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然不觉的相知

在了解Flusser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久没有读过书了，工作中的我整天都沉浸在一山又一山的材料和数据中，让我厌倦了与文字相对的感觉。久而久之，我可能都忘了我曾经那么喜欢哲学和文学。说起来，这两个兴趣刚好对应了我结婚前的两段恋情。先是和初恋女友在中学因哲学走到一起，然后是大学里遇到的江橙。

起初，作为同班同学，我们并没有多少交集。印象中她只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女生，上课永远都坐在第二排靠过道的第一个位置，并不怎么和同学交流。她在新闻专业一群光鲜耀眼的学生面前，看上去很孤单和落寞。就外表来看，是真的普通地被淹没了都不知道的那种。但是，第一学期结束以后，大家才发现，她是我们班成绩最好的，不仅考试成绩第一，还在学校的一个重要刊物做编辑，并且周末已经开始在电视台学习。于是大家发现，原来这样一个默然无声的女同学竟然只花了一学期的时间就拉开了与其他人的差距。她并不与人来往，直到第二学期期末的时候，听说好多人都去向她复印笔记。但是她以自己的写的是行书，字迹不好辨认为由拒绝了。就在大家一致认为她是不愿意分享的时候，她却突然地在专业□□群里共享了几个word文档，都是她自己整理的专业课程的笔记内容。

我同宿舍的郑一是她的高中校友。虽然之前不认识，但是同学之后，他们见面会打招呼。我记得有一次，我和郑一路过女生公寓门口，刚好看见江橙在二楼阳台晾衣服。正在她举着一件胸罩往上挂的时候，郑一恶搞似的故意叫她的名字。她的手停在空中先是有些尴尬，然后轻声说了一句嗨。郑一像个傻逼似的坏笑起来，而我也跟着一起仰着头看着江橙。这时候，她大概看出了郑一的恶作剧，随后迅速抓起一个小东西扔向我们。不偏不倚，刚好砸在郑一的脖颈处，他接着一看，是一只白色的运动袜。袜子上的水甚至飞溅到了我的脸上。然后只见江橙双手搭在护栏上，一脸坏笑的说：喂，你拿我袜子干什么？

郑一很傻逼，但是人却不坏。凭着真诚和坦率，在学校里交了不少朋友。甚至在他大生日请客那天，江橙也来了。席间，有一个刚去电视台实习的同学提出想请坐在他旁边的一位师兄改一篇稿子，因为不想面对台里老师嫌弃他的眼神。那个师兄比我们大两届，刚顺利入职那个电视台，也正是江橙实习的那个部门。师兄好似有些为难，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江橙，似乎是在询问，也是在疑惑。只听江橙笑着说：“未谙姑食性，先遣小姑尝嘛，哈哈”。

我听后不禁一愣，这两句实在是颇为生僻和冷门，特别是在唐朝的诗歌盛世里，是比较难以让人注意到的。没想到江橙竟然脱口而出，并且化用的如此贴切。我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班里有同学讨论她，说她还每天早上7点多就去学校的一个湖边看书，表示不能理解她这种循规蹈矩。我也是后来跟她接触才知道，原来那不过是她自己喜欢的方式，她去看书并不是为了考试，也不是为了增加谈资，她只是喜欢，哪怕看完一无所获。

因为郑一的缘故，我和江橙的交集越来越多，渐渐发现她是一个性格开朗，意志坚定，内心平和的女生。当时，很流行一个形容词叫“御姐”，郑一经常在背后这样形容她。甚至，我也主动给她打过电话。多少年过去，我也难以忘记她每次接电话的时候那句：“hey~”,只有一个字，却感觉是有格调韵律，有起承转合，有阳光闪耀，清风拂面的感觉。几度来往，我发现了她更多可爱的地方。原来她并不冷漠，只是不怎么主动；也不孤单，她只是有坚定的自我；她总是有自己明确的学习目标和进取方向，不喜欢随波逐流。她很喜欢户外运动，不喜欢电子竞技；她有很多自己的思考，甚至在一个学术论坛上发表了论文。听说是那次论坛，唯一一篇入选的本科生论文。

