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见
夜阑人静。
凌纾坐在白塔顶端,凝望着瑾苑的方向。
半个时辰前,瑾苑附近的宫中守卫换防,算算时间,下一次巡逻应是亥时二刻。
夜晚一片空宁幽静,只有淡淡的蔷薇花香若隐若现。
瑾苑外,一个黑影出现。
凌纾双眸一亮,手握长剑,飞掠下来。
她悄悄地尾随,一路跟着那个黑影。
瑾苑的大门已闭,那个黑影徘徊片刻,绕到后面的一个灌木丛处,将几棵矮树一下子拔了出来,搬到一旁,自己猫身钻了进去。
原来是片假的小灌木!凌纾跟着飞身跳进去。
那个黑影停在一株蔷薇花旁,四下觑了觑,开始蹲在地上用手刨土。
他挖着挖着,刚刚摸到他想要找的东西,心内狂喜,谁知下一秒,他便察觉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抵在他脖颈处。
“啊……”他捂住嘴巴,三魂吓掉了七魄。
“别出声!”凌纾幽幽道。
他不敢回头,哆哆嗦嗦道,“女,女侠饶命!”
“将军舞剑!”
“啊?”那黑影身子抖得筛糠一般。
“说下一句!”
“将,将军舞剑……威……威风凛凛……”
“什么?”凌纾一怔。
“女侠饶命……饶命,不是威风凛凛,是,是特别好看!”
此人不是送信之人!
凌纾持剑的手一紧,“你是什么人?大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
“拿,拿玉佩!”
凌纾觑了一眼他手中的玉佩,色泽清透细润,“谁的?”
见那黑影说话支支吾吾,凌纾剑下微微用力,“不想死就快说!”
“宫宴之时,奴才见有位夫人不小心掉了一块玉佩,当时就鬼迷心窍捡了起来,还偷偷地挖了坑埋下。”
“给我看看!”
那黑影下意识回头递给她,被凌纾斥道,“别动!”
她拿着玉佩端详了一会儿,玉质上乘,是块难得的好玉,“哪位夫人掉的?”
“奴才不知,只是见她坐在右侧中间的位置。”
凌纾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印象,“玉佩我收着,你好好地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放你走。”
“嗯,嗯……”他点头如捣蒜。
“你是个内侍,你知不知道内侍之中有哪些人的衣服肩部有红色的图案?”
“是红色底色,上面有圆形图案的那个吗?”
“对!”
那黑影嗫嚅道,“那个没什么特别,只不过是我们以前的制式……”
凌纾倏然惊住,手中长剑几乎要握不住。
她抿着下唇,“什么时候换的?”
“去年春天。”
“之前的样式用了多久?”
“好像,听说……有十几年了吧!”
凌纾闭上眼睛,心中失望。
她之前没想过,那幻境也许是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情。
又或许,这对男女早已不在皇宫。
她尽力平复心情,重新整理思绪。
既然当时她能听到钟声,那幻境必是在吉雅入宫之后,也就是发生在顺德十年至顺德十一年春之间的月圆之夜。
“女,女侠……”
凌纾收回剑,随意道,“你走吧!别回头!”
那黑影闻言,立马撒开腿,一溜烟儿的功夫跑没了影。
瑾苑空旷,夜风微凉。
凌纾握着剑靠坐在树旁,思绪纷乱。
本以为内侍服会是一条线索,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
沉稳的脚步徐徐而来,一双黑色绂纹皂靴停在她眼前。
凌纾抬眼上望,男子身材颀长,戴着黑色的面具,只露出一双眼睛。
凌纾眨眨眼,“约我亥时一刻相见的人是你?”
“不错!”苏叙刻意将声音作了伪装,“你不该让他活着离开!他刚才偷偷地瞄见了你的脸。”
凌纾不以为然,“既然你早就到了,为什么不出现?”
苏叙不答反问,“那你又为何一直坐在白塔上观望?”
凌纾长叹了一口气,他们之间彼此不信任,于事情毫无帮助。
她决定坦诚以待,“我原本不相信你,想要暗中观察。”
苏叙面具下的双眸轻动,“如今改主意了?”
“嗯……”她闷闷道,也许是在漆黑的夜里独自走得太久,有些累了。
凌纾打起精神站起来,“你先将面具摘掉!”
苏叙不动。
凌纾提起长剑,横在二人中间。
“你不是我的对手!你是想自己动手还是让我来?”
苏叙依然不动。
凌纾叹了一口气,语气放缓道,“你我都经历同样匪夷所思的异事,更应该相互坦诚,才有机会破除困局。”
他缓缓开口,“如何破局?”
