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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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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天德四处张望着。

啪得一声,他的头被树上落下的浆果砸中。

他抬头望去,只见凌纾从树上翩然飞下,一袭鸦青色刻丝翠竹裙,宛若林间仙子一般。

聂天德怔怔地看着她,双眸中流露出惊艳之意。

他怔忡了半晌,抚着心口道,“姑娘吓死我了!”

凌纾露齿一笑,“你胆子也太小了!”

“多谨慎些总是好的……这是我在宫中十几年的保命秘诀。”

凌纾正色问道,“内刑司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不太顺利!”聂天德叹道。

凌纾心中一紧,“你干爹不同意……还是杨总管那里?”

“都不是!”聂天德一脸无奈,“太后回宫,想必你已经知道。”

凌纾点头。

“其实,我干爹和杨总管当年都是颐宁宫的旧人,因为太后的缘故,才做到这两司总管的位置。”

凌纾心道,难怪黎阳宫的刘阐一直觊觎着内府司大总管的位子,却不能如意。

“杨总管已经将拟好的名单送到太后那里,太后却没点头。”

“这是何意?”凌纾蹙眉。

“太后似乎觉得姑娘你年纪太小,怕治不住那些内刑司的人。”

往年内刑司招收的女官大多在十七、八岁,相比之下凌纾只有十五岁,确实小了一些。

凌纾抿唇,“此事是不是不成了?”

“难!”

凌纾面容凝肃,“你觉得,谁能左右太后的决定?”

聂天德挠挠头,“皇后娘娘忙着照顾三皇子养伤,贤妃不出宫门,我实在想不出来还能有谁……”

凌纾心下沉郁,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凉风乍起,密林的枝叶沙沙作响。

聂天德道,“你约我来这里,是为了让我看你记忆中的幻境?”

“可有发现什么端倪?”

聂天德饶了两圈,指着西侧的小径道,“酉时之后,宫中禁行。这里这么偏僻,他们若想躲过侍卫的眼睛,二人住的地方是不是离此处不远啊……”

“我查过毓秀宫,一无所获!”

“不只是毓秀宫!”聂天德眯着眼睛道,“那条小径还可通向一个地方。”

“哪里?”

“九宾楼!”

大周国位于中原腹地,物富民丰,而与它毗邻的也有四个国家,分别是东侧的成国,西侧的易国,南侧的南昀国和北侧的弗司国。

其中南昀国和弗司国最为弱小,地少贫瘠,多年来依附着大周生活。成国和易国原本偏安一隅,近年来日渐壮大,但是依然没有与大周抗衡之力。

每年九月,四国会派使臣前来大周拜会皇帝,九宾楼是使臣下榻之处,意指大周海纳百川,迎四方九宾来客。

“难道那个男子会是住在九宾楼的人?”凌纾喃喃道。

聂天德面露难色,“若真是异国人,那便更难以找起!”

他从怀中掏出几张纸,“符合你所说身形尺寸的人,全在这里了!”

一、二……十七个!

“这么少!”凌纾有些意外。

“宫中内侍几千,大多是因为家里穷才送进宫里的,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哪有几个长得高挑修长的!

聂天德摸着脸颊叹道,“你再看看我!面无四两肉,又矮又瘦!就是小时候饿的,一根野菜我都能吃两天……”

说着说着,聂天德突然一屁股坐在地上,落下泪来!

凌纾一怔,“你……”

他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他哽咽道,“没什么…凌姑娘!我想起我娘了!一时心里难受!”

“你娘?”

聂天德低着头,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你看我瘦,我娘才是瘦得只剩皮包骨了!她开春时得了场病,如今只能用最贵的药吊着,眼看着我那点儿银子就要撑不下去了……”

“不是说内府司油水很多!”

聂天德抹了一把眼泪,“都拿去孝敬了!不然,光靠干爹支持也不能服众啊!”

凌纾心中五味杂陈,“还缺多少?”

“三千两!”

她从怀中掏出三张银票,递给他。

清明净澈的双眸看着他,聂天德压抑住心中的狂喜。

刚才因为蹲得太久,腿上的旧疾突然一下子刺痛,涌出眼泪来。

没想到,区区几滴眼泪,倒是帮他轻松赚了三千两!

这些人出生富贵,根本不知道没有银子的日子有多难!实在容易骗得很!

“多谢姑娘!”

他的话,半真半假。

他娘得病是假,其实早就入了黄土;收来的银子拿去孝敬倒是真的。

没有银子上下打点,他如何维持聂公公的权势!什么都是假的!惟有银子才是真的!