……她可爱的地方有很多，但是我并不心动。

可能是我始终对这个学校抱有低人一等的偏见，所以我也很难真正地欣赏这个学校里遇到的任何人。我甚至觉得有病，因为我竟然会经常跟同学说我高中怎样怎样，高中同学怎样怎样。有时候喝多了，也会反反复复地说，大学就是我人生的最低谷，是至暗的一段时光。我不知道我是真的愚蠢，不顾别人的感受，还是我潜意识里真的想以此来抬高自己。因为在大学里过长时间的沮丧和颓废，让我越来越找不到可以引以为傲的东西。

我甚至觉得，那样的我，是自私，无能，甚至可鄙的。

有一次，我们在学校门口的咖啡店里遇到了。见她穿得很正式，一身白色的衬衫连衣裙，领口垂下来两条红白相间的飘带，看起来端庄又优雅。一问才知道，她要去参加一个重要的奖学金答辩。这个奖学金数额较高，差不多可以覆盖我们四年的学费吧。但是竞争特别大，流程也很复杂，后来听说在她之前，新闻学专业已经好几届没有人拿过这个奖了。郑一好事儿，说一定要去现场给她加油。也是在那一次有幸看到了这个学校，我一直看不起的这个学校里，那些真正优秀的学生之间的较量。

江橙的表现很淡定，她像是置身事外的主持人一样，站在台上，自我陈述的时候，声音沉稳坚定，举手投足间尽显自信和洒脱。因为离得远，恍恍惚惚间，我觉着她像极了央视的一个女记者——柴静。答辩环节一切都进行的很顺利，只是最后有一个很小的插曲让我记忆犹新。在她之前上台的一个男生，非常优秀，在他自我陈述的结尾，他提出自己如果获得这一笔奖学金，愿意将其捐赠给学校的某文学杂志社。而江橙刚好是这个杂志的当任执行主编。所以在江橙的答辩环节，有学生代表问她，如果获奖，是否会愿意和那个同学一样捐出这笔钱。现场有人嘘声，但是江橙不慌不忙，首先代表杂志社感谢了上一位同学的诚意，然后说感觉自己目前还没有到可以讨论如何使用奖学金的时候；最后她表示，她认为在座的老师和同学应该也不会以奖学金的用途作为投票的标准……她那么自信从容，举重若轻！

那一天下午，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站在台上倾听评委或学生代表提问的时候，总是微微侧过头，略微欠身，一副洗耳恭听的君子做派。我真的不想承认，这是我想象中的自己，或者我自以为是的自己。

而事实上的自己，却是浑浑噩噩，就把大学的前三年葬送了。在大三最后一个学期的期末，郑一有一天突然跟我说，江橙没去电视台了。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她有了新的目标，决定了考研。而那会儿，我也不得不开始考虑考公务员。所以在郑一起早贪黑地去电视台的时间里，我和江橙反而经常能在图书馆碰见。偶尔还会一起去图书馆附近的餐厅一起吃饭。为了吃饭的时候更轻松愉悦，我们会一起讨论一些共同喜欢的文学作品，还有我们都订阅了的《中国国家地理》。聊得比较多的，应该是《追忆似水年华》。

这本书我读了将近四年，整整七卷，那些旋转浮沉的意识，伴随了我整个大学生活。在大学里，我一直躲在文学中自怨自艾，再也不敢去读那些哲学思辨，更无从与人交流讨论。我就一直躲在文学的世界里，自欺欺人地生活。和江橙的聊天是非常令我舒适和愉悦的，她总是表现地很包容与谦和。在闲聊的时候，我发现了，或者说是她让我发现了她很多传统的“优点”。比如我知道了她不打游戏，不追星，不沉迷消费，不做指甲，不染头发，在家喜欢做饭，喜欢和长辈聊天，特别喜欢小孩子等等。

我甚至不敢想象，这样符合传统女性评价标准的女生是真的存在的。作为一个传统的中原男人，是很难拒绝与她接近的。