余经理:“没,给他预备好了新式样的衬衫,也不见他派人来取,这不,还摆在柜子上。”
良材:“还是我给他带去吧,这几日影楼那边也是忙的时候。”
......
良璞的影楼开在热闹的地界上,车子不便畅行,良材叫了人力车,还未到影楼门口,刚好被门阶上迎宾的小六子认了出来。
这小六子长了张娃娃脸,年纪还未成年。当初,钟良璞并不招童工,把他赶了出去,但这小六子软磨硬缠的,日日蹲在门口堵良璞。良璞见他也算是个有韧劲儿的,嘴上也灵光,就默许了让他站门台子,至于能不能赚上客人的赏钱,赚多赚少的,就全看这小六子自己的本事;又嘱咐了影楼里的伙计们,谁也不许撵他。小六子念着良璞的好处,眼里有活,嘴上有蜜,竟一做就做了大半年,混成了影楼的小半个门面。
良材的人力车还未到跟前,小六子就咧着嘴迎了过来:“大老爷,您又捎东西来?璞老板到隆盛楼子里瞧方家的热闹去了,您是这头等着,还是到那头去?”
良材将余经理备好的包袱从车上递给了小六子,笑道:“小六子,又长个了吧!你一个小孩子家,有热闹看,怎没跟着去?”
小六子嘿嘿笑着接过包袱,就转头往票柜上跑,交代给了管事的,又一溜烟儿的窜回来:“大老爷,隆盛楼的热闹就那么回事,指定又是方家招惹了什么小戏子,璞老板先前也懒的去瞧。”
良材之前,也常听良璞说过不少方振业的花边新闻,但一次也没真眼瞧过,这倒赶上一桩了:“小六子,你就没想想,你们璞老板今儿都被引过去了,那可就不是一般的小戏子了,八成还是个角儿了,你给我带路,一起瞧瞧去。”
小六子还是个孩子,又在影楼吆喝,对时下出名的几个大腕明星也算认脸了,这么听着也有了兴致,一路小跑在前,带着良材的人力车直奔隆盛影楼去。
隆盛影楼门外,还挂着新年演出的告示,只是头牌从“岑小凤”变成了“周玫”。这几日新年前后,正是生意忙碌的时候,大门却紧闭着,门外站了几个伙计守着。一些等着看戏的票友想趴窗户上瞅瞅里面的情况,也被伙计们挨个提溜着,赶到街边上等着去了,惹得那些票友围了一圈,骂骂咧咧的嚷着退票。
良材下了车,找了一会儿,发现人群里没有良璞,想走却被小六子扯着袖口往边上梢,拐进了一道走下水的狭窄巷子。这巷子里堆着些垃圾,平日尽是些乞丐猫在这里,外人也就都不往这里面进。
良材见垃圾遍地的,插不进脚,拽住了小六子:“往那里面钻干什么去?”
小六子“嘘”了一声,小声的:“璞老板就在这里面,大老爷悄么的跟着我,别出声!”
良材一脸不可置信,良璞比他还洁癖,怎往这里面钻?听小六子这话,还不止一次的。走进来,才发现这里是隆盛影楼的后墙,约莫高度刚好能看着二楼。果然,远远的见着一个人,蹬着一大摞废旧瓶子堆,猫在墙沿上。小六子扽了扽这人的裤腿,倒把这人吓了一跳:“谁!”
良璞把帽檐顶了顶,勾着眼往墙下瞥,才发现脚底下是小六子,没好气的对着空气踹了一脚:“去,你小子添什么乱!”
说罢压低了帽檐又趴墙沿上去了,小六子又扽了扽裤腿,良璞不耐烦搭理他:“滚...别耽误爷爷正事…”
裤腿又被扽了下,良璞气的回头要骂:“啧!没完了…大…大哥?”
得,来都来了,良璞把两人都拽了上来,齐刷刷三个脑袋趴在墙沿上,隔着窗玻璃瞧见了方振业办公室。里面乌泱泱站了七八个人,方振业被堵在办公桌后面,身后还藏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
原来是方老爷子带着人,把方振业的小窝给端了,门板都踹烂了,电话机也一膀子砸了出来。也多亏方老爷子这一膀子,砸穿了玻璃,钟良璞才听清了里面说什么。
这会子该闹的早闹完了,只听见方老爷子说了句:“她和我,你选一个!没了钱,她还能瞧得上你?败家子!”
良璞摇头晃脑的:“嗨呦,方小子这回是闹大了呀…”
良材小声问:“那女的谁呀?”
良璞:“周玫,诶,又是个上海来的…”
良材知道他为什么说“又”,估计是把潘子安给算进去了,但他可不是方振业,潘子安也不是女明星。良材觉得再问下去不合适了,自己撑着拐,勉强跳了下去,顺道把钟良璞也扯下来,不让他再听墙角了:“差不多行了,你怎么有这癖好?君子非礼勿听,好歹你现在也是个老板。”
良璞捂着肚子憋着笑:“大哥,你怎么跟那赵妹夫一样了…我这是正事,不信你问小六子,一般热闹我才懒得来。”
小六子赶紧找补:“我知道,周玫可是上海大歌星,好多电影的歌都是找她唱的呢。”
良璞点了点小六子的脑袋瓜,笑着说:“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她就要演电影了,托这里面方小子的福,哈哈哈。”
良材拖着良璞往巷子外走,边走边念叨:“行了,别幸灾乐祸的,我记得方振业小时侯挺聪明的,他敢出钱拍电影,也不至于就为了女人。”
良璞最听不得大哥夸方振业!不服气的:“大哥…你怎么净向着他说话呢,我也不是看他笑话,前几日我去牛头角码头接岑小凤,就是他指的路,我就是怀疑他也认识那伙水匪。”
良材停了下来:“什么时候的事儿?岑先生也被水匪绑了?”
小六子往巷子口放风去了,良璞才细细说了一遍岑小凤的事。
良材思忖着:“是同一批人?”
良璞点了点头:“如果乔七没撒谎,应该就是同一批…他们带头的认得我,而且我又去了几次,再碰不着了,八成就是被放风了。”
良材心里已有数了,不禁提了句别的:“岑先生倒是有骨气。”
良璞正好又想起一事来:“可不,人家是不会为了钱折腰的。偏偏良玉这几日也买了一堆值钱的,往岑先生身上砸,又是衣服鞋子,又是名家墨宝的,嫁妆都快贴出去了。嘿,人家岑先生一个也瞧不上,愣是一件没收。我劝她来着,她还说什么,我不懂!…她就懂?”
这几日都在忙宁波货轮的事,良材也没时间回半山别墅,不料良玉已经成了岑小凤的学生,倒是替她高兴的。
良材打趣道:“嘶…这方面,我看你们都不如方振业!”
良璞说了半天,又被绕了回来,干脆扭头就走:“嘿,怎么又绕回方小子了,走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