“不用谢!治你娘的病更重要!”凌纾淡然一笑,“我被困在这里,你我也算是同路人。”

小小的心虚感在聂天德心中一闪而过。

“内刑司的事儿,我再帮姑娘想想办法!若是真不成,姑娘准备如何应对?”

远处的古刹露出塔顶的一角,隐在山雾之中。

凌纾目光及远,“让我再想一想……”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一入佛阁,便可见到这句佛偈。

佛阁四层,下面三层为塔身,中心有塔心抱柱,一层穹窿为顶,内壁刻有佛家壁画,二层陈列五百罗汉相,三层为诸佛殿。

由三层木阶而上,则是阁楼,龛台处放着一个木质的灵牌,上面空无一字。

皇帝背手而立,站在灵牌之前。

天色破晓,微露曦光。

曲公公轻声道,“圣上,早朝的时间快到了!”

“……”

皇帝突然开口,“慧空禅师说朕没有佛缘,是因为太过于执着。”

曲公公静静地听着。

“朕幼年时,先帝曾给朕讲过一个故事。”皇帝悠悠道。

“有一个人,得到了一个举世罕见的宝贝,他珍而重之,唯恐失去。

他每日忧心忡忡,先将宝贝藏到了深山密林之中,后来又不放心,又将宝贝放入江海,再后来,他又将宝贝从海底深处取出来,埋到一片无人的废墟之中。

后来,他遇见一位老和尚,老和尚告诉他,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他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将宝贝挂在胸前。

所有人都知道他得到了一个宝贝,所有人也知道了,这个宝贝就是他的,而不是别人的。”

皇帝的声音沙哑,“朕日夜诵读佛经,冀求佛缘,就是因为执着二字,慧空禅师却说,放下方能顿悟。”

“何为因,何为果?”一声叹息,自他口中逸出。

曲公公站在佛阁的窗前,向下望去。

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跪在阁前,一身轻盈的月华白色褶裙,与晨起的曦光照映生辉,透出一种清雅幽静的气质。

曲公公收回目光,默然不语。

过了一会儿,皇帝转过身来,“走吧!”

曲公公颔首道,“佛阁下面有一位姑娘一直在跪着。”

皇帝一怔,“谁?”

“应该是凌齐凌大人的女儿。”

凌纾默默地低着头,看到佛阁的门被打开,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露出明黄色十二章纹服的一角。

凌纾伏地拜首,“臣女叩见圣上。”

“起来吧!”

皇帝的声音微沉,没有丝毫的起伏。

“你叫凌纾?”

“正是臣女!”

皇帝沉声道,“朕曾下令,没有朕的允准,宫中人皆不可进入此地。”

凌纾从聂天德那里得知,皇帝经常会在早朝前到佛阁坐一个时辰,有时候甚至彻夜不回寝殿。

“臣女知晓,所以一直跪在佛阁外面。”

皇帝凝视着她,肌肤莹白,双眸澄澈,是个温婉清甜,秀致可爱的姑娘。

但是,她身上却有着与一般世家千金不同的气质,周身透着沉静洒脱之意。

“你不怕朕治你一个惊扰之罪?”

凌纾低着头,背脊挺得笔直。

“臣女来,是想向圣上恳请一个恩典。”

皇帝面色不变,只是看着她。

或许是帝王的威仪深重,只是随意的打量,凌纾便感到后背渗出一阵阵的凉意。

“你救了周嫔,朕一直没有给你封赏!”皇帝缓缓道,“听凌卿说,你想进内刑司做女官!”

“……”

凌纾浑身一震,半晌说不出话来。

皇帝瞥了她一眼,轻声道,“你应该庆幸,你爹是朝中难得的忠直之臣。”

凌纾听懂了皇帝的意思。

他对她在宫中所做的一切了如指掌,不去过问不代表他不怀疑她非要留在宫中的意图,但是她爹的耿介忠直暂时消弭了圣上对她的疑心。

皇帝缓缓问道,“你为何想要留在宫中?”

凌纾心中一凛,斟酌了半晌才道,“宫中有臣女想要得到的东西。”

“……”

皇帝静默良久,“你与凌卿有些像……朕会告诉太后,留你在内刑司。”

凌纾拜首谢恩。

“在这个宫里,每个人都有他自己想要得到的东西,但是得到的同时,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皇帝说完,似乎很是疲累。

凌纾微微抬起头,皇帝眉间的纹路似斧刻一般,鬓发俱皆灰白,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沉郁的气息。

两次相见,皆是如此。

世人皆说,大周朝中兴之治,始于顺德。

究竟是忧心国事所致,还是,心有所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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