凌纾一怔,难道湖底的声音只将破局的方法告诉她这个引阵之人。
苏叙淡淡道,“你告诉我如何破局,我便以真面目示你。”
守卫的脚步声传来,她食指抵在唇边,作了个嘘声的动作。
二人躲进灌木丛中,靠得极近,月色被黑云遮盖,四野空静,他们甚至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守卫越走越近,快要走到他们躲避的灌木丛中。
凌纾右手握在长剑之上,蓄势待发。
女子清浅的气息,缓缓地窜动到苏叙的每一个呼吸之间。
苏叙眉心一蹙,下意识想要逃离这种距离。
凌纾察觉他的动作,用力地眨眼,用眼神告诉他,让他再忍忍。
双眸微愠,明如星子。
不一会儿,守卫走了,凌纾如释重负。
苏叙回过神,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你现在可以说了!”
凌纾简单讲述了一遍,苏叙神情微妙。
他淡淡道,“宫宴那日,我坠下白塔,醒来后便回到三个时辰之前。”
凌纾听到他未作伪装的声音,倏地跳了起来,“你,你的声音……”
苏叙缓缓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太子……殿下!”凌纾讷讷道。
苏叙笑着凝视着她,“不要问孤!孤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卷入这匪夷所思的异事之中。”
知道寄信之人乃是太子苏叙,凌纾本能地感到一种麻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苏叙的笑容半是温和半是无奈,像上次她见他时一样,公子如玉,如切如磋。
“关于那个男子,你找到什么线索了?”
“什么都没有!而且我刚刚得知,原来那场幻境可能是之前发生的事,时间最有可能是在顺德十年至十一年春之间。”
“那毓秀宫呢?”
“什么都没查出来。”
苏叙微微蹙起眉头,似是在思索什么。
凌纾举着小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殿下,你在想什么呢?”
纯然的双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苏叙轻轻地退后一步,拉开二人的距离,笑容中带着三分歉意,“孤失礼了!”
凌纾这才察觉二人的距离有些近,面色微红,太子如匪君子,倒是她唐突,失了礼仪。
“殿下,我现在无法离开这座皇宫,不过颜贵妃已经答应我做六公主伴读,接下来希望殿下能与我一起查找线索。”
苏叙神情微顿,“照你所说,如果你现在出宫,便会心悸而死,紧接着你和我的时间就会一起回到宫宴那日?”
凌纾点点头。
苏叙沉思片刻,“孤有一个想法……”
“什么?”凌纾不自觉地凑到他身旁。
苏叙轻浅一笑,突然长袖一甩,白色的粉末飘散出来。
凌纾大惊,立刻屏住呼吸,将自己胸前两道大穴封住,飞掠退后。
空气中弥漫着兰花的味道,是天下奇毒幽兰香草。
据传闻,中此毒者,即使内功再高,若不能在两个时辰内服下解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
她警觉地太晚!
不过五息,她感觉毒素已游走至全身。
“为什么?”凌纾以长剑撑住快要倒下的身躯,满眼的震惊。
“你偷听到孤的计划,孤原本就不打算让你活着!你却说孤不能杀你!
如此匪夷所思之事,你想让孤相信,便要给孤一个证明。”
“你……”凌纾怒不可遏,欲要挥剑相向,却突然感到胸中剧烈一痛,单腿跪倒在地上。
她的眼睛越来越模糊,渐渐支撑不住身体,跌入一片黑暗之中。
…………
楚随将昏厥的凌纾绑起来,放上马车,不解地问道,“殿下到底要做什么?”
苏叙跳上马车,望着凌纾的目色幽暗不明。
“一会儿出了宫门,得到孤想要的答案,孤自会将一切告知于你。”
楚随放下车帘,跳到马车前面。
永阳门前,东宫腰牌一出,守卫立刻将马车放行。
楚随扬鞭驱马,不过片刻已快至宫城南墙处。
风吹起大片大片的灰云,层层叠叠,飘动着朝南凝聚,眼见又是一场急雨。
今年的雨水下得格外多!
苏叙将食指置于凌纾的鼻下,鼻息全无!
她死了?
怎么可能,还未到两个时辰!
他像被惊了一下,倏地收回手指,不敢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确实已无半点气息存在。
苏叙一下子扯开帘幕,朝着楚随大声喝道,“掉头回宫!”
楚随猛地勒马,马却像是突然受惊失控一般,扬起的前蹄将他重重地甩了出去。
“殿下小心!”
伴随着楚随的暴喝,苏叙看到失控的马儿带着马车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朝着宫墙狂奔撞去。
他瞳眸微缩,最后看了一眼凌纾。
胸骨折断的痛意袭来,五脏六腑似乎都被移位,鲜血从口中汩汩地涌出。
他慢慢地闭上双眼,跌入诡谲的幽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